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錫匠

“我把賭注再加十分。”雷恩在抽牌後說道。

“你在唬人。”查維斯喝了一口啤酒後說道。

“我從不唬人。”雷恩回答道。

“我不跟了。”克拉克把他的牌擺在桌上。

“你們總是這樣說說而巳。’那名空軍的士官說道。“我不但跟上你的賭注,而且還要再加二十五分。”

“叫牌。”查維斯說道。

“三張杰克。”

“贏過我的八點。”這位士官不悅地說道。

“但卻轉給我手上的一條龍,博士。”查維斯喝光啤酒說道。

“哇,我已經贏你們五塊錢了。”

“小于,絕不要在賭桌上數你贏了多少錢。”克拉克清醒地提醒道。

“我從來就不喜歡那首歌。”查維斯微笑道。“不過我喜歡這種游戲。”

“我以為小兵都是差勁的賭徒。”這位空軍士官酸溜溜的說道。他今天輸了三塊錢,再說他的撲克牌其實也玩得不錯。從前在專機上服務時;當那些政客在長途飛行感到無聊時,常常找他來當莊家。

“進中情局他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在牌上做記號。”克拉克在打開下一瓶酒時說道。“早知道我就在訓練基地里修這門課了。”雷恩說道。“他今天大概不輸不贏,但每一次他有一手好牌時,查維斯的牌卻比他的更好‘“下一次我會讓你跟我太太玩牌;”

“她是一位外科醫生……職業老手都看不出她發牌時做牌的技巧。她把玩牌當作她外科操刀的一種練習。”雷恩微笑地解釋道。“我從不讓她作莊。”

“尊夫人才不會做這種事情呢。”克拉克坐下時說道。

“該你當莊家了。”查維斯說道。

克拉克開始洗牌,他這方面的技巧還算熟練。“博士,你認為那兒的情況如何?”

“耶路撒冷嗎?比我預期中的還好。你認為如何呢?”

“上次我到那兒去時——我想是在八四年的時候——老天啊,好像菲律賓的奧隆阿波,每個人都在扮演老電影里的私家偵探。你幾乎可以嗅到空氣中有些不尋常的氣氛——我的意思是指,麻煩。你雖然沒有真正看到,但老兄,你確實知道那兒有麻煩。你可以感覺到人們在注視你。而現在呢?情況的確改變不少。我們玩五張牌的好不好?”克拉克問道。

“莊家作主。”那位空軍士官同意道。

克拉克整理好牌後,然後開始發第一組牌。“黑桃九給你這個空軍。紅磚五給我們的拉丁朋友。梅花皇後給博士,而莊家拿到——結果呢?莊家拿到一張王牌。賭二十五分。”

“克拉克,你剛剛說到哪?”雷恩在眾人下完第一次賭注後問道。

“雷恩,你對我的觀察力倒是滿有信心的。我們在幾個月後才能肯定中東的形勢到底會不會改變,但我認為看起來的確很樂觀。”他又發了四張牌後說道。“可能是一條龍哦——你這小空軍可能拿到一條龍。先生,輪到你下注了。”

“再跟二十五分。”這位空軍士官覺得非常幸運。“那些以色列安全人員的態度也開始有了大轉變,跟從前的味道完全不同了。”

“怎麼說呢?”

“雷恩博士,以色列人的安全工作做得相當好。每次我們的飛機落地後,他們會在飛機四周用木板把飛機遮起來。你知道嗎,這次他們所用的木板卻沒有像以前那麼高。我還跟其中一些安全人員講過話,他們說現在的工作比較輕松了──不是正式的談話,而是他們個人的感覺,你懂我的意思嗎?過去根本很難跟他們說上話。無論如何,那里的氣氛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雷恩打算放棄這一局時微笑著。他手上只有一張八皇後,以及一張二,實在沒什麼用。從將軍那兒獲得的情報,還不如實際帶兵的班長們的幾句話來得重要。這話從來沒有錯過。

“我們所撿到的這顆炸彈,”葛森一邊說道,一邊翻開手上的書到正確的頁數,“基本上是一顆美制十二型核分裂炸彈的以色列複制品。它采用一種增強核分裂的設計。”

“那是什麼意思呢?”

“這種設計是在炸彈啟爆時將氚氣擠入核分裂的核心。由此可產生更多的中子,並大幅地提高核分裂反應的效果。結果,你只需要少量的分裂物質……”

“但?”誇提接著他的話,因為他已經知道葛森要說“但”這個字了。

葛森靠在椅子上盯著炸彈核心說道:“但這顆炸彈在落地時,關于注入氚氣的這部分機械構造已經被撞毀。啟爆傳統炸藥的超精密雷管也不再可靠了,因此必須更換。我們手邊有足夠完整的爆炸塊以決定它們正確的構型,但制造新的炸藥塊將非常困難。不幸的是,我不能光靠著反向設計來重制一枚炸彈。我必須先在理論上複制原始的設計,以決定這顆炸彈的能力范圍,然後重新制定整個制造的程序。你知道美國當時發展原子彈花了多少錢嗎?”

