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變化

周六不必一大早就爬起來,感覺真爽——今天他八點鍾才起床。他的頭一點也不痛了。這是他數個月來一直無法享受到的事情。他打算把全天的時間花在家里,除了刮胡子之外,什麼事情都不想做。他想刮胡子的原因,只因為今天晚上要跟凱西親近親近。雷恩到現在才知道,他的孩子每周六早上都黏在電視機前面,連續不斷地看著各種卡通節目,里面還包括了幾支烏龜(忍者神龜),他聽說過這部卡通,但從來沒有看過。在考慮之後,他決定今早也不要看這部卡通。

“你今天早上覺得怎麼樣?”他走進廚房時問凱西道。

“很好。我——喔,真該死!”

她聽到的響聲是雷恩那支保防電話的特殊鈴聲。雷恩跑進書房去接電話。

“什麼事?”

“雷恩博士,這里是外勤處。代號劍客。”值更官說道。

“好吧。”雷恩掛斷電話。“媽的。”

“怎麼回事?”凱西在房門口問道。

“我必須去上班。順便跟你提一聲,我明天也要去。”

“雷恩,不要——”

“聽著,寶貝,在我離職之前,我還有一些事情得做。其中一件是正好在此時發生的——而你能原諒我的,對嗎?我必須插手管這件事情。”

“你這次要去那個國家呢?”

“只是在辦公室里。事實上,我現在根本沒有進行什麼海外的作業。”“今晚可能會下雪,而且雪可能會下得很厚。”

“好極了。好吧,我至少可以睡在局里。”

“要是你能夠永遠離開那個鬼地方,我會真的很高興的。”

“你能再忍耐幾個月嗎?”

“幾個月?”

“最晚到四月一號。我就辭掉這個職位。好嗎?”

“雷恩,不是我不喜歡你的工作,只是——”

“是啊,工作時間太長。我也是這麼想。我現在已經習慣即將要離職的想法,再度成為一個正常的人。我已漸漸改變了。”

凱西終于做出讓步,走回廚房,雷恩穿得相當隨便。在周末上班不必穿很正式的西裝。他甚至決定今天不打領帶,並且想自己開車去上班。三十分鍾後,他已經在路上了。

今天直布羅陀海峽的天空特別睛朗。歐洲在北方,南方是非洲。這道狹小的水域從前一度是座山脈,根據地質學家的說法,那時候的地中海是個干燥的盆地,直到大西洋淹沒過直布羅陀海峽,灌入這個盆地,才形成地中誨。如果是在三干公尺高空往下看的話,這地方倒真的是個極佳的觀察地點。

而最讓他感到舒服的是,他一點都不用操心那些客機。但現在他必須隨時聆聽耳機里是否有警告訊號,以確定一些客機不會莽撞地跑到他的飛行路徑上。或者更坦白地說,是他不會跑到客機的航線上。

“那就是我們的同伴了。”杰克森說道。

“報告長官,我從未看過她。”華特斯上尉說道。

所謂的“她”,指的是蘇聯的庫滋涅索夫航空母艦,是蘇聯海軍里第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艦。她的排水量有六萬五千噸,可容納三十架定翼機以及十架左右的直升機。現在正在她旁邊護航的是光榮號與尤斯丁諾夫上將號巡洋艦,再加上一艘看起來像當代級以及兩艘勇壯級的驅逐艦在旁保護。它們現在正以一種縮小半徑的戰術隊形往東航行,此時距離羅斯福號航艦戰斗群後方有兩百四十哩。杰克森心想,大概還有半天的距離,或者也可能是畢個小時的距離,這得看是以何種武器來估計。

“我們要不要飛到那些老俄的上空示威一下?”華特斯問道。

“不用,何必去惹他們呢?”

“看起來他們不知道急著要到哪去,”這位雷達攔截官透過一個雙眼望遠鏡觀察後說道。“我估計他們的航速大約有二十五節。”

“也許他們只是想盡快脫離直布羅陀海峽而已。”

“隊長,我不太相信這一點。你想他們大老遠跑來這于什麼呢?”

“根據情報的說法,跟我們一樣。訓練、展現軍容?到處交個朋友並影響別人。”

“你不是一度跟他們的一架飛機發生過沖突嗎……?”

“是啊,幾年前,一架YAK-38戰斗機放了一枚追熱導彈,打中我的機尾。雖然如此,我還是把我的雄貓式戰斗機安全地帶回母艦。”杰克森頓了一陣子。“對方說,這完全是一場意外,我想那名飛行員應該已經受到處罰。”

“你相信這一套嗎?”

