第七回 希寵榮河廳獻瓦 受屈辱關吏投繯

詩曰:

世間財色渾無數,有個難貪處。王章三尺九重天,更一生辛苦。載寶藏嬌,精神如許。

看年華幾度,鬢濃須黑白頭來,悔恨終無補。

再說烏必元定于三月三日迎娶媳婦,衙中結彩張燈,肆筵設席;溫家亦複如是,並邀請一班女客陪送。先期一日,請了施家母女、史大妗子、蘇家母女來看發嫁妝。陸續到齊,各人見過,史氏命惠若見了婆婆。四個少年姊妹格外殷勤,自是情投意合,一群兒同到後樓。這阿珠、阿美還是生疏,那施小霞十分熟溜,而且風流倜儻,口角出尖,更有許多取笑之話。素馨妝著嬌羞,應酬諸位,只是見了二蘇,未免又轉念到笑官身上。幸外笑官卻未曾來——他已在烏家多時了。

溫家嫁妝到來,他也無心觀看,同著岱云的一班少年朋友,恣意吃喝調笑頑皮。你說那兒個?一個叫做時邦臣,本系蘇州的告老小官,流寓省城,開一爿時興古董鋪,會唱幾套清曲,彈得一手絲弦。一個名喚施延年,他父親系關部口書,自己卻浮游浪蕩。一個竹中黃,一個竹理黃,乃父原任菱塘司巡檢,婪贓發覺,瘐死監中,二子無力還鄉,幫閑過日。一個叫做曲光郎,杭州人氏,一字不識,硬充沙包,已失館多年了。這五位都是賭博隊里的陪堂、妓女行中的篾片,一見笑官,認定他是個道地阿官仔,各盡生平伎倆盡力奉承,笑官也就認做他們是有趣朋友,只談笑到晚上方才散去。岱云約他們迎娶之日一定要來,這些人無不“謹尊台命”。

笑官也要告辭,必元父子再三留住,說要過了三朝方可回去。必元親送至內房安歇,叫家人退出,喚那當差的老舉上來遞茶,笑官也分付自己家人回避。必元握手私語道:“弟有一事奉求,未知允否?”笑官道:“老伯有何見諭?”必元道:“小弟這個苦缺,近來越發苦了,用度浩繁,所入不供所出,近又為著小兒親事用了許多,目下實難湊手,可好懇世兄的情,暫借銀三百兩,待冬間措置奉還。”笑官道:“這事容易,老伯要用,明日著人取來就是了。”必元打恭致謝,又說:“蝸居簡褻,世兄暫宿幾宵,這丫頭也云,頗覺伶利,叫他伺候便了。”笑官道:“老伯請自尊便。但是小侄不安。”必元道:“忝在通家,何須客套。”說罷,告辭而去。那也云便上前脫靴扯襪,解帶寬衣,笑官只道他是烏家的丫頭,不好意思調笑,即上床睡下。誰知也云替他蓋好被服,便關上房門,脫了衣衫,挨身入被。笑官還未動手,他倒一手勾住頸頌,一手竟摸至下邊。笑官正是養足之時,況且年紀又大了些,又服了許多藥物,也可稱三日不見,刮目相待之士了。

一番云雨,兩意酣恬。也云更有擅長獻媚之處,笑官反覺得未曾經,問他道:“你是那里人,在這里幾年了,伏侍那一個的?”

也云道:“奴是香山縣人,去年到省;向在船上,今年正月進府當差;伏侍他家小姐的。”笑官才曉得他是個老舉,因問道:

“他家小組多少年紀,性情怎樣的?”也云道:“他才十四歲,性情和順,像有點憨的。”笑官偎著他臉說道:“你若能撮合小姐與我一會,我送你一百圓花錢。”也云道:“這有何難。他從前看見了你,像有思慕的樣兒。我明日同他到園,你在白衣閣下守候,這里忙忙碌碌的,那個走到後邊來,怕他飛上天去?”笑官大喜道:“你怎麼這樣知趣!”一頭說,(刪二十二字)著實奉承一回,方才睡去。