“不知道。”誇提承認道,心中當然想知道這個數目。

“比把人類送上月球還多。美國的曼哈頓結合人類史上最聰明的心智:愛因斯坦,費米,波耳,歐本海墨,泰勒,亞佛蘭茲,范紐曼,勞倫斯——還有其他上百位的科學家!結合這個世紀所有的物理巨人。”

“你是在告訴我你沒辦法辦到嗎?”

葛森微笑道:“不,長官,我是在告訴你我能辦得到。在第一次,也許是天才才能發明出來的東西,第二次以後就連錫匠也可以制造得出來。發明新玩意時,需要天才去做,是因為那是第一次,同時也由于當時的科技是非常原始的。曼哈頓計劃的所有數學計算者必須在大型的機械式計算器上由人工計算。而在設計第一顆氫彈時的所有計算工作則交由第一批原始的計算機——艾涅克計算機,我想應該是這個名字。但今日呢?”葛森笑道。這實在是很荒謬。“連一個電視游樂器的中央處理器所具有的計算能力都遠超過艾涅克型電腦,愛因斯坦得花數個月時間所做出的數學運算,我靠著一台尖端的個人電腦在數秒鍾內便能算出來。但最重要的事情是當時他們並不真正知道原子彈是可行的。而現在我知道這一點!再者,他們也留下如何進行設計的記錄。最後,我可以用這顆炸彈當樣本,雖然我不能完完全全地重制一顆,但我能利用這顆炸彈當作理論模型。你知道嗎,長官,給我兩三年的時間,我便能完全靠自己做出一顆原子彈。”

“你認為我們還有兩三年的時間嗎?”

葛森搖搖頭。他已經報告過他在耶路撒冷觀察的結果。“不,長官。我們的確沒有。”

誇提告訴葛森,他派他們的德國朋友去干什麼了。

“這樣做很對。那我們要遷移到哪去呢?”

柏林再度成為德國的首都。當然在波克的理想里,此地本應為將來德國的首都,但他理想中的德國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從意大利飛向德國——經過希臘,之前還經過了敘利亞——在海關時幾乎沒有什麼檢查,海關官員手一揮就讓他過關了。在德國落地後,他租了一輛車,從E-74高速公路向北駛離柏林前往葛瑞佛華德。

波克租了一輛賓士轎車。他告訴自己,既然這一次是以商人的身分作為掩護,使用這種奢侈品並不違反他的社會主義思想。再說,他並沒有租最豪華的一輛。他原本只想租一輛腳踏車,但路面的狀況在東德政府的管理下並不怎麼好,現在西德政府已經完全接手,路上到處都是修路工人。顯然地逆向車道的路面已經完全修好。他看到四周大型有力的賓士或BNW轎車向南駛往柏林,如同那些西方的資本主義者蜂擁而出,在經濟上已經快要攫取這個背叛社會主義的國家。

波克駛離葛瑞佛華德的交流道,然後向東經過克姆尼茲這個鎮。西德政府修路的進度顯然還來及一條二級道路,所以這條路的路面還是坑坑洞洞的。在車子碰過路面的十幾個洞之後,波克不得不停下來檢查一下地圖看看有沒有走錯路。他又繼續往前開了三公里左右,然後轉了一連串的彎路,最後停在一個曾為專業人士所居住的社區里。在這房子的車上他看到一輛東德制的汽車。當然,房子前的草坪剪得依然相當整齊,房子的外面也是干乾淨淨的,甚至連窗簾也整理得井然有序——德國畢竟是德國——但這里卻有一種年久失修及衰退的氣氛,這是表面所無法看出來的。波克把車子停在另一條街上,然後繞了一點路走回。這棟房子。

“我來此是想見佛洛姆博士。”

他告訴應門的女人,她很可能是佛洛姆的太太芙蘿。

“請問您哪里找?”她以很正式的口吻問道。這女人大約在四十五歲左右,瘦削的臉頰使突出的顴骨更為高聳,藍色的眼睛四周布滿了魚尾紋,緊閉的嘴唇毫無血色。她好奇地審視站在門階上的這個男人,也許還帶著一點希望的成分。雖然波克還不知道情況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他還是利用了這種情勢。

“我是他一個老朋友。”波克面帶微笑以加強這種印象。“我能給他一個驚喜嗎?”