杰克森看了底下的蘇聯航空母艦群最後一眼,然後說道:“事實上,我相信他們的說法。”

“我第一次看到那玩意兒的照片時,我對自己說道?我得靠著它拿枚勳章。”

“放輕松點,許瑞德。好吧,我們已經看到它們了。我們回去吧。”杰克森移動架駛杆將飛機轉回東向。他是以一種相當輕松的轉彎動作,而不像年輕的戰斗機飛行員喜歡做的高傾斜角度連轉動作。何必讓機身承受不必要的壓力呢?杰克森現在根本不會想做這種莽撞的事情。然而在後座的“撕碎機”華特斯上尉卻想,這位大隊長已經快變成一個老頭。

但杰克森並沒有那麼老。他跟往常一樣,依然保持著警覺性。他的彈射椅被調到最高點,因為杰克森的身材不高。座位調高可以使他的視野良好。他的眼睛以一種固定模式上下左右搜索,然後每隔一分鍾再看看儀表。他最擔心的還是那些客機,當然還有那些私人飛機,由于現在正值周末,很多人喜歡繞著直布羅陀海峽上空拍照。杰克森心想,開著李爾噴射機的死老百姓可能比一枚失控的響尾蛇導彈還危險……。

“天啊!從九點鍾方向冒出來一架!”

杰克森的頭立刻轉向左邊。五十尺外是一架米格-29N型戰斗機,這種飛機是蘇聯空優戰斗機的新式海軍衍生型。對方飛行員在面罩後的臉孔正盯著他看。杰克森看到那架米格29的翼下掛著四枚導彈。而自己的雄貓式戰斗機此時只帶著兩枚。

“是從底下冒出來的。”華特斯報告道。

“他還真機靈。”杰克森心平氣和地聽取華特斯的報告。那名俄國的飛行員向他們揮手。杰克森也揮手示意。

“媽的,如果他想要——”

“許瑞德,你能不能放輕松一點?我跟老俄玩這種游戲已經不下二十年了。我攔截過的熊式轟炸機,遠比你玩過的女人還多。我們現在又不是在作戰狀況。我只是想飛回來這里,瞧瞧他們的編隊。而老俄決定飛上來看看我們在干什麼。他對我們還相當友善。”杰克森輕推駕駛杆向前,將他的飛機降低幾尺的高度。他想看看那架俄國飛機的機腹。沒有掛輔助油箱,只有四枚AA-11“射手”式空對空導彈,這個名字是北約為這種蘇聯導彈所取的代號。其垂直尾舵看起來比美國的F-14還要薄,而他記得曾經聽過一篇有關于蘇聯飛機在航空母艦上起落的問題。航空母艦對蘇聯人來講,還是滿新的玩意,不是嗎?他們已經花了許多年的時間在學習這方面的經驗。除此之外,這種飛機看起來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蘇聯人所用的全新的灰色塗裝,看起來令人心怡,不像美國海軍數年前所采用的高科技紅外線壓制灰漆那麼丑。蘇聯版的塗裝漂亮多了;而美國海軍的塗裝在隱蔽方面比較有效,盡管這使得美國海軍的飛機丑的不能再丑。他默記那架蘇聯飛機的機尾序號,以報告聯隊的情報組。他看不到這名飛行員的任何特征。頭盔及面罩蓋住他的臉孔,而且他也戴著手套。兩架飛機的距離不到五十尺的確是太緊了一點,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那名老俄只是想露一手,證明自己也是很行,但不瘋狂。這樣也不錯。杰克森將飛機改平,並揮手感謝那名俄國飛行員能夠保持穩定的路線。後者也揮手回劄。

你叫什麼名字,小子?杰克森心想。他也不禁納悶,蘇聯人為什麼會想在座艙旁漆那個大型的勝利旗徽,並在徽下漆著幾個小字母,米格-29,一七一一一九一。讓我們大家不要太過于激動。

這架七四七在冗長的橫越太平洋飛行之後終于落地,克拉克心想,機上的飛行人員一定松了一口氣。他十分肯定,連續飛了十二個小時一定相當不好受,尤其他們最後又飛入一個煙霧迷漫的盆地里。這架飛機滑行至跑道終點,然後轉向,最後停在一個由墨西哥軍警圍起來的空機坪,地上還有傳統的紅色地毯。

“你知道,要是換成我得待在一架飛機里那麼長的時間,我早已沒有力氣搞情報了。”查維斯悄悄地說道。

“那麼你就要記得,永遠都不要去競選總統。”克拉克回答道。

“沒錯,克拉克先生。”

