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義務

馬文心想,長程飛行所造成的時差問題真是令人討厭。馬文租了一輛車駛離歐海爾鎮,向西開到狄摩尼斯東郊的一個汽車旅館里。汽車旅館里的職員因為他付現金住宿而感到驚訝,不過馬文解釋他的皮夾及信用卡失竊了。而他那顯然是全新的皮夾也支持這個謊言,再說那名職員跟任何商人一樣都不會拒絕現金。那晚他很容易入睡。他大概在清晨五點醒來,足足睡了十個小時!然後吃了一頓很豐盛的美國早餐——盡管黎巴嫩那兒的人是那麼地好客?他們還是不知道好吃的東西是什麼;他心中不禁納悶?那些人沒有培根怎麼過活呢——接著繼續往科羅拉多前進。在中午時,他已經橫渡內布拉斯加差不多一半的地方,然後在心中重新複習他的計劃及所需要的東西。到晚餐時間,他已經開到羅根鎮,此地位于丹佛西北方大約一小時車程,實在夠近的了。長途開車的疲勞使他不得不找另一家汽車旅館,准備休息一晚。這一次他終于能夠觀賞一些美國電視,包括了ESPN有線新聞電視網所重插的美式足球職業比賽。他實在驚訝自己這麼地想念足球。同樣令人驚訝的是,他也想念隨時都可以喝一杯的自由。這個渴望在他于路上弄了一瓶酒之後,終于獲得了滿足。到了午夜時分,他感到自己有點醉了,看看四周的環境,覺得很高興回到美國,也為自己回來的理由感到喜悅。該是報複的時候了。馬文沒有忘記科羅拉多州原來的主人是誰?也沒有忘記桑德河那場大屠殺。

這早該料想得到。事情進展得太順利,而現實是不太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初級反應體上的一個零件發現了一個小錯誤,而這個小零件必須折下來重新加工,如此一來,使他們得多花三十個小時,而其中只花了四十分鍾重新加工。其余的時間都用來折散裝好的部分?然後再重新裝配。原本可以以恬靜的心情看待這件事情的佛洛姆,卻在這整個過程中氣得臉色鐵青,而且堅持自己來修理。接下來,他們重新裝上爆炸藥塊,再次進行原本已經完成的繁瑣工作。

“只差了三毫米。”葛森說道。只是控制元件之一設定上的一個小錯誤。因為這是個完全手工的工作,因此電腦並沒有找出這個錯誤。工人讀錯了佛洛姆的一個數據,而第一次的目視檢查也沒有找出這個錯誤。“幸好我們還有多出來的一天。”

佛洛姆一邊在他的保護面罩下低聲咒罵,一邊跟葛森合力抬起钚元素組合體,輕輕地把它放在定位上。五分鍾後,顯然他們已經將它正確地安裝就位。接下來將錸鎢台金棒安裝在它們所屬的位置上,然後是鈹元素塊,最後是分隔一級反應體及二級反應體的笨重的衰變鈾半球型元件。再把五十個爆炸藥塊裝回去,他們就大功告成了。但佛洛姆此時下令休息一下——他們剛剛才完成笨重的工作,因此他想暫時休息一下。那些工人早已經離去,因為不再需要他們的幫忙了。

“我們本來早就可以完成了。”這位德國人細聲地說道。

“什麼事情都要十全十美是不合理的,佛洛姆。”

“那個傲慢的王八蛋根本不識字,”

“藍圖上的那個數字不清楚。”而這是你的錯,葛森根本不需要加上這句話。

“那他應該開口問啊!”

“算你說得沒錯,佛洛姆。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急躁。畢竟我們還在預定的進度下。”

佛洛姆知道。眼前這名年輕的阿拉伯人不會了解的。這是他畢生野心的日標。而它應該早在現在之前就已經完成了!“來吧。”

他們又花了十個小時,才將第七十個也是最後—個炸藥塊安裝在原定的位置上。葛森將它的引爆線接在適當的接頭上,然後就算大功告成了。他對那名德國人伸出他的手,佛洛姆將它握得緊緊的。

“恭喜你,佛洛姆博士。”

