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劍欄地宮



六天之後,周五.↗

午後的熾熱陽光從天空之上潑灑而下,灼燒著人的眼瞳.

在古老的建築之前,布萊恩和多米尼克佇立在入口的陰影中,靜靜地凝視著在廣場上集結的學生們.

"今年的新生數量不少啊."多米尼克看著那些少年少女們的眼瞳:"看得出來,也麻煩了許多."

他說:"這麼早給他們開始練習課,校委會那邊有欠考慮了."

布萊恩順著他的話,微笑著說道:"可能是希望他們盡早見識到樂師世界的真面目吧.這都要靠多米尼克先生的教導."

多米尼克沉默著,只是抬起手,撫摸了一下斑駁白發下面的那一道淒厲裂痕.不知道是否是天啟太過熾熱了,從額前一直延伸到後腦的傷疤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可聽到'樂師世界的真面目’,多米尼克就忍不住想要笑?

"想要見識真正的樂師世界,為什麼不去戰場呢?"

他咧開嘴,那種嘶啞的笑聲像是喘息一樣,滿懷不詳:"見點血,看看尸體,去了解一下骨頭和內髒的顏色,習慣那種甜膩的味道之後,才算真正見識過吧?

這種娘娘腔的挑戰和對決,能得到的只有晚宴上的談資."

在沉默中,布萊恩感覺到後背有些發涼.

他不清楚這種陰氣是來自于背後的古老建築,還是面前這個老人的笑聲.他有些畏懼地後仰了一些,旋即有些被激怒了,厭惡地皺起眉頭.

畢竟是自己魯莽了,和這種戰場上下來的老鬼有什麼好聊的呢?他除了殺人之外,只能看看門了……

倏忽之間,多米尼克忽然回過頭了,用充滿白翳的右眼看著他,枯萎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被激怒了?我聞到了憤怒的味道……"

被那一直透視著死亡國度的眼瞳看著,布萊恩的面色一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擠出笑容:"是錯覺吧?"

這種該死的戰場野狗,已經這麼老了,可為什麼感覺還真麼敏銳……

"呵呵,是麼?"

多米尼克笑了笑,不再戲弄這個滿心惶恐的'小孩兒’,只是用那種一貫的沙啞聲音說:"校委會的打算和我無關,我只是一個看門的,除了看門之外,管不了那麼多,也不想管.

校委會能體恤起我這個不知變通的老頑固,給我派個助教來,那其他事情就由你來吧."

"包括上課的事情?"

布萊恩面色一變,有一種無法抑制的喜悅和錯愕.他本來以為要架空這個不理會校委會安排的老家伙會需要不少時間.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第一天上任,對方就將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交出.

這麼輕易和簡單?

看來哪怕是這個頑固不化的老家伙也是識時務的吧?看到校長大敗,就明智地選擇了妥協.

他努力維持著嚴肅地表情,謙虛地問:"這樣好麼?"

"有什麼不好?"

多米尼克輕聲呢喃:"你來這里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在熾熱的陽光下,他回頭去看這位助教先生.逆著光,布萊恩看不清他的臉,可那一只遍布白翳的眼瞳卻帶著尸骨的寒氣,寒氣如潮,沖垮了布萊恩神情中的喜悅.

"既然來了,就好好做."

他抬起枯瘦地手指,手指上挑著一串銅鏽斑駁地老鑰匙:"時間到了,去開門."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那一瞬間,可自命不凡布萊恩竟然順從接過了鑰匙.他被那種平淡語氣中所蘊含的威嚴所震懾了,不由自主.


他表情變化著,頭一次,他覺得校委會交給自己的任務並沒有那麼簡單.

足足有兩根手指粗細的粗糙銅鑰在摩擦的尖銳聲音中刺入孔中,布萊恩用盡所有的力氣,一點一點的擰轉.

那一扇高聳的青銅之門也隨之震動起來了,就像是被內部旋轉的齒輪和樞紐喚醒.強烈地震動感從杠杆和鎖孔中傳來,每一次震蕩都令布萊恩覺得自己體內的骨骼也摩擦起來.

直到最後,古老的大門終于被開啟了一線.在門後,世界一片漆黑,陰風從黑暗的盡頭吹來,帶著空氣腐爛的氣息.

布萊恩後退一步,仿佛被黑暗中湧動的什麼東西所震懾了.

"別傻愣著,帶著學生進來吧."

在他身後,多米尼克撐著拐杖,越過他走進黑暗里:

"--上課的時間到了."

……

……

當盤旋向下的漫長甬道走到盡頭時,所有的學生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一路以來,無處不在的黑暗和壓抑的氣息令他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這一座深藏在地底下的宮殿散發著不祥的氣息,無時不刻.

很少有人知道學院的層層樹蔭中還隱藏著這樣一座古老的建築,看起來就像是即將坍塌的教堂,可教團的建築不會這麼陰沉,它們永遠棱角鋒銳,像是指向天空的劍.

就像是殘磚斷垣拼湊成的廢舊建築中,穿過了銅門之後,就是一條漫長的甬道.

一路上,寂靜壓制了所有人的低語聲,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腳步聲.還有多米尼克的拐杖敲打在地上的聲音.

"到這里為止了."