機場的階梯車貼近飛機後,機門打開。樂隊開始演奏——這兩名中情局的官員站得太遠,根本聽不清楚在演奏些什麼。一般的新聞人員開始貼近。剛抵達的日本首相與墨西哥外交部長會面,聽完後者的簡短演說後,自己也作了一次很短的演說,然後巡視過那些已經站了九十分鍾之久的儀隊,接著做了算是他今天第一件明智的事。他走進一輛禮車里,並搭乘這輛車前往日本大使館去沖個澡——克拉克心想,更可能是泡個熱水澡。日本人洗熱水澡的方式,也許是克服這種長途空中旅行的唯一妙方,在百度高溫以上的熱水里長時間浸泡,可以把肌肉的僵硬一掃而光,克拉克心想。真可惜美國人到現在還沒學會這一招。在最後一名重要人物離開十分鍾後,在場的儀隊開始離去,地上的紅地毯也重新卷好,而維修人員也開始集合在這架飛機旁。

機上的飛行員跟帶頭的維修技工簡短地說話。幾具大型的普惠發動機中,有一具的運轉溫度稍微高了一點點。除此之外,他找不出任何毛病。然後機上的所有飛行人員便離開飛機休息去了。有三名安全人員在飛機外站崗,而另外有兩名則在飛機內警戒。克拉克及查維斯亮了一下他們的通行證給墨西哥及日本的安全人員看,便進入飛機內開始工作。查維斯先從盥洗室開始,他在里間花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因為別人告訴他說日本人對廁所的要求是一塵不染。只要在飛機里吸一口氣,就可以注意到日本人是不反對在公共場所抽煙的。他必須檢查每一個煙灰缸,其中超過半數需要倒掉里面的煙灰並加以清理。他還要將散至各處的報紙墳雜志收好。另外有一名清理的人員用吸塵器處理飛機上的地毯。

在前方機艙內,克拉克則檢查酒櫃。看到里面的酒所剩無幾,他覺得飛機上有一半的人到墨西哥的時候,都已經帶有宿醉。這架飛機上肯定有一些相當會喝酒的人。他也很高興總部技術處的猜測沒錯,日航的確喜歡在飛機上使用這種晶牌的威斯忌酒。他最後進入駕駛艙後的休閑室里,休閑室里的擺設跟他在來此之前花了數個小時的電腦實物大模型一模一樣。在他完成清理的工作之後,他敢確定完成這項任務將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幫查維斯將垃圾袋帶出飛機外,及時趕上晚餐。在走回車子的半路上,他將一張紙條傳遞給一名墨西哥站的中情局人員。

“該死!”雷恩咒罵道。“這封電文是透過國務院的系統傳來的嗎?”

“是的,長官。凱伯特局長下令使用傳真的線路。他想節省騰寫的時間。”

“東京站站長沒有跟他解釋有關于國際換日線及時區嗎?”

“恐怕沒有。”

在這名日本組的人員面前再怎麼罵也沒有用。雷恩再次看過整篇電文的內容。“那麼,你對這篇電文有何看法呢?”

‘“我認為日本首相正步入我們的陷阱之中。”

“這不是太可惜了嗎?”雷恩說道。“派個信差把這封電文送到白宮去。總統將會希望馬上看到這篇電文。”

“是的。”此人離開後,雷恩接著撥電話給外勤處。“克拉克現在的情形怎樣?”雷恩直接了當地問道。

“他說,情形不錯。他正准備安裝竊聽器。所有的追蹤飛機現正在待命中。據我們目前所知,日本首相的行程並未改變”

“謝了。”

“你要這兒待命多久?”

雷恩看看窗外,已經開始下雪了。“也許整個晚上吧。”

這場暴風雪愈演愈烈。在中西部產生向東前進的這場暴風雪,結合了從東岸往上吹的一個低氣壓。在華盛頓地區真正大的暴風雪總是從南方吹上來的,而氣象局預測將有六到八寸厚的積雪。而幾天前他們本預測雪只會下個二到四寸。雷恩現在就可以下班了,不過第二天一早還得冒著大風雪來上班,不然另一個選擇就是睡在總局里。不幸的是,現在看起來後者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的運氣不錯。美國駐東京大使館透過秘碼傳真系統,將這份文件傳給華盛頓時被我們攔截。”他遞出手上的文件。

這張文件是由傳真機感熱紙所印出來的,上面的文字大多數是毫無次序的,甚至還有很多由傳送雜訊所造成的模糊點,但上面有大概百分之二十是令人可以理解的英文,其中還包括了整整兩句話及一整段文字。

“那又怎樣呢?”葛洛佛科再度問道。

“當我把這篇電文送到我們日本組進行評估時,他們給我這篇資料。”他又遞出另一份文件給葛洛佛科。“我已經在這一段上面做記號。”

葛洛佛科接著閱讀這份文件俄文的段落,然後對照這篇英文。

“這簡直就是將我們的文件翻譯過來。我們的文件是如何送回祖國的呢?”