“是的。謝謝你,葛森先生。現在我們只需要將炸彈殼焊接密封起來,並將它抽成真空——哦?請原諒我,還有氚氣。我怎麼會忘記這一點呢?誰來做焊接工作呢?”佛洛姆問道。

“我來做。我對這方面相當在行。”炸彈的彈殼上半部四周有個凸緣,以確保焊接過程的安全性,而且他們已經詳細檢查過上下兩部分彈殼的密合度。那些工人不只處理了炸彈里爆炸部分的精密零件。每一個零件——除了那一個沒有調按好的零件外——都精確地根據佛洛姆所設計的藍圖里的規模制造完成。而且彈殼已經經過檢查。它的密合度不遜于手表表背的精密度。

“處理氚氣相當容易。”

“是的,我知道。”葛森跟著佛洛姆走到屋外。“你對炸彈的設計及裝配過程完全滿意羅?”

“完完全全滿意。”佛洛姆充滿信心地說道。“它也會准確地依照我的推算發生效用。”

“好極了。”誇提說道?與他的一名保鏢在屋外等著他們。

佛洛姆轉頭,看到誇提跟他的一名不顯眼的保鏢出現在眼前,他們真是肮髒卑劣的民族。但佛洛姆不得不敬佩他們,他在轉頭看著黑暗的山谷時告訴自己。天上的月亮分天只露出四分之一,因此他只能看到整個地形的輪廓。這個地方是那麼地干燥及貧瘠。因此這些人看起來這麼卑劣並不是他們的錯。這里的土地是這麼地粗劣,但天空卻是那麼地乾淨。佛洛姆看著晴朗的夜空上的眾星。在這兒看到的星星比德國多很多,特別是空氣汙染嚴重的東德部分,他想到了天體物理,這是他原本可能走上的路子,因為跟他現在走的路子是那麼地相近。

葛森站在這名德國人後面。他轉頭向誇提點個頭。誇提接著向他的一位名叫阿不都拉的保鏢作了相同的暗示。

“只剩下氚氣部分。”佛洛姆說道,背對著其他人。

“是的,”葛森說道。“這部分的工作我可以自己做。”

佛洛姆本來想說,還有一件事情要做。不過他緩了一下子沒有說出口,並且沒有注意到阿不都拉的腳步聲。這名保鏢無聲無息地從他的皮帶里抽出一把消音手槍,在大約一公尺的距離對准著佛洛姆腦袋。佛洛姆轉過頭來,想確定葛森知道氚氣處理的過程,但他終究無法將頭完全轉過來。阿不都拉已經收到命令,應該盡量減少對方的痛苦。就跟對待那些工人一樣。誇提心想,真可惜必須這麼做,但因為這是必要的,而事情就是如此。阿不都拉對這倒無所謂。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熟練地扣下了扳機,彈頭從佛洛姆顱骨背後穿過,快速從他的前額射出。這名德國人的頭顱立刻掉出一塊肉塊。血馬上噴出。不過是向著側向噴出,因此沒有濺在阿不都拉的衣服上。這位保鏢等到血流停止後,才招來兩名同志將尸體抬到在一旁等待的卡車上。佛洛姆的尸體將跟其他工人埋葬在一起。誇提心想。至少,這才恰當。所有的專家都埋在一起。

“可惜。”葛森平靜地說道。

“沒錯,但你真的認為我們將來還有需要他的地方嗎?”

葛森搖搖頭說道:“沒有。而且他有可能會造成安全上的風險。我們沒辦法信任他。畢竟他是個異教徒,且還是個收錢的庸兵。他已經履行他的合約了。”

“那麼那顆炸彈呢?”

“它將能正常運作。我已經檢查所有的零件達二十次以上。它遠比我所能設計出來的東西好得太多了。”

“那麼有關氚氣呢?”

“在那些電瓶里。我只需要將它們加熱抽出氣體。然後用加壓泵將這些氣體壓入兩個儲氣槽里。你也知道接下來的步驟。”

誇提說道:“你是解釋過,但我還是不懂。”

“這部分的工作跟高中物理實驗差不多,不會更難的。小事一樁。”

“那麼為什麼佛洛姆要把這工作留到最後呢?”

