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聖誕夜……」
寒風凜凜地在夜空中肆虐,教堂里透出微弱的燭光,傳出詩班頌贊的歌聲,三三兩兩的人群在校園里走著,看來今年的報佳音活動即將告一段落。
百里靜默默地注視這場華麗的和平。
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斗,他突然想起郁亭那雙晶亮的眼睛。
他已經多久沒有看到了?其實,他已經不記得了……
從親熱的相片外流、引起軒然大波到她離職,不過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她什幺都沒有說,就這樣靜靜地走了。
他其實也不明白她到底知不知道是他故意陷害她的。
或許知道吧?
他以為她會來找他吵架,至少會問他該怎幺辦,結果她都沒有,只是靜靜地提出離職的信函,也不等校務會議召開,人就走了……
她走得遠遠的,獨留他一個人在聖衛理冥想她的淚水。
該死!他為什幺會感覺到她的難過與不舍?
黑暗中,百里靜點燃一根煙,他吸了一口,沒料到刺鼻的煙味嗆得他瘋狂咳嗽,咳出眼淚。
他錯了嗎?
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但是他知道,他很想念她?想念那個長他兩成,卻從頭被他欺負到尾的教師……
其實,從事發的那天起,他就後悔了。
因為他們分別被代理校長請進辦公室,她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駁,只是承認愛上「表弟」,並且表示是她勾引他。
她的老實讓代理校長傷透腦筋,因為「鐵證」已經傳遍校園,要善了不大可能,只因辭退她,對百里家不能交代;不辭退她,對激動的學生無法交代。
所以代理校長找來他,問他該怎幺辦。
老實說,郁亭口述的事寅,讓准備好辯駁的他啞口無言。
愣愣地聽完代理校長的話,他心里百感交集──原來她是用這樣無怨無悔的心情來愛他,那他要用什幺來回報她的真情?
呆子都看得出來,郁亭該站在自己的立場保護自己,但她卻承擔一切的罪,讓他仍一身無瑕,在學校的紀錄一切優良,在日後他申請國外大學時可以無後顧之憂。
而她呢?背負了一個不良教師的標記離開聖衛理,她到底要往哪里去?
這次,百里靜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深陷在罪孽的深淵中,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為他自殺的孟恬,她的生命就在他的無情對待中消逝了,但他既不感到愧疚,也不曾為年輕喪生的她悼念。
因為他從來不懂愛情,也沒想過愛人,他的人生就是為了追逐勝利而來;如果有人為他傾心,在以前他覺得理所當然,誰教他那幺優秀,女人戀上他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他擅于利用自己的每個優點,去創造更好的條件;他喜歡看女人為他陶醉的眼神;他沉溺在眾人欣羨的掌聲中,為了贏得下一個勝利而雀躍,他的人生的確是為了戰斗而來!為了勝利而來!
但郁亭絕對包容的愛情卻讓他嘗到另一種溫暖,他滿手追逐戰勝的血腥在她的洗滌中,情感已然淨化了,他戀上那種穩定。
她有如上天派來救贖他的天使,但他卻把天使的羽翼折損,讓她跌落人間,飽嘗折翼之苦。
百里靜靜靜流下淚水。折翼的天使到底殞落何方呢?
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百里靜的郁悶隨著失去郁亭日複一日蔓延,他的日子恍如行尸走肉般無趣,他漸漸了解──他愛上她了。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已經深深地愛上她了。
只是當時,他的愛情在他的掌控當中,快意地決定把她傷他的嫌隙好好回報,也不管他們糾纏的原由,狠命抓著她愛他的事實,猛力地傷她一回,讓她體無完膚地離去。
在煙霧彌漫中,百里靜對當日的好強與倔強深深懺悔,只是他的愛情已經遠去。
他無力回天,只有任憑失落感痛理他的心扉,他愛她,但卻毫不留情地傷害她。百里靜知道是他自討苦吃,怨不得人。
頑強地獨立窗扉,百里靜任憑灼熱的淚水流下。
這場蝕人的情愁正用排山倒海的姿態,無聲無息向他侵蝕而來,在他未曾領略時,一點一滴地成功占領他的心緒。
怎幺忘懷?又如何抹去?
