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轉移

盡管這架舉星者式是一架新飛機,但飛行速度卻很慢,這一點頗令人失望。時速為每小時四百七十八哩,它的第一站是阿拉斯加的埃爾門多夫空軍基地,有叁千叁百五十哩的航程,要飛行八個小時。

凱利總是很納悶,地球上兩個地點的最短距離竟是一條曲線。

他之所以感到納悶是因為他習慣了使用平面地圖,而地球是一個球體。從華盛頓至峴港這一大圈路程實際上要經過西伯利亞,不過駕駛員說這樣去是行不通的。

他們到達埃爾門多夫時,陸戰隊員們都從床上爬了起來,個個精神都不錯。

他們離開飛機跑到附近的山上去看雪景。幾個小時以前他們剛剛離開那炎熱潮濕的南方,那氣溫每天都在華氏一百度以上。來到阿拉斯加後,他們發現這兒的蚊子很大,好像大到可以把人吃掉似地。空軍基地的人員發現這些隊員們每個人都出去跑了大約兩哩的距離。這些基地人員平時很少接觸到海軍陸戰隊的隊員。他們計劃需要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維修C-一四一。

加油之後,他們又為它更換了一個次要零件。陸戰隊員們很高興又回到了飛機上,開始第二段航程。下一站是日本的橫田空軍基地。叁個小時之後,凱利走到飛機甲板上,他對飛機的轟鳴聲和這狹小的天地已感到厭倦起來。

“那邊是什麼?”他問道。在遠處依稀可以看到一條黃綠色的線條,說明那是某個國家的海岸線。

“俄國。他們正用雷達對我們進行監測呢。”

“啊,那太好了。”凱利說。

“世界這麼小,他們卻占了這麼大一塊。”

“你和他們交談嗎——像空中交通管制?”

“不。”飛行員大笑起來。“他們並不靠近我們。我們透過高頻可以與東京通話,過了橫田之後,我們由馬尼拉控制。這次旅行還順利吧!”

“沒有牛肉吃、時間太長。”

“這沒有辦法。”飛行員聳聳肩說道,然後又回頭注視著自己的儀表。

凱利朝貨艙走去。這種C-一四一舉星者式噪音很大。空軍不像民航公司那樣,願意花大筆經費去改善飛機的消音效果。每個陸戰隊員都戴上了耳塞,彼此之間很難交談。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對噪音的適應性倒是加強了,然而空中旅行最惱人的事情就是無聊,而這種無聊由於噪音的影響,更加令人感到煩躁不安。你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睡覺。

有的人甚至拿出自己從不使用的刀磨了起來,但這總可以使你有點事干,而且作為一名戰士是應該有一把刀的,還有一些人在飛機的金屬地板上做起伏地挺身來,機組人員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看著,他們不知道這一批精選的陸戰隊員究竟要去干什麼,也不方便發問。這對他們來說又是一個謎。他們對此已經習慣。但無論如何,他們總還是祝福這些隊員們好運,不管他們要去干什麼工作。

他一睜開眼,腦子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問題:我該怎麼辦?韓德森沒好氣地問自己。

這件事他並不想做,但他還能做些什麼呢?他過去曾經透露過情報,但那是不知不覺地,透過和平運動中的關系進行的。那只是在一些無意的談中不自覺地把情報傳遞了出去。

後來這種談越來越有目的,最後他的一位朋友乾脆直接向他提出了問題,完全超出了聊的圍。在一種友好的氣氛中提出的友好問題,他不能不回答,從他的眼神中可看出對回答十分關注,而不是關注他本人。而且在他回答了問題之後,情況馬上發生了逆轉。他後來想到,自己已經成了這樣一種明顯而老式的錯誤的獵物。他喜歡她,相信她的所做所為也沒有超出一般世俗的圍。如果他感到不耐煩,她就會覺得有必要去控制他的身體,以便獲得理智所不能獲得的東西。啊,很有這種可能。

她現在走了,去了別的地方。但韓德森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但他知道他肯定不會再見到她了。這實在令人感到難過。她曾經是一個大賭注,一次又一次地,好像是很自然地就走到了現在這步田地,最後導致了倫敦塔前那次簡短的談話。現在,他手中掌握著對方真正需要的東西,只是他現在告訴誰呢?那些俄國人真的知道從海防西南面的那個戰俘營中可以弄到什麼情報嗎?那些情報如果用得恰當,可以使他們對“緩和”感受更舒服一些,可以使他們再做些讓步,從而也使美國做出對應的讓步。事情必須從這兒開始。可惜沃利並沒有理解這一點,事情總得從小地方做起,改變世界的局勢不是什麼一蹴可幾的事情。彼得知道,他必須把情報送出去,他不能讓沃利現在就脫離政府的工作,去搞什麼該死的商業。他現在的工作仍然是有價值的。沃利只是喜歡發發牢騷,這和他不穩定的感情有關,還有他的吸毒習慣。