葛森聳肩說道:“總是有最後一部分的工作。與其說這是困難的工作,不如說這是件簡單的勞役。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如果你希望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做。”

“很好。”

誇提看著整個處理過程。葛森逐一將每一個電瓶輪流放在熔爐里,把電氣熔爐的溫度調到最低。然後利用一根金屬管及真空泵抽出每一個電瓶所釋放出來的氣體。這整個步驟花不到一小時。

“佛洛姆騙我們。”在完成工作後,葛森說道。

“什麼?”誇提緊張地問道。

“隊長,我們所抽取出的氚氣遠比他所說的還高出百分之十五。這樣更好。”

下一個步驟甚至更簡單。葛森仔細地檢查每一個儲氣機理的密閉性及耐壓性——像這樣的測試這已是第六次了。這名年輕的工程師是從他的德國老師那兒學到這一點——然後將氚氣灌入儲氣槽。接著再利用開尾栓將出氣閥鎖緊,因此運送過程的任何震動都不會把出氣閥震了開。

“完成了。”葛森宣布道。這些保鏢們利用一個絞盤將彈殼的上半部拉高,然後緩緩地放在定位上。它精確地接合在下半部分上。葛森花了一小時將上下兩部分焊接起來。接著另外一個測試確定彈殼已經達到密閉性。接下來他在彈殼表面按上一個真空泵。

“你到底要達到什麼樣的程度呢?”

“我們設計上的要求是—個大氣壓的百萬分之—。”

“你辦得到嗎?難道這不會傷害到———”

此時葛森說話的語氣跟佛洛姆很像。令兩人都有點驚訝。“誇提,拜托,壓進去的都是空氣。那並不會壓碎你,所以它也不會壓碎這個鋼殼,是吧。這過程要花幾個小時的時間,而且我們也可以再一次測試炸彈外殼的密閉性。”這種測試也已經做了有五次之多。甚至還沒焊接起來,炸彈外殼也可以達成密閉性。現在這外殼就像一整塊金屬所做成的,正如這次任務所要求的一樣完美。“我們可以去睡一覺。讓這個真空泵繼續在這里轉著,不會有什麼關系的。”

“那這玩意兒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運輸呢?”

“明天早上。船什麼時候離港?”

“兩天。”

“我保證你可以運得出去。”葛森開心地笑道。“還有多余的時間。”

首先,馬文前往科羅拉多聯邦儲蓄及信托公司設在當地的分行。該分行的副總經理在打了一個電話到英國後。得知有五十萬美元將電彙绐馬文。馬上變得相當殷勤地對待這位意外的客人。電腦使這些事情容易了許多。在幾秒鍾之內,他已經證實這位福瑞德先生跟他自己所宣稱的一樣貨真價實。

“你能夠推薦一名本地良好的房地產掮客嗎?”馬文請問這位相當諂媚的銀行家。

“從這樣街道直直走下去,右邊第三個房子。你回來的時候,我會把你的支票本准備好。”這位銀行家看著他離開後,馬上打個電話給他太太,原來他太太就是在那家房地產公司做事。她在門口等著迎接馬文。

“福瑞德先生,歡迎到羅根鎮來!”

“謝謝,回來真好。”

“你曾經出過國嗎?”

“我在沙特阿拉伯待了一段時間,”假名為福瑞德的馬文解釋道。“但我實在很想念這里的冬天。”

“你想找什麼樣的房子呢?”

“哦,大概中型大小的農場,讓我可以養幾頭牛。”

“要有住屋?還要有谷倉羅?”

“對,房子要大一點。不過也不要那麼大,沒有必要——你知道。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大概要三千平方尺的空間。如果有中意的。小一點的房子我也可以接受。”

“你原來是在這里出生的嗎?”

“事實上是達克達州,但我需要住在離丹佛比較近的地方以便交通——我的意思是說搭乘飛機。我經常得搭飛機四處旅行。我的老家實在是太偏僻了一點。”

“那你在經營農場的時候?需要一點人手幫忙羅?”