他已無法抹去與她共度的所有時光了。每多過一日,他腦海中的影像就越清晰,他們相處的每個畫面在在撞擊著他孤寂的心靈,讓他無法順利地活下去,日子過得越久,他越感受到時間滑動的瞬息。
郁亭的影像開始夜以繼日的干擾他的心、侵蝕他的靈。
除了思念,他無法度日。
但,是他逼走她的,他現在除了自嘗蝕人的痛楚,並不能言語!但是他真的後悔了……
「二哥!」百里焰推了推發愣的百里靜,把報佳音時收到的糖果塞到他的手上。
「你沒出去跳舞?回來了?」他語無倫次。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運動神經不行,我怎幺可能跳舞?」嗤笑一陣,百里焰知道一向聰明的人談戀愛也變傻了,看他失魂落魄的鬼樣子,不想跟他計較,但老是癡癡傻傻的也不行。
「也對?」頻頻點頭,百里靜依舊心不在焉。
「你這樣不行吧?二哥,你想郁老師,為什幺不去找她?整天盯著禮拜堂發呆有什幺用?」
「那是我們定情的地方!」
「喔!」
面對弟弟,百里靜倒也直言不諱。再沒人跟他談郁亭,他會把自己逼瘋,他需要好好地說出憂傷的情感……
畢竟他第一次栽在愛情的手上,而敵人──就是他自己。
這是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嗎?百里靜冷笑。
「郁老師跑到美國去了,准備念研究所。你想追人家,功課得好一點吧?你最近都沒念書……」百里焰小心地提起兄長傳來的一手消息,但謹記家人的囑咐,不可讓聰穎的百里靜知道家里已出面管這檔事了。
眾人的決定是,與其看著百里靜完全走樣,不如讓他把那個女老師追回來。依照他惡劣的性格,日後大概也沒有幾個名門千金受得了,干脆就把難纏的他交給大他兩歲的女人管教好了!
「你知道?」
「對啊!還是有幾個同學跟她通信,我也是聽他們說的……」百里焰斟的字句,他傳話非常小心。
「我連長春藤盟校都申請得進去,她念哪里的研究所?需要這幺囂張?」百里靜揚起眉,大言不慚地評斷。只要有了奮斗的目標,他的雙眼就會燃起興奮的火焰,大有大張旗鼓之勢。
「喔……」看著二哥的得意樣,百里焰真覺得狗改不了吃屎。
他受了那幺大的教訓還是學不了乖,要不是大哥看不下去,下來幫忙,他的郁老師還不曉得去哪邊找人!現在知道人的下落,他的氣焰馬上高了七分……
哎呀!真是麻煩人物!
「你稍等一下,代理校長黑錢的事到底處理怎幺樣了?」擋住百里靜亟欲離去的腳步,百里焰追問正事。
「我還正打算修理人消氣呢!」
揚起自信的微笑,百里靜擺擺手,要弟弟安心。把郁亭逼走,除了他自己,水憐憐也有份……
他怎幺可能苦了自己,卻讓別人逍遙?他的心地從來沒有這幺善良過。
他怎幺饒得了那個代理校長?
現在找到了郁亭,他會替她連本帶利討回來的!他發誓。
半年後西雅圖市
宏偉的校舍建築,蓊郁的林木,把深秋中的華盛頓大學妝點得像十八世紀的城堡。
走在人文氣息濃郁的校區,郁亭愁眉深鎖。
她還沒有把自己的住處搞定,想到晚一點還要開著破爛的二手車去找房子、跟房東討價還價,她就非常氣悶。
任憑烏黑發絲在風中翻飛,她的眼神依舊無神。還要多久才能適應異國的生活?她不知道。
這里的東方人極少,填滿她眼簾的,不是西方人就是西式建築,這讓她不由自主想起實習教師的生活,那個讓她懷念不已的聖衛理學園。
百里靜還好嗎?
管他現在好不好,這又與她何干?他們已經分道揚鑣了,當她踏上這塊土地時,她跟自己發誓要過得好、要把他忘記、要適應這里……她會在這塊土地上擁有新的人生!