韓德森一面對著鏡子刮臉,心一面這樣想著。

他一邊吃早餐一邊讀報紙。每天的第一版上總離不了這些消息:某個山頭又進行了十多次中型的戰斗,多少美國人和越南人又被打死、某次空襲對和談產生了什麼影響,那些令人乏味的社論又作出了什麼預言、又有什麼游行示威的計劃出現。

一、二、叁、四……我們不要你們這他媽的戰爭。似乎這些幼稚的舉動真的會產生什麼影響似地。他知道,這些行動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確實有點作用,它確實給那些政治家們增加了某些壓力,的確引起了宣傳媒體的注意。有不少政治家希望結束這場戰爭,他們也像韓德森一樣,可是這些人不是關鍵人物。議員羅伯特,唐納遜仍是一個騎牆派,持觀望態度。他被認為是一個有理智有思想的人,可是在韓德森看來,他太優柔寡斷,一件事總是考慮來考慮去,多數情況下,最後是隨波逐流,缺乏自己的主見。必須找到一個更好的辦法,韓德森正在為此努力。他小心謹慎地對議員進行游說,有些事情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過度坦誠,要慢慢取得他的信任,這樣他才能掏出唐納遜心內的秘密。一個人不可能永遠保守秘密,你總得讓別人知道的。他這樣想著,走出了家門。

韓德森上班是乘坐公車。在國會山找停車位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而且公車可以送你到每個辦公樓的前面。他在車的後排找到一個座位,這樣他可以繼續讀完自己的報紙。公車開出兩幢樓之後,突然停住了,接著上來一個人,挨著他坐下。

“倫敦的情況如何?”那人隨便地問道,那聲音輕到剛剛好聽得見。韓德森側身看了一眼,這人他不認識。難道對方的效率如此之高?

“在那我遇到了一個人。”彼得謹慎的說道。“我有一位朋友在倫敦,他的名字叫喬治。”他的發音很標准。現在既接上了頭,那人開始閱讀華盛頓郵報的體育消息。“我認為參議員隊今年不會成功,你說呢?”

“喬治說他城內有一位朋友。”

那人笑了。“我名叫馬文,你可以這樣稱呼我。”

“我們怎麼……我怎麼……?”

“你今天晚上有什麼活動?”馬文問道。

“沒什麼事。你想過來……”

“不,彼得,那樣做不聰明。你知道阿伯托餐館嗎?”

“威斯康辛大道,知道。”

“七點半鍾。”馬文說道。他站起身,在下一站下車。

舉星者式在橫田空軍基地按計劃休息了兩小時十五分鍾,然後又離開跑道,重新升空,開始了它最後一段航程。這次行動到這個時候每個人才感到算是真正開始了。隊員們都集中精力在睡覺,只有這樣才能消除他們在到達目的地前一直拋之不去的緊張氣氛。現在的情況不同了,現在不再是訓練和演習,他們必須使自己適應這種新的現實。如果是另一種飛行,比如說乘坐民航班機,人們也許可以進行交談,可以相互說笑話,講述他們的戀愛故事,談家鄉、家庭和未來的打算。但這種C-一四一飛機的噪音使他們無法這樣做。他們之間所能做的只是交換一下互相鼓勵的微笑,而每個人只能獨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即使有什麼內心的擔憂和恐懼,也無法向他人傾訴。除此之外,他們就只有進行各式各樣的鍛,藉此來消除體力上的緊張,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盡,以便能睡上一覺。凱利看著大家這樣做,自己也試著這樣做,同時也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他在想,這是一次營救行動。整個事情的開始是為了解救帕姆斯引起的,而她的死是由於他的過錯造成的。後來他殺了人,為她報了仇,那是為了紀念她,償還她對他的愛。但是,事情真的是那樣嗎?死亡又給人帶來什麼好處呢?他折磨了另一個男人,他承認,比利的痛苦使他感到滿足。如果桑迪知道了這種情況,又會有什麼結果呢?她會怎麼想他這個人呢?她的看法對他來說是重要的。為了救活多麗絲,桑迪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她照顧她、保護她,而他救出多麗絲又是一個多麼簡單的行動啊!如果桑迪知道他已經殺死了比利,她會有什麼反應呢?歸根究底,他並不能結束世上的一切罪惡。