芙羅想了一陣子,然後她的表情轉為友善,展現出良好的禮貌。“請進來。”

波克在客聽里面等著佛洛姆出來,他了解自己對這幢的第一印象是對的——但了解為什麼他的印象是對的後,真的讓他很失望。屋子內部的擺設立刻讓他想起了在柏林的公寓。那些特制的家具,一度是普通東德老百性相當欣羨而弄不到的東西,現在卻已成為落後的象征。也許是他開來的賓士轎車所造成的印象,波克在聽到腳步聲時一邊想道。伴隨著腳步聲而采的是一陣灰塵。佛洛姆的太太並未像一名良好的德國主婦那樣清理屋內。這是他們夫婦之間出了什麼差錯的征兆。

“誰呀?”佛洛姆博士在他還沒認出波克之前問道。“啊,真高興見到你!”。“我內心還在納悶,你是不是還記得我這個老朋友漢斯。”波克笑著說道,並伸出他的手。“老佛,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小子!到我的書房談一談。”兩個人在芙蘿詢問的眼光下走向書房。佛洛姆進門後立刻關上門以便說話。

“我對于你太太的事覺得很難過,會發生這種事真可悲。”

“這是過去的事情。你最近如何?”

“你還沒聽說嗎?綠黨正在攻擊我們。我們的原子爐快要被關掉了。”

佛洛姆博士在名義上是盧布敏-諾德核能電廠的副廠長。這座電廠建于二十年前,是仿制蘇聯的VVER230型核能電廠的設計,雖然十分原始,但在一批德國專家操作下,也提供了附近地區足夠的電力。跟那時候所有的蘇聯核能電廠的設計一樣,這個電廠也會產生钚元素,但跟車諾比核能電廠所不同的是,這座電廠有圍阻體的設計。雖然不能特別有效率地生產電力,但也不是極端危險的設計,不過它的兩個反應爐卻可生產核武器所需要的原料,此外還可以發出八億一千六百萬瓦的電力。

“那些綠黨。”波克靜靜地複述道。“他們。”德國人有一項天性,便是一方面盡可能生產種植任何東西,但另外一方面卻盡力去砍伐殺害這些東西,綠黨就是這種精神下的產物。綠黨的成員主要是由環境保護運動的極端分子——或是頑固分子——所組成的,它過去曾抗議過許多東歐國家也痛恨的事情。但綠黨卻未能阻止戰區核的部署——此類武器成功部署過後沒多久,美蘇雙方就簽署了中程核導彈裁減條約,將雙方手邊的此類武器一並裁減殆盡——目前綠黨卻在過去東德的人民里形成一股很大的政治勢力。過去東德地區的汙染夢魘已經成為現在綠黨的主要攻擊焦點,東德過去的核能電廠便是他們首要打擊的目標,綠黨的成員認為這些電廠都極度地不安全。波克提醒自己,綠黨從未被政治力量好好地控制過。它在德國政壇上從來形成一個主要的大黨,而現在它卻被過去它經常騷撓的西德政府所利用。過去的綠黨曾一度抗議魯爾區及克魯伯工廠在萊茵河的汙染,並且極力反對北約核武器在德國的布署,但現在它卻在東區極力奮戰該地的環境汙染,激烈的程度不亞于過去德國紅胡為聖地奮戰的程度。綠黨現在在東德的環境保護運動,使得該區的經濟更受打擊,這使得社會主義的體制更不容易回到德國。這不禁令兩人懷疑,綠黨從一開始是不是就是資本主義者的一個陰謀。

佛洛姆和波克夫婦在五年前結識。紅色軍團原有一項破壞西德核電廠的計劃,因此向佛洛姆這些人尋求技術方面的協助,以學習最有效的破壞方式。紅色軍團的計劃在最後一刻破獲。西德大眾卻不知道這件事情。西德反恐怖組織此次的成功若是讓西德大眾知道的話,反而會影響到西德核能工業的發展。

“不出一年,此地的工廠就會被那些綠黨永遠關閉。現在我一周只能工作三天。我的職位已經被西德來的一名‘技術專家’所取代。當然他留下我當他的私人‘顧問’。”佛洛姆說道。