“是的,我將需要人手,所以要找一座兩個人就可以經營的牧場—一也許是一對夫妻吧。其實我真的應該找一個離大城市比較近的地方,但,媽的,我只是要一個地方可以養叫:供自己吃而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位掮客同意道。“我手邊有幾座牧場的資料,你可能會喜歡。”

“那麼我們去看一看吧。”馬文對這位女士微笑道。

所看的第二個牧場地點就很理想。位在第五十號交流道附近-面積五百英畝?房子雖老?但廚房是新的,還附有可以停兩輛車的車庫。以及三個谷倉。四周的視野相當好。距住屋半里處的池塘旁有些樹,周圍雖然有很大的空間可以養牛。但馬文絕不會去買牛來養。

“這塊地待價出售已經有五個月之久。屋主要價是四十萬美元,”這位掮客說道,“但我們可能可以將價錢殺到三十五萬。”

“好的。”馬文一邊說道,一邊查著地圖上第七十六號州際高速公路的位置。“告訴屋主。如果他們本周願意簽合約的話,我馬上可以存以存五萬元現金進他們的戶頭。一切手續可以在四、五周內完成。在銀行貸款上根本不成問題。我去完全付現金,只要我剩下的錢全部轉到美國來。但——我要馬上搬進去。天啊,經常在各旅館之間奔波,我真是恨透了住旅館,你想我們能夠跟對方完成交易嗎?”

“這位房地產掮客對他微笑道:“我想我能保證。”

“好極了。那麼今年白馬隊的戰績如何?”

“八勝八負。他們還在重整陣容之中。我丈夫和我都有季票。你想弄到超級杯的票嗎?”

“我當然想要羅。”

“將會很難買喔。”這位掮客警告他。

“我會想辦法的。”一小時後有一通電話打來,這位掮客收了一張她的銀行家丈夫所開出五萬美元的銀行本票。馬文問清楚了有關當地賣家具及家用設備商店的方向。在那兒花一小時後,馬文也跟當地的汽車經銷商買了一輛白色的福特客貨兩用車,並將它開到牧場里。他將車子停在其中一座谷倉里面。不過他還是繼續租用原來的車子一陣子。他還要在汽車旅館多待一晚,然後才能搬到他的新房子里。不過,他一點成就感也沒有。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

凱西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注意報紙上的新聞。這些報紙最擅長報導丑聞及泄露消息,而現在的她對從前一向興趣缺缺的這類報導充滿了興趣,特別是對有霍茲曼署名的文章。不幸的是,討論CIA問題的新報導都相當籠統,主要是集中在蘇聯內部的改變,而對這方面她不太能夠了解。最主要是以前她對這方面的報導沒什麼興趣—一就像雷恩也不太關心她為何會對眼科的新發展那麼感興趣一樣。終于報上有一篇討論官員財務有問題的文章,並且指的是一名“相當高級的官員”。這是第二次出現這樣的字眼,而她了解,如果這指的是雷恩,她在自己家里就有所有的相關文件。今天是星期天,而雷恩竟然又跑去工作,又把她和孩子丟在家里。孩子們在電視機前似乎還滿能享受這個寒冷的早晨,都看得入迷了。凱西于是跑去翻閱那些財務文件。

這真是一團亂。財務管理是另一件凱西不感興趣的東西,而且像是指定的一樣。雷恩自然而然地擔負起這部分的責任,正如煮飯是落到凱西的頭上。她甚至不知道這些財務文件的歸檔系統,並且也確定雷恩絕不會想到她肯鑽人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檔案里。一路翻閱下來。她發覺他們托付绐別人管理的有價證券此時正做得很好。平常她只是看看年度收入文件而已。她對金錢並不怎麼感興趣。他們的房屋貸款已經付清,並且已經設立小孩子的教育基金。雷恩一家人事實上是靠著凱西和雷恩兩人的收入過活。但他們卻還能讓他們投資的金額繼續成長。當然是在他們年度報稅之後,這方面也是雷恩——依然還擁有個人投資顧問的證書——在家庭律師的協助下處理的。凱西看到他們最近財務報告的總淨值時嚇了一跳,于是她決定把管理他們財務的代表人添加在他們寄聖誕卡的名單上。但這不是她在尋找的東西。她在下午兩點三十分才發現真正想找的東西。檔案上面只簡單地標示著“卡洛家”,這自然是她翻到最後一個抽屜才發現的。