他也不能結束眼前這場戰爭。盡管有這支訓練有素的由海軍陸戰隊偵察兵組成的突擊隊,他們也不能贏得這場戰爭。他們這次前往越南是為了其他目的,為了營救自己的同胞。再去殺人也並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滿足,盡管拯救生命是一件值得引以自豪的事情。現在這是他的使命,他回來之後這也一定還是他的任務。那個販毒集團還控制著另外四個女孩,他要把她們都救出來。也許,他可以讓警察知道亨利的目的,讓警方來解決這個問題。到底該怎麼做他不清楚,也不能肯定,但至少可以做一些值得人們回憶的事情。

他必須順利完成這次行動,活著返回。這事並不困難,是嗎?

硬漢,這種稱呼他此刻覺得並不真實。我可以完成任務,我以前曾經做過這種事情。很奇怪的是,他的大腦總記不住事情中包含的危險。也許,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來考慮危險要容易得多,但當你身臨其境時,情況就完全變了。

“你的任務是這次行動中最困難的一部分。”爾文大聲說道。他做完自己的一百次伏地挺身之後,在凱利身邊坐下來。

“真的嗎?”凱利大聲回答說。

“有件事你該不會忘記。那天晚上,你突然冒了出來,把我給叁振出局,而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敵人的警覺性不會那麼高的。”凱利思索了一會兒後說道。

“可能如此。至少他們沒有我們那天晚上那樣警覺。當時我們知道你已進來。

你以為我們是那種每晚要回家的部隊嗎?吃完了晚飯還要和老婆親熱一番。老兄,那些人可不像我們。“


“很多人不像我們。”凱利同意。接著又笑道:“也不像我們這樣傻。”

爾文拍了一下凱利的肩膀。“你說得對,克拉克。”槍炮長爾文接著又和其他人攀談去了,他總喜歡說點鼓勵話給別人打打氣。

凱利躺在床上,強迫自己睡去。

阿伯托餐館是一家典型的義大利夫妻店。這兒一切都不錯,夫妻二人耐心地等待著顧客的光臨。餐館中唯一令人失望的一點就是老板播放的音樂,大多是一些叁流歌手錄制的義大利歌劇的帶子。

韓德森在後面的一個包廂中坐下。一位男服務生走了過來,用火柴點著了桌上的蠟燭。

他可能是一位非法入境的墨西哥人,義大利語中帶著濃重的墨西哥音。點完蠟燭之後,他又離開去招呼其他顧客。

馬文晚到了幾分鍾,手拿著晚報,穿著很隨便。他的年齡與韓德森不相上下,高矮也差不多,頭發棕黃,戴著一副平光眼鏡。他身穿短袖襯衫,沒系領帶。看上去就像附近的居民,可能是今晚不想自己做晚飯的那種人。

“這次參議員隊又失敗了。”他坐下來說道。此時服務生已端來了韓德森要的飲料。“給我一杯紅酒。”馬文對服務生說。

“是。”服務生說完便離開了。

彼得打量著馬文,覺得他一定是個非法入境者。身為一名高級情報助理,聯邦調查局情報處的人曾對他說過,“合法”的國安會官員都有外交身分,一旦被捕,只會被宣布為不受歡迎的人而予以驅逐出境。從政府的角度來說,他們不必擔心美國政府的懲罰,這是方便的一面,而不方便的一面是他們比較容易被發現、跟蹤,因為他們的住所和車子的資料是公開的。而非法入境的人則是那些持有假護照進入美國的蘇聯情報官員。

這些人一旦被捕就會被送進監獄,等到下次兩國交換人員時才能出來。他們一般在監獄中要待很多年時間。馬文說得一口純正的英語,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他屬於後一種人。他如果出現什麼差錯,一定會帶來嚴重後果。因此,他的態度顯得十分輕松、自然,避免露出馬腳。

“喜歡棒球嗎?”

“很久以前學過,是個很不錯的游擊手,但我從沒有學會擊打曲球。”那人笑著說。韓德森回笑了一下。他曾經看過馬文進行專業訓練的那個地方的衛星照片,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小城,位於莫斯科的西北方。

“後來怎麼樣?”

“我喜歡這種運動。現在讓我們談正事吧。我們不可能經常見面,原因你很清楚。”

韓德森又笑了笑。“是的,人們說利文沃斯的冬天不好過。”

“你不要開玩笑,彼得,”這位國安會官員說:“這件事很重要。”馬文心想,可不要又碰上一個冷酷的牛仔。

“我知道。對不起,”韓德森道歉。“我搞這個是新手。”

“首先,我們需要建立一個和我聯系的方法。你的住房前窗有窗。如果窗全部打開,或者是全部關閉,那就是沒事,如有事情,就把窗打開一半。我一周內會來看兩次窗戶,星期二和星期五上午,大約九點鍾。這樣行嗎?”