“由大使館的信差。由于我們東京站的兩個電碼機都在修理中,所以不是透過電訊傳送,而分站認為這份情報並不足以耗那麼大的工夫去等待。結果他們把它丟到大使館的郵包里。盡管美國人不可能從我們的電碼中知道這份情報,但他們還是弄到手了。”

“是誰負責這份情報的?萊亞林?是的,”葛洛佛科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接下來打電話給第一處的資深值更官。“上校,我是葛洛佛科。我有一道特急令要給東京站,令萊亞林立刻向莫斯科當局報告。”

“發生什麼問題嗎?”

“問題是我們組織里又有泄密的現象。”

“萊亞林是一個相當能干的人員。我很清楚他所送回來的那些情報。”

“美國人也是一樣。立刻發出這道命令。然後我要我們從薊花那兒得來的所有情報馬上送到我的桌上來。”葛洛佛科掛上電話,然後看著站在他辦分桌前的那名少校,說道:“那名想出這一切的數學家——感謝老天,我真希望我們在五年前就能吸收像這樣的人才!””他花了十年發展出這套關于有次序的混沌理論。如果這套理論公開于世的話,他將可以贏得普蘭克獎(譯注:這個獎項在世界數學界里,相當于諾貝爾獎的地位,後者並無數學獎。)他承績了美國哈佛大學的曼德柏以及英國劍橋大學的麥凱席的研究工作。而且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少校。你上次試著跟我解釋這類神奇的理論,而只使得我更頭痛而已。目前的工作進展如何?’’我們每天都有所收獲。現在我們唯一無法破解的通訊系統是中情局剛引進的那套系統。它的設計原理似乎運用了另一套新理論。我們正在這上面下工夫。”

福勒總統趕在雪還沒有下得太大之前,搭上那架陸戰隊的VH-3直升機。這架飛機底部漆著橄欖綠,上方則是漆成白色,加上識別徽的其他顏色,這是他個人的專機,其無線電呼號為陸戰隊一號。記者群注意到艾略特緊跟著福勒的屁股後登上飛機,其中有些記者心想,很快地,他們就必須揭露這兩人的韻事。或許福勒還會幫他們一點忙,干脆自己宜布要娶這個賤人。

直升機的駕駛員是一名陸戰隊的中校,他把這架直升機的兩具渦輸軸發動機的馬力開到最大,然後拉起聯合仰角操作杆,使得直升機緩慢地上升並轉向西北方。在這次的飛行中,他幾乎完全得靠儀表飛行,他並不喜歡這一點。完全靠儀表盲目地飛行並不會使他覺得困擾。然而載著總統,光靠儀表盲目地飛行卻的確會令他擔心。再者,在飛雪中飛行是最危險的事情。在這種天氣下,外界所有的目視參考點都被風雪遮蔽,老是盯著擋風玻璃外的世界,即使是最老練的飛行員也會在一瞬間便失去方向感並感到頭暈目眩。因此,他將大部分的時間花在查看自己的儀表上。這架直升機上有各式各樣的安全措施,包括有避撞雷達,再加上地面上還有兩名經驗豐富的航管員專門監控這架飛機周圍的空域。說來也許有點不公平,但像這樣的飛行才算真正的安全。在天氣睛朗的時候,一些開著西斯納式小飛機的瘋子,或許會跟陸戰隊一號演出空中相撞的事件,這位中校便經常在空中以及歐納卡斯提亞海軍航空站的模擬器上,練習避免空中相撞事故這類的課目。

“現在的風速比我原先預期的還要快得多。”副駕駛說道,他是一名少校。

“當我們飛到山區附近時,也許會有一點顛簸。”

“我們應該早點出發的。”

正駕駛轉動機內通訊器的選擇鈕,將通訊器通往兩名後座的密勤人員。“最好確定每個人都系緊安全帶。接下來的航程也許會有點顛簸。”