但為何還是有相仿的身影出現她的生活中呢?比方說眼前那個男人……
眨眨眼,郁亭不敢置信夢中的身影居然站立在她的面前,那張斯文、白淨的臉龐,是她日夜思念的人。
屏住氣息,她快步往前走開。
感覺到伊人無視于他的存在,當他快步經過身旁時,百里靜突然兩手一伸,從她的背後抱住她。「妳為什幺不看我?為什幺……」
「放手……」
壓低嗓音,郁亭不想回頭,她已經不想再陷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任憑他的意志擺動。
百里靜感覺佳人意外的冷淡,雙手只有抓得更緊,「不放!」
「你不放手,我就叫人啰!」
「妳叫啊!除非妳把警察叫來,控告我騷擾,不然我絕對不放手。」對于佳人的冷漠,百里靜感覺非常的難受,兩手更用力抱住她的腰,耍起脾氣地大叫。
「你……」
百里靜在人來人往的異國校區,放肆地摟住他舊日的老師、女友,不管她如何抗議,就是不願放開。
郁亭只有妥協在他的胡鬧里。「你先放開我再說……」
「不要!」
「那你到底想要怎樣?」郁亭大叫,從來沒有碰過無理取鬧的百里靜,她沒有辦法對付。
畏懼她此後再也不理自己,百里靜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她。
「你說話啊?」
「妳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貼靠伊人的耳旁,百里靜專注地凝視她的面部表情,小聲詢問。
「你……」郁亭氣絕,「你把我害得這幺慘,你問我氣不氣?我要不是看在你這個臭小子還要念大學,我不一腳踹死你才怪!怎幺?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送跑來煩我干什幺?」
她絕口不提舊日的委屈,沒想到他還有臉問?
轉過身,捏著百里靜俊秀的臉,郁亭破口大罵,「要不是看在你才十九成,年輕不懂事,我一定扁死你……」越罵越不甘心,她豆大的淚水突然滾下。
「我二十一歲了,我才小妳兩歲。」摟著郁亭的腰,不管她怎幺罵,百里靜都乖乖傾聽,順便祭出哀兵政策,「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生病休學,所以一直很孤獨,沒人陪我……」
「你……」郁亭情緒激動得直眨眼。
「我是來跟妳道歉的,如果妳很生氣,妳就用力扁我!千萬不要不理我。」百里靜誠心乞求伊人原諒。
「哼!」胡亂地把臉上的涼水擦去,郁亭想推開他,但又推不走,只有面紅耳赤地把臉別到另一邊,「誰要跟你這種小孩子計較?我是大人,我才不要理你!」
「我早就成年了,況且我是不是小孩子,妳早就知道,還是妳要我再證明一次?」
「你不許胡說!」
蘋果般的臉頰再度紅起,郁亭用力搥打百里靜的胸膛,兩人在異國的街道上大吵大鬧。
「我愛妳!原諒我吧,我真的愛妳!」百里靜摟著她的腰,悄聲討饒。
「我沒有聽到!」
捂住耳朵,郁亭不理會百里靜的告白,這一天對她而言,來得太突然,她無法反應該如何接招,只有心慌意亂地拒絕所有關于情愛的台詞。
「我愛妳!我愛郁亭!我百里靜只愛郁亭,我愛妳──」百里靜突然放開伊人,兩手圈成一個圓形靠在嘴上,朝天空大喊。
「你這個瘋子……」郁亭尖叫一聲,蹲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臂中。
百里靜瘋狂的舉動讓她丟臉丟到家了。
「妳說妳沒聽到啊!」
「我不想聽,就會說沒聽到!你干嘛強迫中獎?」看到百里靜也跟著蹲在面前,根本不管旁人笑他們兩個癡狂的舉動,郁亭已經無法多話,全面投降。
「妳為什幺不想聽?」
「我……」
百里靜就是有鍥而不舍的毅力。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愛上她,而且他們早就有了關系,那不管如何,他就是會把她擄回家……
雖然她現在可能還是很氣他!雖然她可能還是不要他!但無所謂,現在他已經找到她了,也順利跟她說出「我愛妳」,那他們情投意合的景象還是會實現。
或許在日後的某天吧……
不管她現在的反應如何,他以前欺負過她、也先對不起她,他現在都會好好彌補,只要她肯看著他,肯相信他說的話就好了。
他有信心!她會再度喜歡他。
只要郁亭肯理他,他就會讓她再度陷入他精心設計的情網,但這一次,他要算計好,只要她點頭說「相信」,他就要把她帶到教堂去結婚,容不得她跑掉,因為他太愛這個女人了。
失去她,他會生不如死。
所以這次他決定要死纏到底,不管她怎幺臭罵他、抵抗他,他都會默默忍受,直到擄獲佳人走進禮堂的那一日!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