在明顯是另一棟宮殿入口的地方,寬闊的地下廣場之上.

多米尼克停下腳步,回顧著背後黑壓壓的人群:"以後所有的公開練習課都會在這里進行,記清楚你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這里還是入口的范圍,再往前面走就是岔路."

他停頓了一下,沙啞地笑起來:"在那里不小心迷路的話,可就沒人能把你們找回來,湊齊了,然後再拼成現在的摸樣了."

說著,他抬起手掌,握緊了警鍾的繩索,用力拉下.一瞬間,銅鍾震顫,尖銳的高亢鳴叫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可緊接著,有人發出錯愕的驚呼.

在空氣中,那些沉寂的以太忽然蘇醒了,活躍起來.

就像是從被桎梏中解放,重新接受了他們的感知和控制.

緊接著,黑暗亮起來了.

銀色的火焰從穹頂之上點燃,古老的燭架上亮起光明.擴散的光亮驅逐了黑暗,也照亮了四周猙獰的雕像和已經失去顏色的壁畫.

當那些半人半蛇或者容貌畸形的詭異雕塑被照亮時,所有人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

這哪里是什麼地下的建築?

這里簡直就像是……一個墓穴!

……

沒錯,就是墓穴,埋葬著傳說的墓穴.

布萊恩凝視著更黑暗的地方,呼吸變得粗重起來:那個傳說應該是真的.

在亞瑟王死後,傳說中他那一柄刺死了天災紅龍,開辟了安格魯的佩劍--石中劍.還有圓桌騎士的甲胄和武器,都被封存在學院的深處.

據說在失去了主人之後,石中劍依舊會夜夜震鳴,封印在劍刃之中的紅龍之魂依舊在深夜中咆哮.


那是彙聚了當時東西方所有煉金術師的智慧才打造出的武器,在失去主人之後,它已經變成擇人而噬的'怪物’.

王室不願意毀掉亞瑟王唯一的遺物,只能將它封存在這一座墓穴一般的地宮深處,以曾經圓桌騎士團的屠龍甲胄鎮壓.等待有朝一日,再次有新王誕生,將它懾服.

一直以來,類似的傳說數不勝數,但唯有這個傳說是各大家族時代相傳的秘密.布萊恩花費了大量心血爭取到了這個職位,為的就是讓自己的履曆上能夠增加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也是他對多米尼克最不滿的地方,這種足以他以後平步青云的資曆,竟然長期以來都被一個連走路都需要拐杖的老東西占據?簡直不知羞恥!

"還等什麼?"

多米尼克的沙啞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宛如洞徹人心的鬼魅,"上課吧."

老人撐著拐杖,走進火光找不到的陰影中,只剩下陰鷙如夜梟的隱約笑聲傳來:"聽說小孩子們准備了不錯的節目,真是期待啊.

風度翩翩的貴族也能學會如同鬣狗一樣地厮殺麼?"

看著他的背影,布萊恩的面色變得陰沉起來.

他開始覺得這條老狗有些礙眼了.

……

……

就在布萊恩站在最前方,開始講授'樂師對決’需要注意到的地方和規則.可人群里,白汐卻急得跳腳.

周圍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今天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投過來的眼神都充滿了憐憫和複雜.越是這樣,白汐的脾氣就越是暴躁.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她向著周圍的人比劃著小拇指:"怎麼?不服氣?不服氣來練練啊,信不信我分分鍾教你們重新做人?"

那些視線錯愕地收回去了,可白汐的神情依舊憤怒.

"這都過了多長時間了?他怎麼還不來?"

她踩著夏爾的腳,低聲問:"你們早上神神秘秘地出門干什麼去了?怎麼就你一個回來了?"

"可能是卷子比較多吧."

夏爾一臉神秘地說:"放心,他保證准時來的,這不還沒開始麼?"

"樂史系?"

一個誇張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了,神情嘲弄地巴特凝視著夏爾和白汐胸前的徽章,問身旁的同伴:"那是什麼院系?我們學校里有這個派系麼?"

"哦,我聽說過."

他的同伴輕聲笑起來:"原本是我們啟示學院的,後來因為太廢物了,分院不要,就給趕出去了.後來還出了一個著名的學院廢物,這麼多年了,他們還沒有被廢系麼?"

"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不等夏爾憤怒,白汐踏前三步,杵在那個說話地學生面前.她仰著頭看著他,眼神中滿是一言不合就拔刀信砍的寒氣兒,像是結了霜的匕首一樣.

和葉清玄的眼神不一樣,那個該死的東方小鬼的眼神永遠是帶著憐憫的,看別人的時候像是在看著一個傻叉,不論你們說什麼他都不會有反應.

可白汐不一樣,她可沒有那種我不和腦殘較真的大度,她一旦生氣的時候,就有一種就算被野狗咬了也要咬一口回去的狠勁.

現在她站在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生面前,抬頭看他的時候,竟然將他逼退了一步.沒人相信那種銳利的眼神是出自一個小女孩兒的身上.

"廢物?就算是廢物,也是我罩的廢物."

她伸出手指戳著那個人的胸口,步步緊逼:"你再從嘴里蹦出一個字兒來,我就撕了你的嘴.你可以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