次早起來,笑官叫進蘇邦:“到銀鋪中去支銀四百兩應用。”不一時,蘇邦取到。那烏家這日忙忙的請客待媒,笑官請進烏必元來,交付過了三百銀子,說道:“還有句話稟過老伯:承情留住幾天,小侄怎敢違拗,只是外面客多熱鬧,小侄最怕應酬,不知可好不去奉陪否?”必元道:“橫豎得罪世兄,既是尊意如此,自然遵命,另送酒席來。”笑官道:“那個不必費心。”必元袖著銀子出去。也云送上湯來,笑官遞與他一百兩銀子。也云磕頭謝了,說道:“這湯是我在小姐房中做的,他問我送與那一個吃,我告訴了他,他說:‘怪不得你昨晚一夜不來。’大約過了午後,我同他到園中去罷?”笑官道:“須要隨機應變,不可露一些圭角。”也云道:“這個不消分付。”再說烏小喬容貌既麗,性格尤奇,但終日嬉游,外面卻帶三分憨態,對于他的父兄淫縱之事,未免動情,自己卻有個擇木而棲的主意。從新年見過笑官,十分欣慕。近日哥哥娶親,他母親因他年小,不要他料理,他坐在房中呆想。也云走來問道:

“小姐想還沒有吃飯,我去拿來,吃了到園中頑去,呆呆兒坐著做什麼。”小喬道:“你可曾吃過飯麼?”也云道:“我陪蘇少爺吃了。”小喬道:“他怎麼就這樣抬舉你,同你吃飯?”

也云道:“蘇少爺人物風流,性情和順,天下男子里頭也算數一數二的了。”又掩著口說道:“小姐不曉得,他比我們還柔媚些。”小喬紅著臉道:“呆丫頭,不要太狂了!”也云帶著笑拿了飯來,小喬吃了一碗,對鏡掠了鬢云,攜著也云的手,徑往後園。

慢慢的行至閣邊,也云說:“小姐且在閣中暫坐,我落了一根簪子,去尋了來。”小喬點頭,一手扶著梅樹,一手往上摘那小小的青梅。樹枝扳到屋邊,笑官早已看見,忙走出來說道:“烏姐姐,不要紮了手,我來替姐姐摘幾顆罷。”小喬驀然聽見,也覺一驚,回頭見是笑官,便笑嘻嘻的說道:“原來蘇家哥哥在此。”意欲轉身。笑官扯他進閣,小喬並不做聲,只是憨憨的笑。笑官即將他抱至里邊,置諸膝上:盈盈嬌小,弱不勝衣。(刪二十六字)因擁至榻前,如此如此。小喬初還憨笑,繼則攢眉,他最不曉得這事有這般苦楚;笑官亦憐惜再三,溫存萬態,草草成章。卻好也云走進,笑官叫他好好扶小姐回房,自己也便出外。

晚上與也云計較,悄地開了後門,至黃昏人靜,竟到他閨中,三人暢敘。

次日迎娶之期,這一班幫閑人都到,把笑官鬧了出去。晚上花轎進門,一樣的參神拜祖、撒帳挑巾,直鬧到三更,方才客散安寢。那邊一對新人,拿出兩般舊物;這里四條玉臂,擁著一個情郎。這河泊所府中,頗為熱鬧。

無奈歡娛未久,離別突來。過了三朝,素馨出房,見過公姑。必元因笑官是溫家至戚敦請相見,笑官倒也罷了,這素馨的一種羞慚,卻是西江難洗。岱云只道是新人故態,那知別有根由。里邊正在見禮之時,只見家人稟說:“赫大人衙門馬大人要見。”必元出去一會兒,進來對歸氏道:“蘇世兄不是外人,有事不妨商酌。方才馬大爺披著紅、拿著一千銀子,說關部聞得我家小喬容貌,要聘他為二夫人,事成之後,還許我兼署盈庫事務,我已含糊答應。此事你須主張。”歸氏道:“這也沒甚不好,不過,小喬還年小些。”笑官聽了此言,吃驚不小,忙插口道:“世妹閨中待字,豈少望族清門?海關以妾媵相加,似為太過,況千金也非難事,老伯還要三思。”必元道:

“我原未必甘心,只因這關部性子不好,所以勉強應他。”笑官見話不投機,只得辭出,暗暗的教也云約小喬晚上至園中商議。誰知也云去不多時,小喬已從書房後門進來,淚痕滿面,縱體入懷,哭道:“小妹雖則癡頑,承哥哥辱愛,前日之事,非哥哥強逼妹子,實是妹子心上願依,為妾為,都是甘心的。