“好吧,馬文。”

“一開始,彼得,我們使用一種簡單的轉移方法,我把車停在你住處的附近,是輛深藍色的普利茅斯衛星牌汽車,牌照號碼為HVR-叁0九。請你複述一下,不要記在紙上。”

“HVR-叁0九。”

“把你的情報丟在這面。”他從桌子下面遞過一樣東西,體積不大,是金屬的。“不要離手表太近,面有一塊強力磁鐵。當你走過我的車時,你可以裝作彎腰去撿什麼東西,或是去系鞋帶,把腳踏在車的保險上,你可以把這個小盒子貼在保險的內壁,面的磁鐵可以使它不會落下來。”盡管這些事像幼稚園的捉迷藏游戲一樣簡單,但韓德森覺得十分複雜。夏天要干這個並不難。冬天就可能要另想新花樣了。菜單送來了,兩個人開始點菜。

“我現在有些情況,不知你是否有興趣。”韓德森對這位國安會官員說,不妨讓他們了解一下我的重要性。

馬文的真實姓名是伊凡。阿列克塞耶維奇。葉果洛夫。他有一個真正的工作,一切都是假藉工作進行的。他是埃特納意外保險公司的損失檢查代表,先在康乃狄克州哈特福德市法明頓大街接受公司的培訓,然後回到華盛頓地區辦事處。他的工作是在公司的許多客戶那鑒定安全方面的事故,也就是商業貿易中所說的“風險”。

由於工作的流動性,公司還為他配備了一輛汽車,因為經常要拜訪各種政府立約人的辦事處,這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因為那些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常常忘記工作的規定——把桌上的文件加以保密。

他的頂頭上司很滿意馬文的工作,認為這位新手對“風險”的判斷很在行,同時又踏實能干,把他的商業事務搞得井井有條。公司想提拔他,並把他轉到底特律去,但他拒絕了。對不起,老板,我只是太喜歡華盛頓這個地方了,真舍不得雜開這兒。

這並沒給老板添什麼麻煩。他這樣一個有專業能力的人,卻願意干一個工資不怎麼高的工作,那不是求之不得的事嗎?對馬文來說,這一工作意味著五天工作日中有四天要在外面度過,這使他有機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和別人見面約會,而且還有一輛不化自己錢的車,埃特納公司甚至負擔汽油和維修的費用。這樣舒適的生活使他覺得,如果他相信上帝的話,他一定會認為自己已經死了,現在正生活在天堂。因為他喜愛棒球,他經常到體育館活動,這個地方龍蛇雜處,正是國安會活動的最好場所。總而言之,葉果洛夫是一個正在竄紅的人,他很高興自己的偽裝身分和周圍的環境,並以此為自己的國家服務。他甚至設法在美國性革命高潮時期來到了美國。他所損失的唯一東西只有伏特加,這東西美國不會制造。

難道這不是很有趣嗎?馬文坐在自己的寓所這樣問自己。他十分得意自己從一個美國人那了解到有關一項俄國高級情報行動的情況,這是一個透過代理人去挫傷他的國家的頭號敵人的機會,如果他們及時采取行動的話。他還可以告訴他的上級一些對蘇聯國防有重大意義的消息,蘇聯空軍中的那些笨蛋地想搞到這些情報,他們也許會盡力把那項行動接收過去。你不能信任飛行員。他相信,既然事關重大,影響到國防,那必須由本土防空軍的高級軍官來加以過問。他記下了筆記,拍了照,重新把底片卷好放入底片盒。他明天的第一個約會是一大早去拜訪一位當地的承保人。從那兒出來,他可以停車在霍華德。約翰遜飯店吃早餐,並在那把底片轉走。

兩天後,也許叁天,底片就會由外交信差送到莫斯科。

葉果洛夫上尉准時完成了晚上的工作。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在想,韓德森是他的一個額外的收獲。沒有人告訴他,也許沒有人知道,他在白宮的國家安全事務辦公室內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這怎麼不令人興奮呢?