“好的,謝謝。”康諾回答道。他起身查看每個人的安全帶是否已經完整地系好。雖然飛機上的每一個人對于坐飛機都有豐富的經驗,並不需要如此操心,但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次的飛行跟往常一樣順利。他看到總統現在已經完全松馳地躺在椅子上,正在閱讀一份幾分鍾前才送達白宮的資料。康諾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康諾及海論都喜歡大衛營。該地周圍的安全是由一整連經過挑選的陸戰隊步兵負責,並有一套美國最優異的電子監測系統支援。而支援所有單位的是密勤處。在周末這個時間里。沒有人會來此見總統,除了一名中情局的信差可能會送東西過來。每個人都可以輕松下來,包括總統與他的女朋友,康諾心想。

“天氣越來越糟了。最好提醒氣象預報組,隨時報告目前的情況。”

“他們說雪會下個八時左右。”

“我賭一塊錢,一定會下到一尺。”

“我永遠都不敢跟你在天氣上打賭。”這位副駕駛跟中校說道。

“算你聰明,小子。”

“明晚應該能放晴。”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事情。”

“溫度可能也會降到零度,甚至更低一點。”

“我相信這點,”中校說道,再度檢查他的高度計、羅盤。以及人工水平儀。他的眼睛再度看著機外的世界,只見到這回轉翼的下洗氣流所激起的雪花。“你認為能見度有多少?”

“哦,如果是個氣流很穩定的地點……也許有一百尺……甚或一百五十尺……”這位少校對中校微笑道。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因為他想到現在機身可能已經開始結冰。“機外的溫度現在是多少?”他對著自己喃喃自語。

“攝氏零下十二度。”這位中校在看溫度計之前便說道。

“還在往下降嗎?

“是的。讓我們把飛機的高度降低一點,我想外面的氣溫會降到更低。”

“華盛頓特區的天氣真是令人頭痛。”’

三十分鍾後,他們在大衛營的上空盤旋。地面的燈光告訴他們降落的平台何在——往下看比任何其他方向的能見度都還要好。副駕駛向後看,以檢查起落架外的整流罩。“現在我們的機身上已經結了一點冰,中校。在事態更嚴重之前,我們得趕快把這架飛機降落下去。現在的風向為三一O—O,風速三十節。”

“這架飛機開起來感覺越來越重。”在適當——應該說是不佳的氣候下,這架VH-3直升機的機身上每分鍾可以累積四百磅的冰。“那些氣象預報員真是王八蛋。好吧,我現在看到降落區了。””高度兩百尺,時速三十節,”少校副駕駛讀出儀表上的讀數。一十五節,高度一百五十尺……現在不到二十節,一百尺……很好”……速度現在為零,高度五十尺”

這位正駕駛將聯合仰角操縱杆輕輕地壓下。回轉翼的氣流激起地面的雪花,產生一種所謂的白色昏眩現象。所有外界的視覺參考點才剛剛出現一便又立刻消失。飛行人員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個乒乓球里。接著有一股陣風橫掃過直升機向左吹襲,使得直升機也向左偏傾。正駕駛的眼睛立刻看著水平儀,他看到水平儀的人工水平線傾斜,心知這種情況有多危險,也知道這實在是無法預防的。他移動周期仰角操縱杆,將機身姿態改平,然後猛然地將聯合仰角操縱杆推到底。落地太猛總比旋翼撞上他看不見的樹枝還好。這架直升機像顆石頭一樣掉在地上——足足有三尺高。在機上的乘客了解事情出差錯之前,這架直升機已經安全落地。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讓你開總統專機,”這少校透過機內通訊器說道。“落得真好,中校。”

“我想,我大概打斷了什麼東西。”

“我想你說得沒錯。”

正駕駛按下機內通訊器說道:“很抱歉,降落得不太好。降落區上剛好有一股很強的陣風吹襲。大家都還好吧?”

總統早已離開座位,傾身進入駕駛艙里。“中校,你說得實在沒錯。我們應該早點出發。這是我的錯。”福勒風度翩翩地說道。但他內心卻想,這名飛行員是怎麼搞的,他實在想好好度這個周末。

“大衛營戍守部隊的士兵打開直升機的艙門。一輛密閉的新式吉普車停在旁邊,讓總統及其隨行人員不必暴露在這種酷寒的天氣下太久。正副駕駛看著他們的車走後,才檢查飛機所受到的損害。

“我想也是如此。”

“插梢嗎?”那名少校副駕駛彎下身看。“的確如此。”剛剛的降落所受的力量太大,以至于控制右手邊起落架的液壓避震器的插梢已經折斷。這必須馬上修好。

“我去查查看,這里是不是有備用零件。”機務長說道。十分鍾後,他很驚呀地知道這里居然沒有。這實在令人很討厭。他打了一通電話到這架直升機的母基地,歐納卡斯提亞海軍航空站,請他們送一些備用零件過來,在零件抵達之前,他們也束手無策。當然這架飛機在緊急時依然可以飛行。跟往常一樣,有一班陸戰隊的士兵站在直升機周圍守護,而同時有另一個排的士兵在降落區附近的森林內巡邏。

“有什麼事嗎,小古?”