卡洛的檔案有幾寸厚。凱西盤腿坐在地板上才打開檔案,此時因為眼睛疲勞的關系,她的頭已開始痛了,而且她也沒有服用她應該服用的頭痛藥。第一份文件是一封雷恩寫給一名律師的信——這並不是幫他們處理遺囑稅務及其他日常法律事務的那個律師——信上指示那名律師為七個小孩子成立一個教育基金,而孩子的數目在八個月後變成八個,凱西看以這里。這筆教育基金設立之初的投資金額超過五十萬美元,並且也是當作證券形式透過替雷恩掌管相同帳戶的同一批管理者經營。凱西也驚訝地看到雷恩的確為這個帳戶提出投資的建議,但他卻沒有替自己的帳戶做這種事情。他並沒有失去他在投資方面敏銳的直覺。卡洛這個帳戶的資金現在已經比原來的多了百分之二十三。另外還有十萬美元已經投資在一家商店上——她看到是一家連鎖店的簽約商店,不管到底是什麼——跟一家叫做南地公司簽的約——哦?她了解了,是一家7—11便利商店。那是一家馬里蘭州的公司,地址如下……

這離家里只有幾里遠!事實上正在州道旁,這表示雷恩上下班時一天就會經過那兒兩次。

真是方便啊!

那麼到底誰是卡洛呢?

有醫院的帳單,是產科。

瑪莎醫生!我認識她!要是凱西不是霍普金斯醫院的一名醫生的話,她自己懷孕時一定會去找這個瑪莎醫生,她是耶魯的畢業生?聲譽相當不錯。

生一個小孩,名字叫賈姬?賈姬?凱西想著,她突然氣得面紅耳赤。然後眼淚開始滾滾地流到她的臉頰上。

你這混蛋!你不能給我一個孩子,卻令她生了一個小孩,是不是?

她查一查生產日期,然後努力地回想,她還記得雷恩那天一直很晚才回到家,因為她必須取消一次晚餐的約會……

他在那兒!他在旁邊待產,是不是!我還需要多少證據呢?這種發覺事實的勝利感卻馬上變成徹底的絕望。

凱西想到,她整個幸福的生活那麼輕易地就結束。只需一張小小的紙就能辦得到。事實就是如此?這一切都完了。

難道已經完了嗎?

怎麼能不呢?即使他還要……她還會要他嗎?

小孩子怎麼辦?凱西問她自己。她和起檔案,沒有站起來就把檔案放回去。“你是個醫生,”她對自己說道。“在行動之前,你應先思考清楚。”

孩子們需要一名父親。但他算哪種父親呢?一天有十三、十四個小時不在家,一周甚至有時候七天都看不到人影。他好不容易帶他的孩子去觀賞一場——只有一場!——棒球賽,盡管孩子一直在求他。運氣夠好的話,他也只能參加小杰克所參加的棒球一半的賽程。他錯過每一次學校的親子會,還有那些學童聖誕節的話劇,以及其他一切事情。聖誕節早晨雷恩若在家的話,凱西甚至會感到驚訝。在聖誕夜。他醉醺醺地組合孩子們的玩具,而這一次凱西甚至都不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了。有什麼用呢?他給她的禮物……好吧,是很好的禮物,但這種禮物一個男人隨便在幾分鍾內就可以買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采購。

凱西站了起來,檢查雷恩桌上的郵件。他的信用卡帳單剛好在這堆郵件里。她甯不開其中一封帳單,發現有一大堆消費的記錄是在……倫敦的一家百貨公司消費的。總共六百塊錢,但是他只為小杰克買了一個禮物,此外只替莎莉買了兩樣小東西而已啊。六百塊錢!

雷恩竟然為兩個家庭采購聖誕節禮物嗎?