C-一四一降落在峴港之後,大家才從旅途的緊張和無聊中解放出來。整個航程一共二十叁個小時,一路上噪音不斷,把人的腦袋都震麻了。隊員們都感到好像度過了很長時間一樣。機艙門一打開,他們便聞到了一股氣味,所有老兵都認為這就是越南的氣味,那是汽油燃燒朽物的味道。

“回到家的味道!”一位隊員開玩笑說,他的話引起了一些笑聲。

“快把東西整理好!”發動機聲一停,爾文立即喊道。整理行裝花了一點時間,大家反應較慢,主要是由於旅程的疲勞手腳發僵所致。許多人搖晃著腦袋,以便使自己更清醒一些,長時間戴著耳塞,頭都被搞暈了。其他人有的打哈欠,有的在伸胳膊動腿,這些反應心理學家稱之為典型的心緒不定的非語言表達形式。

隊員們都離開之後,機組人員才走下飛機。阿爾比上尉走上前去向他們致謝。

整個航程盡管曆時長了些,但還算順利。機組人員希望在這次任務之後馬上能夠多休幾天假,他們還不知道他們一直要在這等,直到突?隊完成任務再把他們送回國內。接著,阿爾比帶著自己的隊員離開了飛機。兩輛卡車停在那兒,他們乘車來到空軍基地的另一處地方。那兒停有兩架海軍C-二A灰狗艦載運輸機。陸戰隊員登上飛機,找好自己的座位,又經過了一個小時的飛行,降落在星座號航艦上。

甲板上停有兩架CH-四六海上騎士直升機,最後要把他們運往奧格頓號。到達奧格頓號之後,大家都精疲力盡,有點暈頭轉向了。他們被帶到一間寬大的艦艙之中,這是士兵生活區——以及鋪位。凱利看著大家一個接一個走進艙內,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干什麼。

“旅途還好吧?”他轉過身,發現波杜爾斯基將軍站在面前,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飛機坐得人都快瘋了。”凱利答道。

“這一趟是有點遠。跟我來。”將軍把他領到上層甲板。凱利向四周看了一眼,星座號就在東方的海面上,軍艦的兩頭有飛機在起降;兩艘巡洋艦在周圍護衛,還有幾艘驅逐艦也在遠處游弋。海軍這種部署方式凱利原來沒有見過。偉大的海軍在守衛海岸。

“那是什麼?”他指著遠處問道。

“俄國人的拖網漁船。”波杜爾斯基揮了揮手說。

“哦,個頭真大。”

“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對付它。”將軍請他放心。

來到頂艙前,兩人又登上了一連串梯子,最後來到艦長室,或者說臨時指揮部。


波杜爾斯基將軍在行動期間將接收這間艦長室,把奧格頓號的艦長辦公室調到離駕駛艙更近些的較小艙室。這有一間舒適的客廳,該艦艦長正坐在那。“歡迎來到我們艦上!”泰德。法蘭克斯艦長歡迎他們。“你是克拉克?”

“是的,長官。”

法蘭克斯年近五旬,自一九四四年以來就在兩棲艦上工作。奧格頓號是他服役的第五艘軍艦,也將是他最後指揮的一艘軍艦。他個頭不高,身體肥胖,頭發早禿,但臉上的表情仍像一個戰士。他有時性情溫和,有時又十分嚴肅。此時,他和藹可親,用手指著一把椅子請凱利坐下。椅子旁邊的桌子上面放有一瓶杰克。丹尼爾牌威士忌。

“這是不合規定的。”凱利馬上說道。

“對我來說不合規定。”法蘭克斯艦長同意。“那是配給飛行員的。”

“是我為他們安排的,”卡西米爾。波杜爾斯基解釋說。“是從星座號帶來的,在和這些偵察兵一起度過這麼長時間後,你也需要喝點酒來鎮靜一下。”

“長官,我從不和將軍爭辯。”凱利在杯子丟了兩塊冰塊,接著便倒入了這種烈酒。

“我的副艦長正在跟阿爾比上尉和他的戰士們談話,他們也會受到款待的。”

法蘭克斯補充說,那意思是說,每個人的床上都給他們放了兩小瓶酒。“克拉克先生,我們的船也是你們的船,我們有什麼,你們也有什麼。”

“好,艦長,你真好,想得很周到。”凱利飲了一小口酒,頓時身體一陣舒適,他才感到自己原先是多麼疲倦。“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四天之後,大家需要兩天時間恢複一下旅途的疲勞,”將軍說道:“然後你要在潛艦上度過兩天。陸戰隊員們在星期五上午出發,還要看天氣情況而定。”

“好。”他沒有其他的問題要問。

“只有副艦長和我了解實情。有些情況不要在船上散播。我們的水兵很好,情報組也已開始工作,醫療隊明天到達。”

“偵察方面有情況嗎?”