“這地方有宿舍嗎?”古德烈問道。

雷恩搖搖頭說道:“若你想要休息的話,你可以利用南西辦公室里的沙發。你的報告寫到哪兒了?”

“反正我今晚都要熬夜的。我剛才想到一件事情。”

“是什麼呢?”

“聽起來也許有點奇怪——竟然沒有人肯花時間查對,我們的朋友凱迪雪夫是否跟奈莫諾夫真的會過面。”

“你是什麼意思呢?”

“奈莫諾夫上周大部分時間都不在莫斯科。如果他們之間沒有會面的話,那麼,這個家伙就是在對我們說謊,不是嗎?”

雷恩閉著眼睛,在一邊敲敲啟己的頭。“不錯,古德烈博士,想得真好。”

“我們本來就有奈莫諾夫的行蹤記錄,我現在可以請人檢查凱迪雪夫的。我打算從去年八月開始查起。如果我們真的打算調查的話,最好做透徹一點。我的報告也許會有點遲。但我最後才想出這個主意——事實上是今天早上才想到的。我今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追查這件事情。這種事情比我想像的還困難。”

雷恩看著窗外的暴風雪。“看來,我將會被困在這里一段時間。你需要我幫忙嗎?”

“聽起來不錯。”

“我們先去吃頓晚飯吧。”

萊亞林心中七上八下地搭上前往莫斯科的班機。類似這種總部的臨時召集並不是那麼少見。然而令他心煩的是,就在他跟中情局局長會面後不久,便來了這種召集令,但這也許只是巧合罷了。更有可能的是,這次的召集令或許跟他最近送回莫斯科,有關于日本首相拜訪美國的情報有所關連。他保留了一份情報沒有告訴美國中情局,那就是日本打算以高科技來換取蘇聯的石油及木材。這種交易在幾年前會讓美國人相當不高興?然而這卻代表著萊亞林的五年計劃的成果。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讓自己松弛。畢竟他並沒有真正背叛祖國,不是嗎?

足球場外的衛星轉播通訊車一共分成兩批。隸屬于全國電視網的十一輛轉播車,全部都靠牆停在體育場外面。兩百公尺外則停了三十一輛較小的KU一頻帶衛星的通訊轉播車,看起來像是隸屬于地方性的電視台,好像要跟全國性電視轉播綱的轉播車打擂台一樣。第一股暴風雪剛離開,看起來規模似乎有一整裝甲師的掃雪車,立刻將體育場周圍的超大型停車場上的積雪清除乾淨。

葛森認為,位在美國廣播公司“A”組廣播車隊旁的地點不錯。那兒有一個約二十公尺大小的空間。此地的安全措施如此松懈,令他有點驚訝。他只看到三部警車,這種警力只夠把騷擾工作人員工作的酒鬼趕走罷了。美國人居然是那麼具有安全感。他們已讓蘇聯人自歎步如,擊垮了伊拉克,激怒了伊朗,麻醉了他的同胞,而現在他們已經完完全全地松懈下來。葛森告訴自己,美國人是個很會享受的民族,甚至連他們的體育場都有密閉的屋頂,還有暖氣設施將酷寒隔離在戶外。

“看來我們會讓他們好好地大吃一驚。”馬文在駕駛座上說道。

“我們會的。”葛森同意道。

“你看到了沒有,我跟你說過此地的警戒很差,沒錯吧?”

“我不該懷疑你,我的朋友。”

“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馬文又開始繞行這座體育場。“我們將從這個入口進入停車場,而且只要直接開進來就好。”在他車頭大燈的燈光中飄著由第二個暴風雪所產生的片片雪花。馬文已經解釋過,由于氣溫太低,雪不會下得很多。從加拿大下來的冷氣團現正南下,在經過德州時它的氣溫會略微上升,並且濕度也會被吸收一部分,而在丹佛卻不會發生這種現象。葛森估計,雪大概下了有半公尺高。清理道路積雪的工人倒是相當有效率。即便是在這種惡劣的氣候下,美國人還是個貪圖舒適的民族。寒冷的天氣——建造一座有屋頂的體育場。公路上有積雪——立刻把它清除。碰到巴勒斯坦這個民族——便買通他們,叫他們不要再擋路。雖然他臉上並沒有把心中所想的表示出來,但他從未像此刻那麼恨美國人。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顯露出美國人的傲慢及勢力。無論大小事情,都將自己保護得好好的,他們也明知自己所做的事情,並對此向全世界人自我公開宣揚。

哦,天啊,讓美國衰亡吧!