“老佛,像你這種人一定有很多的工作機會。”波克說道。佛洛姆曾是何內克最重視的武器計劃的首席工程師。雖然東德及蘇聯同在世界社會主義的同盟下,兩國卻永遠不可能做立正的朋友。兩國之間的仇恨已經延續了將近一千年,而且東德至少在社會主義方面還搞得不錯,蘇聯卻完全失敗。此外,東德軍隊的規模還不及西德。終歸一句話,俄國人很怕德國人——這個即使在兩德還沒統一之前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社會主義兄弟。東德總理何內克于是認為蘇聯對東德的不信任,可能導致戰略上的一些歧見,因此偷偷地保存了一些葛佛華德及其他核能電廠所生產的钚元素。佛洛姆對于核彈設計的了解不遜于任何俄國人或美國人,即使他從未有機會將他的專長動用于實際。東德過去十年來秘密儲存的钚元素在統一前,全數交還給了蘇聯,以作為忠于馬克思主義的最後一次表態,不讓西德政府到這批核武器的原料。這最後一次榮譽的行為,導致蘇聯方面憤怒的指控──蘇聯憤怒的程度是如此之高,使得東德連最後一批隱藏的都沒有交出來。也導致佛洛姆及其同事過去在蘇聯的所有關系的所有關系都被切斷。

“噢,是有人提供我一個很好的工作……”佛洛姆從他雜亂的書桌上抽出一個牛皮紙袋。“他們要我去阿根廷。我在西德的對手已經在那里好幾年了,我過去的同事也有很多人在那邊。”

“他們付你多少錢呢?”

佛洛姆嗤之以鼻。“到計劃結束前,每年一百萬德國馬克。不用繳稅,秘密的帳戶,都是常見的誘惑。”佛洛姆未加任何感情地說道。當然他不可能接受這個工作。佛洛姆不可能為法西斯主義者工作就好像不能在水里呼吸一樣。他的祖父曾經是斯巴達克斯黨(譯注: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斯的德國革命團體)的創始黨員之一,在希特勒掌權之後不久,就死在納粹的第一個集中營里。他的父親是地下的共產黨員,並曾參與情報工作,在第二次大戰時逃過了蓋世太保及政治警察有系統的追捕。直到他死的那天,他一直都是位受尊敬的地方黨部黨員。佛洛姆在他學走路的時候便開始學習馬列主義,失去工作並未使他急于巴結這個他自幼被教導加以鄙視的新政府體系。他失去他的工作,無法實現他原本的雄心大志,現在又被一些從西德蓋丁根電廠過來的年輕小伙子視為在辦公室打雜的工友。最糟的是,他的妻子一直要求他接受在阿根廷的那個工作,而且一直吵鬧不休,使他現在的生活實在痛苦不堪。最後他必須問一個問題。“波克,你為什麼來這?整個國家的警察都在追捕你,盡管你現在的掩飾身分很好,但在這里你還是有危險之處的。”

波克有信心地微笑道,“戴新的假發及眼鏡可以改變很多不是嗎?”

“這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有一些朋友需要你的專長。”

“是哪一類朋友呢?”佛洛姆懷疑地問道。

“對你我而言,他們在政治上是可以接受的。我並沒有忘掉碧翠。”波克回答道。

“我們過去曾經擬定了一個很好的破壞計劃,不是嗎,後來到底哪里出錯了呢?”

“我們之中出了一個間諜。就是因為那個女人,在我們原定計劃開始前三天,西德改變了他們在核電廠的安全措施。”

“她是一名綠黨嗎?”

波克露出一副苦澀的笑容說道,“是的。她對于我們的計劃盡可能造成的平民傷亡及對于環境的損害無法接受。不過現在她自己已經成了環境的一部分了。”波克還記得,是碧翠開槍射死這個間諜。沒有比間諜更糟的事情了,而且因為她是個女人,由碧翠來負責處死是相當適當的。

“你剛剛說成為環境的一部分?多麼有詩意呀。”這是佛洛姆首次露出輕松的態度,不過跟他過去的幽默感一樣沒有發生什麼作用。佛洛姆是一個相當沒有幽默感的人。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他們會給你多少錢。事實上,我不能告訴你其他任何事情。你必須靠著我剛剛所告訴你的一切事情作決定。”波克手邊沒有槍,但他還是有一把刀。他懷疑佛洛姆是否知道他還有一個選擇。他可能不知道。除了他純正的意識型態外,佛洛母基本上是個技術官僚,思想十分狹窄。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

“你現在有沒有受到監視?”

“沒有。這次阿根廷想拉我為他們工作時,我必須到瑞士洽談這次的‘商業提議’。這類的事情不官自在這國家里面討論,即使它是一個剛統一及快樂的國家。”他解釋道。“我安排了自己的旅行事宜……我相信自己應該沒有被監視。

“那麼我們可以立刻出發。你不需要打包任何行李。?