波杜爾斯基回答了這個問題。“今天晚些時候我們會得到戰俘營地的照片,是由星座號上的一架民團式偵察機拍攝的,出發前二十四小時,還有另外一套照片,是水牛射獵者五天前拍攝的。戰俘營仍然設在那,有軍隊守衛著,像從前一樣。”

“有人員的照片嗎?”凱利問道。

“我們只有叁張美國人在院子的照片。”波杜爾斯基聳了聳肩膀。“還沒有人發明一種攝影機可以穿透屋頂。”

“是啊。”凱利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我也為此擔心哩!”卡西承認說。

凱利轉過身。“艦長,你們有健身房嗎?”

“有一個舉重房,在水兵餐廳的後面。我剛才說過,我們的東西也是你們的東西。”

他喝完自己的酒。“好,我想我需要鍛一會兒。”“你將和陸戰隊員們一起吃飯,你會喜歡這兒的伙食的。”法蘭克斯艦長對他說。

“太好了。”

“我看見兩個人沒有戴他們的安全帽。”馬文。威爾遜對老板說。

“我會找他們談話的。”

“另外,謝謝你的合作。”他一共提出了十一條安全建議,這家水泥公司的老板全部都接受並采納了他的建議,以期降低他的保險費用。馬文摘下自己的安全帽,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今天又是一個炎熱的夏日。這兒的夏天其實與莫斯科也差不多,只是更潮濕一些。但冬天比較暖和一些。

“你知道,如果你在這些帽子上打些小孔,作為通風用,戴起來就會舒服得多了。”

“這話我也說過。”葉果洛夫上尉同意,然後直奔自己的車而去。十五分鍾後,他來到霍華德。詹森飯店,把自己的普利茅斯汽車停在房子的西側。他走下車子,飯店面的一個顧客剛喝完自己的咖啡,離開櫃台,隨手給了女服務生二十五美分的小費。飯店有兩道門,這樣可以節省冷氣的費用。這兩個人就在那門口一進一出的當兒把底片轉了手,當時沒有任何人看到。葉果洛夫化名而成的威爾遜繼續留在飯店內,而另一個“合法”的國安會少校伊斯欽科卻離開飯店走了。馬文。威爾遜完成了這天的任務,繼續坐在櫃台旁,要了一杯柳橙汁。在美國有許多好東西供你吃喝享用。

“我吃得太多了。”這話可能沒錯,但多麗絲將那滿滿一盤薄煎餅一塊一塊往嘴送。莎拉並不了解美國人為何熱中節食。“上兩周的體重減少了很多,再補回一點來沒有什麼害處。”莎拉對自己正在恢複的病人說。

莎拉的別克轎車就停在外面,今天她們要開車去匹茨堡。桑迪又給多麗絲梳了頭,並且買了幾件流行的服裝:一件絲襯衫,一條及膝的裙子。一個浪子回家可以衣衫檻褸,但一個女兒回家可得穿得像樣一些。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多麗絲。布朗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收拾碗碟。

“只要的身體更健康些,我們就很高興了。”莎拉回答說。她們走出門,朝別克車走去。多麗絲坐在後排座上。凱利告訴過她們要小心謹慎,當然不出事更好。莎拉。羅森車開得很快,一直向北駛去,不一會兒就上了巴爾的摩環城公路,接著又向西拐上第七十號州際高速公路。這條新建公路的車速限制在每小時七十哩,莎拉已在超速行駛,直奔西北方向的卡托克廷山而去。她們離開城市每增加一哩的距離,安全因素也隨之增加一分。駛過里格斯頓之後,她放慢了速度,開始享受起這次愉快的旅行。不管怎麼說,在一輛行駛的汽車中發現目標,這種機會畢竟不多。

路途上很安靜,大家沒有說話。多麗絲身體正在恢複正常,要說的話在頭兩天她們已經說了。她仍然需要吃藥,更需要精神方面的幫助。這件事莎拉已經請好匹茨堡大學的一位同事幫忙。她是位六十歲左右的婦女,在該大學最好的醫學院工作。

她不對警方透露任何情況,並保證一定把多麗絲照顧好。車很安靜,桑迪和莎拉可以感覺到緊張的氣氛在增加。這種情況她們曾經談到。多麗絲正在回家,一位原已痛不欲生的父親正在等她回來,多少個月以來,他的生活中的主要內容一直是內疚。大體上看來,她是一個幸運的女孩,這一點多麗絲目前可能尚不能完全理解。

首先,她現在還活著,又恢複了信心和自尊,也許兩叁年之後,她便可繼續自己正常的生活,沒有人再會懷疑她的過去或注意她往日的傷疤。健康的恢複可以使這個女孩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現在送她回家,不僅可以使她和自己的父親團圓,也使她重新回到人的世界中去。