壁爐里的火令人感到十分地舒適溫暖。在大衛營的總統木屋是依照美國的風格建造的,屋頂及四壁都是由厚重的大木杆構成,雖然四周的牆壁還加了特氟龍纖維,而窗戶的玻璃也是由強固的防彈玻璃所制成。諸如此類的設計都是為了擋住刺客的子彈。屋內的家具更是超現代化及老式的奇異混合設計。在總統坐的沙發前,擺了三台連接到主要通訊線的印表機,因為前任總統喜歡看電傳的文件,而且還有三台大尺寸的電視,其中一台通常都調到有線電視新聞網。但今晚不同。今晚這台電視是轉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的電影台。離此半里外有一個隱藏架設的碟型天線,可以追蹤所有的商用電視衛星,並可跟大部分的軍事通訊衛星聯絡,因此也獲得進入所有商用衛星頻道的好處——甚至包括了成人電視台。福勒並未在這上頭花什麼心思——建立了這套世界上最昂貴且最獨特的有線電視系統。

福勒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這是一種很流行的德國啤酒,是由空軍空運過來的——當個總統有時候可以享用一些有用且非正式的利益。艾略特讓福勒的左手玩著她的頭發,自己喝著一種法國白灑。

電影台上此時所放映的電影是一部愚蠢令人發笑的文藝片,福勒滿喜歡這部電影的。事實上,劇中的女主角無論在外表及舉止上,都讓他想到艾略特。她也是有點太過于暴躁,太喜歡指揮人了一點,但是最起碼還擺得出去。現在雷恩已經要離職了——好吧,就算他還沒真正地離職——也許事情可以擺平了。

“我們的確干得還不錯,不是嗎?”

“是的,我們做得不錯,福勒。”她喝了一口酒,又說道:“對于雷恩這一件事,你做得沒錯。最好是讓他光榮退職。”只要他帶著他所娶的小賤人一起走,世界就太平了。

“我很高興聽到你說這種話。他不是個壞人,只是有點老古板。有一點過氣了。”

“應該說是過時。”艾略特補充道。

“是的,”總統同意道。“為什麼我們要提到他呢?”

“我可以想出更好的事情。”她轉向福勒,貼著他的手,並親吻它。

“我也能想出其他更好的事情來做。”福勒在放下酒杯時喃喃地說道。

“道路已經封閉了,”凱西說道。“我想你不回家的決定是正確的。”

“是啊,就在我們大門口剛才發生一起很嚴重的車禍。我明天晚上就會回家。到時候,我想我還可以在樓下摸一部四輪傳動車開回家。”

“克拉克去哪呢?”

“他現在人不在這兒。”

“哦。”凱西說道。那他有可能去哪呢?

“我人還在這里的時候,最好還是找點工作來做。明天早上再打電話給你。”

“好的,再見。”

“我離開這兒後,絕不會想念像現在的這種情況,”雷恩告訴古德烈。“好的,你到現在有什麼結果嗎?”

“我們已經比對過他們九月份的所有會面記錄。”

“你看起來好像快暈倒一樣。你多久沒睡覺了?”

“我想是從昨天到現在都還沒合過眼。”

“只有像你們這種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才能撐得住。到外面沙發躺一躺。”雷恩下令道。

“那你呢?”

“我還想再看看這份文件。”雷恩拍拍他桌上的檔案。“你對這東西還不熟。去睡一覺吧。”

“明早再見。”

古德烈出門後,辦公室門又關了起來。雷恩開始再度細讀新高山的文件,但沒多久便開始胡思亂想。于是他把這份文件鎖在自己的辦公桌抽屜內,然後躺在辦公室內的沙發上,但他卻睡不覺。盯著天花板幾分鍾之後,雷恩認為于脆看點比較有趣的東西。他打開了電視。雷恩本來想看看新聞頻道,卻按錯了遙控器上的鈕,轉到了第二十台,此時正好是一個廣告的結尾,這台是華盛頓當地的獨立台。他本來想轉回新聞台,不過在看到廣告之後的電影正片播映時,卻打消了這個主意。花了一陣子才認出這是哪部電影。葛雷哥萊畢克及艾娃嘉娜……是個黑白片……背景在澳洲。