今關部以勢焰相逼,父親貪利賣兒,這是甯死不辱,望哥哥設法救奴則個。”笑官也淒然下淚道:“這是你我私情,教我怎生設法?且事生倉卒,尤難挽回。方才略說數言,我看老伯是一定不依的,只索你且從權,我們再圖後會罷。”小喬大怒道:

“始辱終棄,已非君子之居心,況式好方新,便出此等不情之語,奴恨有目無珠,君甯問心不愧?奴即一死以報從前錯愛之情。”言畢,跳出懷中,以頭觸柱。笑官忙一把抱住,再三的賠不是,安慰他道:“有我在此,你且放心,晚上定有計較。”也云已嚇得呆了,恐怕有人撞見,忙做好做歹的扯他,自後門出去。

笑官擔著一腔愁悶,心上就像千百個胡蜂攢來攢去的一般。

不多時,必元進來,告訴笑官道:“方才的話,小弟實屬沒法,只得應允,定于初十日過禮。弟弄了這個苦缺,實在轉運不來,將來署了盈庫,就可奉還世兄之項。”笑官料道事已難挽,只得說道:“銀錢小事,老伯倒也不必提起。侄于明早告辭回家,預先稟過。”必元道:“暫住幾天,候小女出門,然後回府罷。”笑官道:“已經住久了,明早一定要回去的。”必元去後,笑官無情無緒的等到更深,也云走來道:“今晚不必進去了,小姐自到這里來。我看他那樣兒,像是斷不肯到關部去的,少爺須要狠狠的勸他回心,萬一鬧起事來,恐怕大家不便,我做夢也不曉得他有這等烈性,若早曉得,最不敢撮合此事了。”

約到三更時候,小喬也不晚妝,烏云亂挽,粉頰余悲,淚人兒的一般走來。笑官忙替他拭去淚痕,摟著他勸道:“妹子是知書識字的,那破鏡重圓的故事,古今很多,務必權時過去,待我慢慢的設法救你出來,斷不可執一之見。”小喬道:“我也沒有樂昌公主的福分,那侯門似海,去了怎麼還想出來?我也曉得哥哥實是出于無奈,不敢怪你薄情,只是從今夜相見以後,妹子的魂靈永遠跟著哥哥罷了。”笑官道:“那個斷使不得!這不是你愛我,井且是你害我了。”小喬道:“怎麼我死了就害起你來?”笑官道:“那海關的威勢,那個不知,你若為我喪身,他難道不要查明原故?這也云又熬不起刑法,萬一說出真情,豈非‘因奸致死’,送我一條性命?我爹爹單生我一人,妹妹須要憐念。”那也云也哭告道:“奴家伏侍小姐,並不敢得罪,求小姐救奴賤命罷!”左勸右勸,勸得小喬有三分轉意,說道:“奴為著哥哥強顏受辱,不知哥哥有何妙計,可以使奴再見哥哥?”笑官道:“昆侖押衙之輩,世上不少其人,我拼著幾萬銀子,散財結客,或者有個機緣,只是水中撈月之想,妹妹還須忍耐二三年。”小喬道:“苟可重逢,兩三年也還不久,只怕奴家命薄,不能伏侍哥哥,你我還須望天拜禱。”真個二人拜祝了一回。笑官取腰間所掛琪璧,拿在手中,祝道:

“我與喬妹妹如果後會有期,此璧擲地碎為兩塊;若是此後無緣,則此璧零星碎散。望賜靈應。”說畢,即用力擲下,卻好好的分為兩半。笑官大喜,將一半自己系著,一半付與小喬,說道:“此即你我之鏡,妹妹珍重收藏。”又分付也云道:

“小姐若迸海關,你須同去伏侍,還好不時勸解,將來我另眼相看。”也云跪下道:“奴蒙少爺辱愛,自當勉效微勞,日後還求少爺收用。”笑官扶起道:“這個自然。”解衣就枕,歡少悲多。正是:

今夜今時別,傷心欲斷腸。

巫岫云阻處,那複見襄王。

請問:這赫關差雖是驕淫,如何便曉得烏家有女!卻也有個原故:從前那個老舉阿錢,被必元打了一頓,心上很不耐煩,後來選入海關,因老赫問他廣中的美女,他就把烏小喬說得天花亂墜,竭力保舉一番。老赫那里曉得,屬官之女不可為妾的理,便與家人馬伯樂商量,馬伯樂逢君之惡,一力擔當。假如烏必元果能強項,也好正言厲色,明白開導一場,老赫又管你不著,難道怕他來硬摘了木戳,斫了腦袋不成!無奈這勢利小人,就是海關不要,他也巴不得自己獻出,況且有人來說了一聲,自然雙手奉送。這樣看起來,不是做書的格外生枝,半是岱云的果報,半是必元自己無恥。

老赫收拾了幾間院子,到了日期,一頂小轎、四盞官燈,把小喬抬進。老赫已是半酣,醉眼眬的一看:

眉分新月,眼含秋水汪汪;臉似夭桃,頰帶露珠點點。纖腰一搦,輕盈掌上之珍;蓮瓣雙鉤,綽約云中之步。豈是巫山窈窕,行雨才來;應憐出水芙蕖,汙泥著惱。雖覺淚容慘淡,偏教媚態橫生。

老赫贊道:“果然與眾不同!”眾姬擁入香房,那也云卻一步不離的伺候,暗暗告訴小喬道:“小姐已經破身,停刻須要仔細照應,不可使他看出破綻才好。”小喬是拼死之人,不過為著姓蘇的暫活,那里聽他的這些言語。一會兒,老赫進來,眾姬退出。也云上前磕頭,老赫道:“你是向來伺候新姨的麼?”

也云道:“小的是烏老爺新近挑來伺候的。”老赫道:“這老烏很會巴結,你且出去罷。”也云帶上房門自去。老赫揚起帳子,小喬卻和衣睡下,扯他起來。小喬自知難免,只得寬下衣服,朝里而睡。老赫趁著酒興,扳將轉來,賈勇而上。小喬覺得他身上粗糙,也不甚理他,誰知□□□□□□□□,急將兩手支撐。老赫那管死活,一往狼藉,直至綠慘紅愁,方才云收雨止。

一窗紅日,老赫才肯起身。那伺候的丫頭、姬妾早已擁進一群,老赫分付小心伏侍,叫小喬新姨,班列品□之下。自己踱了出來,走至書廳坐下。跟班呈上一個稟帖,老赫拆開看去:

惠州汕尾口書辦董材跪稟大人鈞座前:稟者:小的于嘉靖十二年十月,充當汕尾口書辦,于去年十一月交卸,共該解額稅銀十三萬五千二百四十三兩三錢一分,陸續解過銀十二萬四千九百四十二兩,餘該解銀一萬零三百零一兩三錢一分。即奉差催,于本年二月廿八日趲辦齊集,廿九日在陸豐縣僉批起解。

三月初四日,至海豐縣羊蹄嶺左側,陡遇洋匪五十余人蜂擁前來,手持刀銃器械,搶劫餉銀及行李等物。陸豐縣添差及夫役人等,均各駭散。小的現被刀傷左臂。竊思洋匪肆掠,以至商賈畏縮不前,正額稅銀每多缺數,乃膽敢橫行內地,劫去餉銀,罪惡已極。

伏乞大人咨明撫、提二憲,發檄各營會剿,以完國課,以慰商民。除赴海豐縣報明嚴緝外,理合據實稟明。

老赫看完,躊躇了一會,叫門上問話。那包進才已飼候多時了,老赫把稟帖遞與他看,說道:“這事怎處?”進才回道:“據小的想來,這事還未知真假。那董材于去年更換口書的時候,拿著二千銀子,希圖留辦,因老爺不依,換了人。這一萬多銀子是他向來虧空的;就算被劫是真,也要著他先自填補,待拿住洋匪,再給還他,並沒有豁免的理。”老赫點頭,即提筆批道:“汝于去年十一月卸事,所該未完餉項,何得于今年二月始行起解,其中甯無弊飾?稅餉正供,自當先行賠補。除咨撫檄營擒拿外,著委員碣石胡同知,查明起解處有無情弊,並將董材鎖解來轅,勒限追比。”寫畢,即付包進才發出,又分付把烏必元兼署了盈庫大使事。