莎拉希望,如果精神病臀生能給予她慢慢地治療,她的身體會變得更強壯些。

米歇爾。布萊恩醫生很有名望,找他最好。精神治療是醫學上最難的部分。她對多麗絲的治療工作尚未完成,只完成了身體治療的第一步,第二步才起了個頭,離結束還遠。有時你不得不就此放手,相信病人可以自己解決其後的問題。比如說,把女兒嫁出去,其他方法也許會更糟。

在電話上聽起來,多麗絲的父親似乎是一個正派的人,多麗絲需要一個體面且有愛心的男人來關心她,以便有一天,他們之間能夠建立起一種永久性的關系。現在看來,這件事應由其他人去做了,但莎拉卻一直放心不下她眼前的這個病人。每個醫生都可能是一個好心的母親,對莎拉來說,她不可避免地更會這樣做。

匹茨堡的山脈是險峻的。多麗絲為她們向導,沿著莫南加赫拉河岸行駛,走上了右邊的街道。桑迪在查看著門牌號碼,多麗絲的心情突然緊張了起來。家就在那兒,莎拉把自己紅色的別克車停下來,大家都松了口氣。

“還好吧?”她問多麗絲。對方驚慌地點了點頭。“他是的父親,親愛的,他愛。”莎拉很快就看到了,雷蒙。布朗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一定在門口等了幾個小時了,他自己也很緊張。他從水泥台階上走下來,兩只發抖的手抓住欄杆。他打開車門,笨手笨腳地扶桑迪下了車。接著,他又把手伸進車內,盡管他極力使自己鎮定、沈著,但當他的兩手接觸到多麗絲時,他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多麗絲側著身子走下車,父親扶住了她,緊緊地把她抱在懷。“啊,爸爸!”

桑迪。歐圖爾把臉轉向一邊,她受不了眼前的情景,莎拉的眼睛也濕潤了。兩人咬著嘴唇,動情地相互看著。

“快進屋,孩子。”雷蒙。布朗邊說邊拉著自己的女兒走上台階。他需要她回到家中,接受他的保護。另外兩個女人未經邀請也跟在後面,走進屋內。

住房面光線很暗。作為一名夜班工人,布朗先生白天需要在家睡覺,所以總是把屋子遮得很暗,今天又忘記把窗拉開。屋內很亂,幾塊破舊地毯上有幾件四十年代的老家具,面塞滿亂七八糟的東西,牆上掛著各種照片,死去的妻子、死去的兒子——還有一個失蹤的女兒。在黑暗的屋內,父親再次擁抱著自己的女兒。


“寶貝,”他開始背誦練習了幾天的話。“我過去說過的話都錯了,是我錯怪了!”

“沒關系,爸爸,謝謝你讓我……”

“多麗絲,是我的女兒啊!”什麼話也用不著再說了。擁抱持續了一分鍾之久,最後她笑著抽出身來說:“我要洗手。”

“盥洗間還在原來地方。”父親一邊說,一邊揉了揉眼睛。多麗絲離開了,找到樓梯上了樓。雷蒙。布朗開始招呼自己的客人。

“啊,我,我准備了午飯。”他笨嘴笨舌地不知道說什麼好。這種時刻是用不著顧及舉止和言辭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謝謝們。”“沒有什麼。”莎拉和藹地笑著說,那意思很明白,一切都沒有關系。“我們需要談談,這是桑迪。歐圖爾,她是位護士,她為你女兒的康複做了許多事。”

“你好。”桑迪說道,並和布朗先生握了握手。

“多麗絲仍然需要很多幫助,布朗先生。”羅森醫生說:“她經曆了一個很可怕的階段,我們可以談一會兒嗎?”

“是的,夫人,請坐。們要喝點什麼嗎?”他急切地說。“我在匹茨堡為你女兒找了個醫生,她的名字叫米歇爾。布萊恩,是精神科醫生…

…“

“是說,多麗絲有病?”莎拉搖搖頭。“不,不完全是。但她經曆了一段很痛苦的過程,如果有較好的醫療護理,她會好得更快些,你知道嗎?”