“你還需要多少證據呢,凱西?”她再度大聲地問自己。“哦天啊。哦天啊,哦天啊……”

凱西的身體有好長一段時間因為傷心過度而連動都不能動,同時,她除了自己的悲傷之外,看不到或聽不到外界任何其他的東西。只剩下身為母親的潛意識依然注意著孩子們在游戲間的聲音。

雷恩今天好不容易在七點以前就到家了,因此他很高興自己能比平常早一個小時回家,而且更高興的是,他負責的墨西哥行動目前已經萬事俱備。現在只久把行動細節報告帶到白宮,然後在他請示總統批准後——福勒會批准的,不管有什麼風險,不管福勒是多麼討厭這種偷偷摸摸的行動。對于身為政客的福勒,這次行動實在是太具誘惑。而難以拒絕——而在克拉克及查維斯完成任務後,他在福勒眼里的身價就會升高。因此所有事情將會有所改變,情形會越來越好。他可以把一些事情拉回原來的正軌。當然一開始,他會計劃一次假期。該是度個假的時候了。也許甩開工作一周或兩周的時間?如果那時候有任何CIA的混蛋帶著日常的簡報文件給雷恩批閱的話,雷恩准會宰了那個王八蛋。他要暫時擺脫工作,而且他應該能夠辦得到。兩周的好時光。去學校接孩子並向校方請假,帶他們去看米老鼠?就跟克拉克所建議的一樣。他明天就向旅行社訂房間。

“我回家了!”雷恩大聲地說道。沉寂無聲。真奇怪。他走下樓梯,發現孩子們在電視機前。孩子們看電視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但這也是他們父親的錯。他也要改變這一點。他將減少他在工作上的時間。該是凱伯特擔起責任的時候了,不再讓他遲到早退,將所有的工作都丟給雷恩處理。

“媽媽在哪里?”

“我不知道。”莎莉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地盯著電視機說道。

雷恩走到樓上,進入臥房換衣服,但還是沒看到他太太。不一會兒他發現凱西拿了一個洗衣籃。雷恩擋住了她,俯身向前准備親她,但她卻躲開他並搖搖頭。好吧,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晚餐吃什麼?寶貝!”他輕松地問道。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自己煮呢?”她的語調真奇怪,更奇怪的是,沒人激怒她,她卻以這種暴躁的方式吼回來。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雷恩問道。他很驚訝,但他還沒有時間注意到凱西奇怪的態度。她的眼神實在很奇怪,而且當她回話時,她的語調更是讓雷恩不寒而傈。

“沒什麼,雷恩!你根本什麼事也沒做。”她用洗衣籃推開雷恩,很快就消失在轉角後。

雷恩呆呆地站在那兒,靠著牆壁,驚訝地日瞪口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也不了解為什麼他的太太會突然這麼討厭他。甚至都不願正眼瞧他一下。

從拉塔基亞港到皮瑞亞斯港只要花一天半的時間。波克已經找到一艘船正要前往他們預定的港口,並且不用在鹿特丹換船。誇提不喜歡擅改計劃,但在謹慎地檢查過船期後,發現他們可以節省五天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可能對計劃的成敗占了極重要的地位,因此他同意。他跟葛森兩人看著巨型的吊架吊起貨櫃,然後將它放在卡門維塔號的甲板上,這艘希臘國籍的貨櫃輪專跑地中海航線。她將趁著今晚的潮水出港,然後在十一天後抵達美國。他們本來可以包下一架噴射機來運這顆炸彈,誇提心想,但如此一來會太危險。十一天。他能趁這段時間再去看一次醫生。而且還有時間飛到美國,以確定所有的安排都已經准備就緒。碼頭工人將這個貨櫃箱固定就位。這個貨櫃將會被保護得很好,放在船艙的中央,上面有其他的貨櫃?而且位置偏後?使得冬季的暴風雨不會直接震動到這個貨櫃。誇提及葛森在港邊的酒吧里等著這艘船出港,然後飛到大馬士革,再從那兒開車回他們的總部。他們的炸彈工廠已經消失無蹤——被埋起來應該是更正確的形容詞。電源線已經完全折除,並用沙土蓋住所有的進出口。如果有人將一輛大卡車開到原來工廠被隱蔽的屋頂?他一定會大吃一驚,但這種情況似乎不太可能發生。將來有可能還會再用到這些設施?雖然這種機會很渺茫,到時候他們還得費工夫從另—個地方挖出機器來。干脆把整個設施埋起來,是最合理的方法。