“我該怎麼告訴我太太呢?”佛洛姆問道,然後納悶自己為什麼要費這個心呢。他的婚姻生活並不幸福。

“這是你的問題。”

“讓我多少打包一點行李。這樣比較說得通。要花多個的時間……”

打包行李大概花了半個小時。佛洛姆跟他太太說,他要離家幾天到外進一步討論他工作的事宜。芙蘿滿懷希望地給他一個吻。阿根廷也許還不錯,如果能到別的地方工作會更好。也許今天來的這個老朋友能夠跟佛洛姆談一點道理。畢竟這個陌生人開的是賓士轎車。也許這個人知道如何為未來作打算。

三小時之後,波克和佛洛姆登上一架往羅馬的班機,在羅馬花了一小時轉機後,他們下一站是往土耳其,然後再從那兒前往大馬士革,他們在那里找了一間旅館休息。葛森告訴自己,馬文如果跟過去有什麼不同,就是比以前更強壯,更令人害怕。過去馬文可能還有一些贅肉,但現在卻已經隨著汗水而消失,他每天跟組織里的士兵所做的健身操,使得他原本就已夠強壯的體格更加壯碩,此地的太陽又把他曬成古銅色,從外表上看來別人會以為他是個阿拉伯人。他生活習慣中唯一跟別人不協調的是他的宗教信仰。組織里的兄弟報告說,他是一個真正的異教徒,習慣向太陽祈禱並有一些奇怪的信仰儀式。這使得這些回教徒有點不高興,但他們設法以溫和的方式展現回教的真正信仰,據說他也滿懷敬意地傾聽回教信仰。組織里的兄弟還報告說,他對于任何武器都是個神射手,而且他還是徒手作戰最可怕的對手——他幾乎使得組織里的一個教官殘廢——而且他的野外求生技巧不遜于一只狐狸。簡而言之,他在各方面都是一名聰明狡猾的天生戰士。因此除了他的宗教信仰之外,組織里的其他兄弟都喜歡並欣賞馬文這個人。

“馬文,如果你再練得更強壯一點,我會被你嚇死。”葛森跟他的美國朋友談笑道。

“葛森,決定來這里是我做過最好的事情。老兄,我從來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其他民族像我們的同胞一樣被異族壓榨——但你的同胞在反擊方面做得比較好。你們這些家伙具有真正的膽量。”葛森對這些話感到驚訝——這些話竟然出自一個曾經像扭斷牙箋一樣弄斷一個警察脖子的人口中。“老兄,我真的很想幫忙,叫我做任何事情都行。”

“真正的戰士總是會有用武之地的。”如果他的語言技巧更好的話,葛森想道,馬文可以做一個很好的教官。“好了,我必須離開了。”

“你要去哪呢?”

“在我們東邊的二個地方。”其實是在北邊。“我有一些特殊工作要做。

“是那顆我們挖起來的鬼東西嗎?”馬文不經心地問道。幾乎太不經心了一點,葛森想道,但這不太可能,對不對?小心是一回事。偏執則是另一回事。

“其他的東西。很抱歉,我的朋友,但我們必須考慮到安全的措施。”

馬文點頭稱是:“老兄,這真棒呀。這就是殺死我兄弟的東西,去他媽的安全措施。你回來的時候再跟你聊天。”

葛森走到車旁,上車後駛離營區。他在往大馬士革的路上升將近一個小時。外國人經常無法理解中東地區是多小的地方——至少就一些重要的城市而言是如此。例如從耶路撒冷開車到大馬士革,路況良好的話只需要短短兩個小時而已,然而這兩個城市在政治上卻像是兩個互不相通的世界……葛森提醒自己,情況也許改變了。他最近從敘利亞聽來一些不祥的傳言。難道連這個國家都放棄奮戰了嗎?光說不可能是相當容易的事,但這個字眼巳不再是從前的意思了。于大馬士革五公里外,他看到另一輛車在預定的地點等待著,他開過這輛車兩千公尺後,四周檢查著看是否安全後才回頭。一分鍾後他停在那輛等待的車輛旁邊。由車內走出兩個人,而他們的司機也是組織里面的成員,這輛車照預定計劃在兩個人離車後立刻開走。

“早安,波克。”

“早安,葛森。這是我的朋友佛洛姆。”兩人坐進葛森車子的後座後,車子立刻啟動開走。

葛森從後照鏡里看著那名陌生者,他比波克老一點,瘦一點,並具有一對深陷的雙眼。他的穿著顯然很不適合此地的天氣,汗水流得像一只豬一樣。葛森向後遞一罐塑料制的水壺。那名陌生客用手帕先擦擦水壺口,才開始喝水。難道阿拉伯人對你而言,是那麼肮髒的民族嗎?葛森憤怒地想道。其實這也不關他的事,不是嗎?