“醫生,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已經透過公司加入了所有我需要的醫療保險。”

“這一點不用擔心。米歇爾給你女兒治病不收費用。你只需帶多麗絲去醫院找她就行了。現在你知道,她度過了一段可怕的生活,遇上了可怕的事情。要去看病,這一點十分重要。她已經在好轉,很快就會痊愈,但你還得盡自己的責任。米歇爾可以向你解釋得更清楚。

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布朗先生,無論你了解到什麼情況,請你……“

“醫生,”他低聲說道:“她是我的女兒,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會再胡鬧…

…再失去她,我甯願去死,也不會……“

“布朗先生,聽你這樣說,我們很高興,也就放心了。”

凱利在當地時間清晨一點鍾醒來。頭天晚上喝的威士忌沒有使他頭昏。相反,他覺得睡了一個好覺,得到了很好的休息。軍艦的搖晃使他的身體感到很舒適,躺在黑暗之中,聽著奧格頓號主機發出的輕柔轟鳴聲,心感到別有一番滋味。他起來洗了一個淋浴,用的是冷水,使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十分鍾後,他穿戴整齊,走出艙房。現在應該好好看看這艘艦船了。

軍艦是從不睡覺的。船上一百來名水兵一直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另外一些人在燈光昏暗的走道上來回走動,進行著各種維修任務,還有一些人聚集在寬大的餐廳,有的在讀書,有的在寫信。

凱利身穿條紋式工作服,上面有一個名牌,寫著克拉克,但沒有表示軍階的徽章。

在那些水兵的眼中“克拉克先生”是一個平民,有些人甚至在悄悄議論,說他是中央情報局派來的,每當他們碰上他,還不自覺地講上兩叁句有關詹姆斯。龐德的笑話。他走過時,水兵們都站在一旁,熱情而有禮貌地同他打招呼,把他當成軍官一樣對待。他也向大家點頭致意。

雖然只有艦長和副艦長知道他的身分和這次的行動任務,但士兵們也不是傻瓜。

這樣一艘大軍艦,行程近千里,不會只是為了運送一排海軍陸戰隊的士兵,一定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凱利來到飛行甲板上,叁個水兵也正在那兒散步。過了幾分鍾之後,他的眼睛適應了黑夜的光線。在幾十碼之外,他看見有幾艘驅逐艦在行駛。在奧格頓號的頂端,雷達天線在搜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電波,但目前主要的聲響仍然是鋼鐵艦身撞擊海浪的聲音。

“啊,上帝,太美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凱利來到上層結構,找到了戰情中心。法蘭克斯艦長正在面。像所有艦長一樣,他一夜沒睡。

“感覺還好吧?”艦長問道。

“是的,長官。”凱利低頭觀看作戰部署地形圖,數了數上面的艦只,找到了第七十七特遣艦隊的位置。許多雷達已經豎起並正在轉動。因為北越也有一支空軍,說不定哪一天會做出什麼蠢事。

“哪一艘是那條俄國間諜漁船?”

“這是我們的俄國朋友。”法蘭克斯敲著顯示幕說道。“也在做著我們正在做的事情。

他們通常以小型艦只出動,我們的軍艦同他們比起來簡直是瑪麗皇後號一樣。“

“是相當大。”凱利同意:“看上去像一艘空船一樣。”

“是呀,這樣不會打架,我是說在我的水兵和陸戰隊員之間。你想看看地圖嗎?

我的艙房有不少。“”這主意不錯,艦長,也許還可以喝杯咖啡哩!“

法蘭克斯的臥艙十分舒適。一位水兵端來咖啡和早餐。凱利打開地圖,重新研究起來他要經過的那條河流。

“河很深很寬嗎?”法蘭克斯問道。

“可以滿足我的要求。”凱利說道,同時往嘴塞進一塊面包。“目標就在這兒。”

“這你比我清楚,老弟。”

“你干這一行有多久了?”

“你說兩棲軍艦?”法蘭克斯笑了起來:“我在安納波利斯海軍官校學習了兩年半,他們就把我踢了出來。我想上驅逐艦上工作,所以他們讓我第一次試航,讓我這一名海軍中尉在一艘戰車登陸艦上當見習艦長,你相信嗎?第一次登陸是在佩利洛。後來,我自己指揮軍艦到過沖繩、仁川、元山、黎巴嫩,在許多海灘上留下了我的足跡。你認為……?”他突然抬起頭,問道。

“我們這次不會失敗的,艦長。”凱利記下了這條河流的每個河彎,每一個拐彎,但他仍然繼續在看這張地圖。這同他在匡蒂科看過的那張圖一模一樣。他想找出一點新東西,結果沒有找到。但他仍然目不轉睛地在找尋著。

“你要一個人進去,是嗎?要游很長的距離,克拉克先生。”法蘭克斯說。

“我會得到一些幫助。我用不著再游回來,是吧?”

“我想不會吧。能把那些人救出來,當然很好。”

“是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