馬文飛到芝加哥,以趕上超級杯會前賽的第一場比賽。他隨身帶了一架昂貴的理光牌F四照相機,對著球場內的美國廣播公司的轉播車連續照了兩卷ASA—lOO的彩色底片——周一夜足球隊進行這場會前賽的轉播——然後他才叫了一部計程車回機場。他很幸運地趕上那班班機,並且從史丹爾頓國際機場開在他在第七十號州際高速公路旁新家的路上,由車上的收音機里聽到這場比賽的結果。大熊隊終于在延長賽時扳平,以二十三比二十贏得這場比賽。這表示芝加哥隊在下周于星座球場與維京隊的比賽即使不幸輸掉,還是可以晉升到決賽。而明尼蘇達隊在第一周的比賽已經被淘汰掉了。威爾斯拉傷的鼠蹊將完全複原,電視的插報員並指出,這位新人加入職業球壇的第一季幾乎已經創下了兩千碼前進距離的佳績,還有八百碼接球成功的記錄。只要在西岸地區舉辦的美式足球賽,馬文從未錯過任何一場比賽。雖然並沒有令人驚喜的精采比賽,但足球仍然是足球。

緬因號潛艇十分順利地駛出船塢。拖船頂著緬因號的船身,使其船舶對准著水道。並在旁待命,以准備隨時支援。瑞克斯艦長站在了望塔的上方,事實上是站在了望塔的後方,靠著這個全艦最高處的欄杆。克萊格少校在控制室里值更。實際上出港工作完全是由導航員負責。他利用潛望鏡標定自己潛艇的位置,同時有—個士官長負責檢查航海圖以確定潛艇是在水道的中央,並且是往正確的方向行駛。出海工作是相當冗長的作業。全艦的官兵仍然在整理自己的裝備。那些沒有在值勤的官兵則躺在自己的床位上,試著睡一下覺。緬恩號馬上就要開始平常的六小時輪班值更。所有的水手都努力地試著把自己已經適應陸上生活的意識調整為海上生活。在海上、家人及朋友就好像在另外—個星球上。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他們整個世界完全被潛艇的壓力殼所包含在內。

曼庫索跟往常一樣,看著緬因號潛艇出航。沒辦法把瑞克斯解職。他覺得很可恥。但海軍里不是這樣辦事的。幾天前,他到作戰參謀處處理一些例行的勤務,跟隊長碰面時,他表示了一點對瑞克斯不滿的地方。第一次他不願說得很明顯,只是想讓上面知道他對這位“金組”艦長的能力有點懷疑。凡事喜歡以海軍該有的那種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曼庫索。對于玩這種半政治化的游戲有點不太舒服。但海軍有自己行事的法則。而且由于缺乏將瑞克斯解職的實質理由?他現在所能做的,只有向上面反應他對瑞克斯及其行事方式的不滿,再說。作戰參謀處的指揮官現在也是一名凡事只講求科技的典型代表人物,他可能不認為瑞克斯的行為有什麼大錯。

曼庫索這個時候試著找出一種適當的情緒,然而卻不能。緬因號在水面上的灰色艦身逐漸消失在遠方,滑過港里油膩平靜的海水,朝向其第十五趟嚇阻巡航任務前進,一如美國海軍潛艇三十年來一直進行的任務一樣。此次還是如往常一般,世界局勢是改變了,但有些事情還是沒有改變。緬因號以人類所知最不人道的武力威脅來維系世界和平。這位准將搖搖他的頭。在這種桎梏的環境下,即使不想以這種鬼方式來領導戰隊,他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心態總是還停留在攻擊潛艇的時代。但這一套嚇阻的方式現在有效,過去有效,將來許多年後可能還是會繼續靠這種方式來維系世界和平,曼庫索告訴自己,盡管不是每一位彈道導彈潛艇的艦長都是像莫頓艦長一樣,至少他們還是都把他們的船帶回來了。他坐進他那輛海軍藍色的座車里,告訴司機載他回辦公室。他還有一大堆文件要處理。