開到新的地點總共花了兩小時。葛森在途中故意亂繞,雖然太陽的位置還是會使車內的人知道他們是往那個方向行走。他不知道佛洛姆這家伙到底受過什麼訓練,所以唯有謹慎地假設,佛洛姆知道所有認路的技巧,于是葛森也得動用書上所教的一切技巧。在他們抵達目的地時,只有受過嚴格訓練的認路者才能認出他們剛剛開過哪一條路。

誇提地點選得相當好。幾個月前,此地還是組織里的一個指揮中心。這座中心建在陡峭的山丘里,金屬波浪板的屋頂上覆蓋。著泥土,並稀疏地種了一些植物。只有一個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且有經驗的人才能發現此地,而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發生的情況。此地特別適于拋棄泄密者的尸體。這塊場地的右邊有一條小土路,通往一個廢棄的農莊,農莊里的土地貧脊得。連鴉片或大麻都無法種植,而這兩種作物是此地最賺錢的作物。在指揮站里有一塊廣達一百平方公尺的水泥地,大得足以停下幾輛車輛。唯一的缺點是此地有地震,葛森告訴自己,地震一發生這個建築物肯定變成一個死亡的陷阱。他將車子停在兩個隱藏的崗哨之中。離開前還把偽裝網蓋在車子上。誇提的確是選了一個好地方。

安全工作其實是處于兩難的境界。一方面,有更多人知道某件事情,泄密的可能性就升高。而在另一方面,還是需要一些人作為負責戒哨的部隊,所以不可能避免完全沒有人知道。因此安全工作必須在這兩難之間求得一個平衡。誇提所帶來的人大部分是他個人的警衛,一共帶來十名以忠心及戰技出色的警衛。他們都認識葛森及波克,而誇提走向前去迎接佛洛姆。

“這位是我們的新朋友。”葛森告訴誇提,後者仔細地看過佛洛姆的臉後才轉身離開。

“這里到底有什麼東西?”佛洛姆緊張地以德文問道。

“我們手上所擁有的,”葛森以英文回答道,“是相當有趣的東西。”

佛洛姆從這次得到了一個教訓。

“請過來這邊看一看。”葛森帶著他們到里面的一個房門口。有一名警衛帶著步槍在門口外守衛,這種安排比用鎖表現得更令人明白。葛森向門口的警衛點頭,後者也回禮致意。葛森帶著他們進入房內,然後打開室內的日光燈。中間有一個大型的金屬工作桌,上面並覆蓋著布。葛森一言不發地掀開那塊布。他已經厭倦于任何戲劇化的表演。該是真正工作的時候了。

“老天啊!”

“我自己從來也沒看過。”波克承認道。“難道核彈就是這種東西嗎?”

佛洛姆戴上眼鏡,並立刻低頭撥弄炸彈里頭的一些東西,約一分鍾後他才抬起頭來說話;“這應該是美國的設計,但不是美國人制造的。”他指出。“電氣接線的方式跟美國人的不同,相當粗糙的裝置,三十年——不對,在設計上這東西遠超過三十年以上,但制造卻沒有那麼久。這些電路板應該是……六十年代,也許是七十年代早期的。是蘇聯的嗎?也許是從亞塞拜然那批貨弄來的?”

葛森一言不發地搖搖頭。

“以色列人?這有可能嗎?”他只看到葛森點點頭。

“不只是可能而已,我的朋友。你眼前的就是。”

“重力落下式炸彈。氚氣注入這洞里以增強爆炸威力——五萬噸到七萬噸的爆炸威力,我猜是——雷達撞擊引信。這顆炸彈真的被丟下來了,但卻沒有爆炸開來。為什麼呢?”

“顯然這顆炸彈從未被弄成備炸的狀態。我們所撿回來的一切東西都在你眼前。”葛森回答道。他顯然對佛洛姆相當服氣。

佛洛姆用手指摸著彈殼內部,尋找爆炸裝置。“你說得沒錯。多麼有趣呀。”他默然不語了一陣子。“你知道這可能可以修理……或者甚至能”——”

“甚至如何呢?”葛森明知答案故意問道。

“這種設計可以變成為一個扳機組。”

“什麼東西的扳機組?”波克問道。

“氫彈的扳機組。”葛森回答道。“我對這一點滿懷疑的。”

“這玩意重得嚇死人,一點也不像現代化的設計。就跟他們說得一樣,粗糙但有效……”佛洛姆抬起頭來。“你是不是需要我幫忙修複它?”

“你肯幫忙嗎?”葛森問道。

“我一共花了十年——更長,將近二十年研究並思量這類的……修複它後,你們組織將會如何使用這玩意?”

“這會使你感到困撓嗎廣

“這炸彈不會用在德國吧?”