“哦,沒錯。”雷恩對自己說道。這是海灘上那部電影。他有好久沒看到這部電影了,這是一部冷戰時代的經典之作……導演是不是奈文梭特?葛雷哥萊畢克主演的電影總是值得讓人熬夜觀賞的。佛瑞德亞斯坦的電影亦是如此。

一部描寫核戰浩劫後的電影。雷恩對于自己是那麼地勞累感到驚訝。最近每天晚上已經獲得充分的休息,然而……

他睡著了,但睡得卻不是那麼深。就跟從前曾經碰到的情形一樣,這部電影的情節深留在他心里,雖然他作的夢是彩色的,而且他感到他彩色的夢還比電視上播映的黑白版好多了,然後他決定,在他的夢里完整地看完這部電影。雷恩開始扮演電影中數個不同的角色。他在血腥且最後一次的大賽車里,駕駛著佛瑞德亞斯坦的法拉利賽車。他又搭乘美國海軍編號SSN-623的槍魚號潛艇前往舊金山(然而他內心卻還記得,623是另外一艘潛艇的編號,應該是美國海軍的納珍海爾號潛艇,不是嗎?)他又夢到了電影里的那通摩斯密碼,以及窗台上的可樂瓶子,這一點都不好玩,因為這代表著他和他的太太必須去喝那杯茶,而他真的不想這麼做,因為這代表著他必須將那個藥片放在嬰兒的食物里,以確定他的孩子會死亡,而且他的太太沒有反抗的機會——這是可以令人了解的,他的醫生就是他的太太——他也必須承擔起責任,因為事情一向是如此,他覺得很可惜,他必須在海灘上留下艾娃嘉娜,讓她看著自己跟手下出航,出航返家死在家鄉里,如果他們還回得了家的話,雖然機會是那麼地小,而且現在街道上是那麼地空蕩。凱西及莎莉與小杰克現在都已經死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因為他讓他們服下他們的藥丸,讓他們不會因其他疾病纏身而死,但縱使他們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如此服下藥丸自殺依然是愚蠢且錯誤的,否則為什麼不干脆用槍來解決就好了呢?

“怎麼搞的!”雷恩好像被彈簧彈起般坐直身子。他看著自己一雙劇烈顫抖的手,直到他的理智恢複平靜之後才停止。“你剛剛只是作了一場惡夢而已,老兄,而且這個惡夢不是那次跟克拉克及齊默爾一同搭乘那架直升飛機。”

“這個惡夢更糟。”

雷恩抖出一根煙點著後,站了起來。雪還在下。掃雪車掃雪的進度還趕不上雪花落下來的速度,停車場里積雪已經滿厚了。著自己的家人像那樣死亡的惡夢得花點時間才能甩掉。那時候發生了那麼多該死的事情。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這里有太多的記憶,而這些記憶並不都是美好的。在他家人被攻擊的事件之前,他所做的錯誤決定,在潛艇里所度過的恐怖時光,被拋棄在莫斯科機場的跑道頭,看著葛洛佛科的槍口對准著他,而最糟的是,在哥倫比亞搭乘的那架直升機。這一切一切實在太多了,他承受不住。該是離開的時候了。福勒甚或艾略特現在只是在幫他的忙,不是嗎?

只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

外面是那麼美好的世界。他已經盡了他的本分。他已經盡力讓這個世界比以前更加完美,並幫助其他人在這方面努力。他剛剛夢到的那部電影,媽的,也許將來還是有機會成真。但不是現在。外面是一片雪白及清淨的世界,停車場的燈將這個世界照得更加光明,使得這幅景觀比平常更加好看。他已經盡他的責任。現在是該換別人來處理這較容易應付的國際事務了。

“是的。”雷恩將煙吐向窗外的世界。首先,他必須再次戒掉抽煙這個壞習慣。凱西一定會堅持的。然後呢?然後好好去度個假,就在這個暑假,也許跑回英國去——也許可以坐船航行,不要再坐飛機了?花點時間,慢慢開車環游歐洲,或許可以將整個夏天的時間花在歐洲的旅游上。再度當個自由的人。在海灘上漫步。但到那時候,他必須找個工作,找點事情做。安娜波里斯的海軍學院——不。這不列入考慮。也許是某些私人的公司?也許是教書?喬治城大學?

“陰謀學初級班。”他對自己咯咯地笑道。就是這種工作,他可以教授學生,如何進行一切非法的勾當。

葛萊怎麼能在職位上待那麼久呢?他是怎樣應付這種工作壓力的?他倒沒有教雷恩這方面的秘密。

“老兄,你仍然需要睡眠。”他提醒自己。這一次他確定心里的電視已經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