至少孩子們還沒有注意到父母親之間的異狀。雷恩因此能稍稍釋懷。今日的世界相當複雜,需要多年的教育,小孩子才能了解許多現象,因此他們只會注意他們所了解的部分,而這部分卻不包括彼此不肯講話的媽媽及爸爸。當然情形不可能永遠如此,但這次裂痕可能會持續太久以致于無法彌補。雷恩心想,也許會吧。事實上是當然會。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對,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當然他應該做到的是早點回家,也許還可以帶凱西到個好餐廳共進晚餐,並且——但有兩個學齡的小孩在旁,這是不可能的。在一周的上班日子內找個看孩子的,並遠離家里,這是完全不切實際的。另一個方法是只要早點回家,並且多花點心思在凱西身上,把事情變為但這種事情不是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圍內,如果又失敗一次的話,只會使事情更糟。

雷恩從他的辦公桌抬起頭來,看著中情局圍籬外的松木。它們構成一幅極為對稱的圖案。他的工作已經快搞砸了他的家庭生活,而且他的家庭生活現在也已經影響到他的工作。因此現在他根本沒把任何事情辦好。這不是妙透了嗎?雷恩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離開辦公室,晃到最近的販賣攤上。他在這里買了他五年來的第一包香煙……是五年嗎?或六年,無論如何,他撥開香煙的封套,抖出一根。擁有個人辦公室的一項好處就是,他可以不受干擾地抽煙一一中情局在這方面已經跟其他所有的政府辦公室一樣;在局里大部分的地方抽煙者只能在洗手間里抽煙。在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他故意好像沒看到南茜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然後在點煙前,先在辦公桌里找—個煙灰缸。

一分鍾後,他確定,吸煙是——就在吸第一口讓他覺得有點飄飄欲仙時———生活中可以倚賴的趣味之一。喝酒則是另外一種。你吸收了那些物質之後,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效果,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每一個人都知道這類東西會影響人體健康,但它們卻還是那麼受歡迎的原因。酒精與尼古丁這兩個玩意兒可將無法忍受的生活轉變為其他東西。然而它們卻會縮短一個人的生命。

這不是好極了嗎?雷恩幾乎對自己的愚蠢無法置信地笑了起來。他還有哪部分可供自己摧毀呢?但這有關系嗎?

他的工作有關系。這點他很肯定。正因為他的工作才使得他的生活變成如此混亂,不管是以何種方式。這就是摧毀他生活的主要因素,但他既不能丟下工作,也無力改變什麼。

“南茜,請你叫克拉克進來。”

克拉克在兩分鍾後便來了。“哇!天啊!博士!”他幾乎馬上就注意到雷恩竟在抽煙。“現在,你太太會說什麼呢?”

“她一句話都不會說。”

“我敢打賭,你這件事一定猜錯了。”克拉克轉身打開窗戶,讓室內空氣好一點。他老早就戒煙了。抽煙是他一向很恐懼的惡習。它讓他的父親送了命。“你找我干什麼?”

“現在的硬體部分進行得怎樣?”

“正等待您的允許。”

“你們可以開始進行了。”雷恩簡單地說道。

“上頭已經批准了這次行動嗎?”

“還沒有,但我不需要上頭的允許。我們可以把它當作可行性研究的一部分。要多久才能把那些零件湊在一起?”

“他們說要三天。我們將需要空軍方面的一些支援。”

“那麼在電腦方面呢?”

“那套程式已經測試驗證過了。他們從六種不同飛機的竊聽器上錄了錄音帶,並過濾了雜音。處理一小時的談話內容,絕不用超過兩到三小時。”

“墨西哥市到華盛頓要……”

“視天氣而定,最多不會超過四小時。所以處理所有的錄音帶會花一整夜的時間,”克拉克評估道。“總統的行程為何?”

“迎接典禮將在周一下午舉行。第—次的正式商談將在第二天早上。周二當天晚上舉行國宴。”

“您會去嗎?”

雷恩搖搖頭。“不會,我們要去前一個國宴,大概在那一次的一周前一天啊,日子已經近了嘛,不是嗎?我會打電話給安德魯空軍基地的第八十九聯隊。他們一直有在訓練類似的任務。讓你的人員上機將不會很難。”

“我已經選了三個竊聽小姐。他們全都是從空軍或海軍特種部隊退役的人員,”克拉克說道。“這些人都知道該干些什麼。”

“好的,馬上進行。”

“是的,博士。”

雷恩看著克拉克離開,並點了另一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