“當然不會。”葛森幾乎帶著怒意回答這個問題。他們的組織跟德國人之間又沒有什麼仇恨,這德國人到底想到那兒去了。

然而在波克的心靈里,卻猛然一震。他眼睛閉了一會兒,緩和一下思緒,將腦中那分想法深深地埋在記憶里。

“是的,我會幫忙。”

“我們將付你豐富的酬勞。”葛森說道。過了一陣子他才發現說錯了話。但這應該沒有太大的關系嘛,不是嗎?

“我不是為了錢才做這種事情!你以為我是一個庸兵嗎?”佛洛姆帶著自尊地問道。

“請原諒我。我並不是想侮辱你。一名專業人土所花的時間應該有所代價。你知道,我們也不是低聲下氣的乞丐。”

我也不是,洛姆在恢複理智之前,差點說出這句話。這些人畢竟不是阿根廷人,不是嗎?他們不是法西斯主義者,也不是資本主義者,而是一批也陷于惡劣的政治氣候下的革命同志……雖然他敢確定,他們的經濟情況一定相當好。蘇聯人從未給阿拉伯人武器。蘇聯只賣武器給阿拉伯人,以換取一些強勢貨幣,即使是在布里茲涅夫及安德洛波夫時代也是如此,然而在蘇聯人尚。保持正確的思想時,都曾為了錢這麼做……那麼……

“請原諒我。我只是強調一件事實,我也不想侮辱你們。我知道你們並非乞丐。你們是革命的戰士,自由的斗土,我將以任何方式幫助你們為榮。”他揮揮他的手。“只要你們認為公平,你們付給我多少錢都可以。”——應該會很多,多過于小氣的阿根廷人提供的僅僅一百萬馬克吧!——“但請了解,我並不是為了錢出賣自己。”

“很榮幸遇上一位有榮譽感的人。”葛森以滿足的表情說道。

波克認為他們倆的互吹互捧過分了點,但他只是在旁不發一語。他已經開始好奇,阿拉伯人會付給佛洛姆多少錢。

“那麼,”葛森接著說道。“我們該從那開始呢?”

“首先,我們先考慮一下。我需要紙和一枝筆。”

“你是哪位呢?”雷恩問道。

“長官,我是古德烈。”

“波士頓人嗎?”雷恩問道。他的口音相當明顯。

“是的,長官。甘灑迪學院。我是那里的博士後研究員,而我現在也是白宮的幕僚人員之一。”

“南西?”雷恩轉頭呼叫他的秘書。

“局長將接見他排在你的行事曆上,雷恩博士。”

“好的,古德烈博士。”雷恩微笑道,“請進來。”克拉克估量古德烈後才坐下。

“想喝點咖啡嗎?”古德烈問道。

“小子,如果你想在這里工作的話,你最好能習慣真的咖啡,隨便找張椅子坐。你確定不要喝咖啡嗎?”

“長官,我想我還是不要。”

“好的。”雷恩在他的馬克杯里倒點咖啡,然後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那麼你在這個迷宮做什麼呢?”

“短期而言,是想找一份工作。我的論文主題是有關于情報作業,以及有關于情報界的曆史和展望。我需要在這邊查看一些資料,以完成現在在甘灑迪學院作的一篇論文,然後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一下真正的情報作業。”

雷恩點點頭。這句話聽起來真耳熟。“你的安全等級呢?”

“最近白宮發給我更高的安全等級。我過去的‘機密等級’是因為我在甘灑迪學院的工作需要看一些總統的檔案,最主要在華盛頓特區,但一些在波士頓的資料依然是機密的。我甚至還是外交事務觀察學院對于古巴危機評論的小組成員之一。”

“布雷索博士的傑作?”

“沒錯。”

“我並不完全同意布雷索博士的結論,但他的工作倒是花了極多的時間研究,”雷恩舉起他的馬克杯致意。

古德烈其實寫了這篇報告其中大半的文字,包括最後的結論。“您對結論有何不贊同之處——如果我能問的話?”

“赫魯雪夫的行為在基本上是非理性化的。我認為——還有一些記錄支持——他將導彈放在古巴是因為沖動,而非理性的行為。”

“我不同意這一點。這篇報告里指出,蘇聯最基本的關切是我們布署在歐洲的中程核導彈,特別是那些部署在土耳其的導彈。所以我們很合乎邏輯地推論道,蘇聯在古巴部署中程核導彈只是為了達成全球性的均勢。”

“你的資料並不完全。”雷恩說道。

“例如呢?”古德烈隱藏著怒意說道。

“例如我們從潘科夫斯基及其他人所獲得的情報。這些文件仍然尚未解密,並且還要再等二十年後才有可能解禁。”

“這些文件要等五十年才能解禁嗎,是不是太長了一點?”