話說那惠州八口,乃是烏墩、甲子、汕尾、神泉、碣石、靖海、淺澳、墩頭,各口設立書辦,征收貨稅。這汕尾口書辦董材,他原姓施,即施延年的父親,溫鹽商的襟丈,浙紹人氏。

自初在廣充當埠商,娶了家小後,因有了虧空,被運台遞解回籍。他因戀著粵中,做些手腳,改姓鑽謀。這口書辦向例一年一換,都要用銀子謀干的,汕尾的缺,向來是三千花邊錢一年,包進才改了四千,所以被高才捷足者奪去。施材已十分失意,又平地起了這個風波,當日被惠防軍民府的差人鎖拿解省,再三央差人先到自己家中,設席款待。他曉得這項銀子定要繳償,曆年寄回家中也有一二萬之數,所以不甚著急,只不過歎息數年辛苦。因與兒子延年商議,陸續賠繳。誰料廷年因有了這掙錢的父親,天天浪費浪用,嫖賭吃喝,去得精光,家中只剩得一二千金。施材這驚不小,與兒子鬧了一場,叫他竭力挪湊,自己卻跟著差人赴轅,投文靜候。

少停,老赫升堂,先論他一個自不小心的罪名,迎風便是三十毛板,分付道:“據胡同知替你分說,沒有什麼情弊,我姑饒了你死罪,但國課正供不能刻緩,限你十日內償清,三日一比。”施才磕頭謝了下來。

到了第三日,將家中所有,湊滿三千,支離免打。第二限上,廷年將他母親、妹子的首飾衣服,及自己的幾個箱子典當一空,僅湊得一千三百銀子。海關因過了六日,所徼不敷一半,又重重的三十竹片。施材打了出來,著實把兒子痛罵,延年也無計可施,回來各處求親告友。看官聽說:患難之時,何曾見有什麼親友?況且延年父子向來不近好人,所以笑他的頗多,幫他的卻沒有。喜得廣省粗直,不比江浙地方刁滑,延年跑了一日,還是溫商幫了二百銀子。延年只得將房子變賣,另租幾間小房居住,又將三個丫頭及家伙什物換銀。到了限上,整整的二千銀子交付父親,說明此事,又道:“此外再無打算的了,父親要設法求免才好,究竟不是我們自己吞吃的銀子。”這施材到了十日,償過六千多銀子,老赫倒還人心,又轉限十日。

這包進才因索詐不遂,著實挑唆,又打了幾限。施材雖是個浪蕩之人,卻也向來受用,何償經過官刑,兒子又躲得影都不見;央人寄信回去尋他,卻好家中母女因無食用,也央人到此尋覓。

施材歎了口氣,對那人說道:“煩你回去告訴他母女二人,各尋生路罷,我是照應不來的了。”幸得海關無甚牢獄,這施材雖鎖了頸項,還是散手散腳的。到了晚上,痛哭了一場,解帶自縊。明早,報了關部。老赫將看守差人打了一頓,分付道:“發與那尸親收殮,所該余欠,注在無著項下,拿住強盜再處。”延年也打聽了消息,跑來號叫了一番,聲言到督撫處去喊冤。

這少不更事的人,懂得什麼?看見有人勸他,他就生了勒詐之念。正在爭論喧嚷,早到了南海縣。知縣錢勞將尸首驗過。海關家人稟明:“因虧空正供,情極自縊的。”這錢太爺叫上延年,說他以尸訛詐,尖尖的打了二十,假意要著他身上追徼余銀,嚇得延年磕頭哀告,方才著他具了甘結,抬尸首回去。這錢公卻是包進才著人請來的,後來自然謝他,不必絮及。

延年領了父親尸首回家,母女慟哭一場。只是四壁蕭然,不要說棺槨衣衾一毫無措,已是絕糧一日,延年又是兩腿棒瘡,坐著喊痛,小霞只得將頭上一根簪子謝了抬尸的人。看了這帶傷的死人,真是有冤莫訴。思想要去借貸,那前日的光景可知;叫延年再到溫家,私自求他妹子,那延年說道,他家又不欠你什麼,好意幫了你二百銀子,你到夜里偷瓜,只揀軟的。我是沒有這副老面皮。”左思右想,再無別法。這五月天氣,受傷的尸首又漸漸發起脹來。思量唯有賣了女兒,才能入殮。

且後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