“的確如此。”雷恩同意道。“但這卻有充分的理由。其中一些資料仍然是……不算是敏感的東西,但泄露這些內容卻足以讓我們對敵人玩的一些花樣被發現。”

“這是不是有一點過于極端?”古德烈盡可能平息怒氣地問道。

“讓我們假設,中情局有一名代號為香蕉的間諜在那時代工作過。現在他雖然已經死了——假設說他年老而死——但也許還有一名梨子間諜被香蕉所吸收,而此時依然在運作之中。如果蘇聯人發現香蕉是何人的話,這麼一來就很可能給他們一個線索。同時你也必須考慮數種傳遞情報的方式。人們玩棒球已經有一百五十年的曆史了,但慢速球仍然還是有人打不到。我曾經也跟你的想法一樣,小古。你會學到這里的做事方式都有他們一定的道理。”

你已經陷于這個體制之中,古德烈暗想。

“順便一提,你若注意到赫魯曉夫最後一批錄音帶的內容,就可以證明布雷索博士的某些觀點是錯誤的——他的另一個觀點。”

“是哪一個觀點呢?”

“讓我們假設肯尼迪總統在1961年的春天獲得一份很珍貴的情報,情報指出赫魯曉夫想要改變整個蘇聯的體制。畢竟他在1958年成功地掌握了紅軍的勢力,而現在他正試圖改革整個共黨。讓我們假設肯尼迪知道這一點,而又有人建議他如果能推蘇聯一把的話,或許我們在60年代就能發生美蘇和解的情況。三十年前,也就是說三十年前就有蘇聯的新思維。讓我們再假設一切事情都發生了,而肯尼迪總統卻臨時取消他的計劃,因為他認為基于政治的理由這樣做會有不利的影響……這一切則表示60年代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大錯誤。越戰及一切事情,者是一個大錯誤。”

“我不能相信這一點。我曾經讀過所有的檔案。這種觀點跟我們所知的並不一致——”

“政客會言行一致,信守諾言?”雷恩打斷古德烈的話。“這倒是相當新穎的想法。”

“你是說這一切都真的發生了嗎-——”

“這只是一個假設。”雷恩揚起眉毛說道。老天,這所有一切的資料都在局里,等著某人去把它們整理。這件工作一直沒有人去做,只是另一個更棘手更麻煩的問題。但他擔心的那部分資料現在正在這棟建築時他將把曆史留給曆史學家……直到某一天,他會回到他曆史的老本行。什麼時候他才能這麼做呢?

“沒人會相信的。”

“大部分人也相信詹森總統在新罕布夏的初選輸給麥凱席,是因為越共的春節攻勢。歡迎來到情報的世界里,古德烈博士。你知道認清事實最困難的部分是什麼呢?”雷恩問道。

“是哪部分呢?”

“知道某此跟以前的觀念完全相反的東西。這並不如你想像得那麼容易。”

“那麼有關于華沙公約的解體呢?”

“你說得正是。”雷恩同意道。“我們其實早已收到各種跡象的報告,而我們卻忽略了這些。其實事情也不能這麼說。在情報處的一些年輕小伙子已經提出了警告,但分站的站長卻忽略了這一點。”雷恩說道。

“那您呢,長官?”

“若局長和同意的話,我們可以讓你看一些這方面的資料。事實上,大部分都可以給你看。我們在那邊的大部分間諜及外勤人員也開始要從那些地方撤退了。其實我們可以做得更好,我自己也跟其他人一樣。如果我有缺點的話,那就是太過專注于一個焦點。”

“見樹不見林嗎?”

“是的。”雷恩承認道。“這是情報工作的一大陷阱,但明知道一點並沒有辦法預防它。”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派我過來的原因。”古德烈說道。

雷恩微笑道。“你跟我剛在這邊起步的時候沒有什麼兩樣。歡迎加入我們。你想從哪里開始呢,古德烈博士?”

當然古德烈早已想好要從何開始。如果雷恩沒有辦法預防這一點而開始小心的話,這也並非他的錯,對不對?

“那麼你們要從哪里去弄電腦呢?”波克問道。佛洛姆正埋首于他手上的筆與紙。

“先從以色列開始,也許會從約旦或土耳其。”葛森回答道。

“那些東西會很貴喲。”佛洛姆警告道。

“我已經問過那些電腦控制的車床機具。沒錯,它們的確貴。”但沒有想像中那麼貴。葛森突然想起,他手上可以動用的金額也許會嚇壞這個異教徒。他對波克說:“我們看看你的朋友需要些什麼。不管是什麼,我們都會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