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很慚愧



黑暗的室內,一片寂靜中,有銀光憑空彙聚.

很快,閃爍的銀光彙聚成一張蒼老的面孔,那一張面孔遍生皺紋,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缺乏血色.

只是他的眼瞳卻像是浩瀚的海洋,自有威嚴,令人敬畏.

"諾頓博士,我是阿瓦隆負責人拜耳."

"緊急線路?"

諾頓分辨著訊號,皺起眉頭:"難道是利維坦複蘇的預兆又出現了?"

"不,是是另外一件事."

拜耳歎了口氣,吞吞吐吐地說道:"前幾天我提交了一份有關伏尼契手稿解譯的東西,你還記得吧?"

"廢話!你提交的東西已經讓三一學院的啟示樂師們吵瘋了.要不是你有赫爾墨斯的擔保,現在還在繼續吵呢.

怎麼了?難道那是假的?"

眼看諾頓那麼嚴肅,拜耳的表情頓時有些愁苦,"假的到不至于,不過現在……好吧,英格瑪的研究成果有可能是抄來的."

漫長的沉默.

許久之後,諾頓吸了一口冷氣,揉了揉眉心:"假如是這樣的話,問題就大了啊.真是見鬼,我們都已經申報敲響賢者之鍾了.

舉報抄襲的人是誰?"

"皇家音樂學院的教師亞伯拉罕威爾遜."

"亞伯拉罕?"

諾頓想了想,搖頭,有些懷疑:"我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擅長古代文獻解讀的啟示樂師.有沒有搞錯了什麼?"

"呃.實際上……他是一個禁絕學派出身的樂師,反正身份很敏感."

"可信麼?"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拜耳歎了口氣."那個來舉報的學生,我剛剛讓尼伯龍根查過他的身份,你猜怎麼著?"

諾頓皺起眉頭,"有話他媽快說!賣什麼關子?"

"咳咳,好吧."

拜耳聳肩,"他沒有戶籍.沒有出生地.安格魯沒有這個人.雖然是白發,但最近兩年里,安格魯的入境記錄並沒有東方的龍脈之血.

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個少年,像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一樣.直到最後,我借調了教團的信息庫,才找到他的身份……"

諾頓一愣:"他是教團的成員?"

"其實也不算是,因為他不是神職人員,不過這個孩子的背景大的嚇人,就連我都沒想到."

"有多大?難道還能是哪個紅衣大主教的私生子?"


"從身份上來說.倒也差不了多少."

拜耳撓著頭:"他的教父是班恩蘭德爾,聖殿騎士團的第二軍團的軍團長.被教皇親自敕封的持劍者,’天國之門'的掌管人.

如果你還覺得這個孩子不可信的話,我沒話說--只要你不害怕今晚第四軍團都拿著動力劍來拆你家門的話."

"……"

沉默.漫長的沉默.

諾頓也點燃了自己的煙斗,狠狠地抽了兩口,長出了一口氣:"好了,現在不論抄襲是真是假,我現在只能慶幸,我們還沒有敲響賢者之鍾了."

"那麼,這事兒算是通過了?"

"通過了."

諾頓長歎.眉宇間帶著憂愁.

他活得夠老,也見的足夠多,正因如此才會這麼悲觀.

為了這麼一聲接近百年未曾敲響的賢者之鍾,還會有多少紛爭?

-

午後,大會議室,氣氛一片凝固.

所有列席的老師都沉默不語.在僵硬的氣氛中,他們看著坐在最角落里的亞伯拉罕.

亞伯拉罕一如既往地坐在位置上,低頭看著鐵手,不言不語,毫無存在感,就像是什麼無關緊要的背景.

只是今天,那些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滿了複雜和憐憫.

早在上午的時候,葉青玄他們前往樂師協會的事情已經流傳了開來.校委會因此而震怒,不僅是因為這件事直接越過了他們的管轄范圍,也進一步地質疑了他們的處理能力.

一旦流傳開來,不論結果如何,對于學院來說,絕對是不折不扣的丑聞.

在開會之前,亞伯拉罕所有的教職都已經被暫停了,樂史系解散的議案已經進入了考量.

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一次,校委會是動真格的了.

轉瞬之間,昨日還有複興之勢的樂史系,今日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邊緣.

"今天我要說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經聽說了."

在最前面,英格瑪冷聲說:"這麼多天以來,我顧及大局,委曲求全,步步退讓,甚至為了平息這一場鬧劇,願意將第二創作者的位置讓出,但卻被某些人當做了軟弱可欺!

我斷然沒有想到,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竟然不惜將子虛烏有的事情鬧到這種無法收拾的程度!"

他的聲音像釘子,一下一下地砸進了石中,濺起了冰冷的回音: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再是針對我的惡毒汙蔑,而是皇家音樂學院前所未有的丑聞!

五百年來,學院中遵從著榮耀和尊嚴的引導,從未曾出現過如此惡劣的事件!

亞伯拉罕,你為了一己私欲,要將整個學院置于何地?!"

會議室中一片寂靜.


亞伯拉罕端坐,依舊沉默,哪怕是視線看向前方,可卻沒有什麼焦點,像是落盡另一個世界里去了.

這副摸樣真是一如既往,與所有人格格不入,就像是參加著什麼與己無關的事情,聽不懂,也不想參與進去,只是站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著.

你們說你們的.我做我的.

看似遲鈍,可態度卻傲慢地令人不由自主地厭惡--這種人.怎麼會在這里?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堅持樂師協會的申訴了……"英格瑪從牙縫里擠出了冷硬地聲音,"我勸你最好打消這種白日夢.

你真以為樂師協會會理會你這種無理取鬧的行徑嗎?恐怕現在你那兩個去鬧事的學生都已經被趕出來了!"

他停頓了一下,眼瞳中閃過一絲寒意:

"亞伯拉罕,現在你回頭還來得及,前提是:在事情還沒有無法收拾之前!

否則,校委會對你這種敗壞校風的行徑不會置之不理……別忘了你的身份.亞伯拉罕!

--學院能夠將你從格林塔中保釋出來.自然也能將你重新再送回去!"

格林塔……

就像是一瞬間,會議室中掀起了一股寒風,所有人都感覺到溫度驟降,不由地緊繃住了身體.

這一次,校委會是要趕盡殺絕了.

倘若接下來再出了什麼亂子,作為被校長保釋的重刑犯,亞伯拉罕就會被重新關回軍部的監獄里去,從此再也不見天日.

就在阿瓦隆之側的荒島之上,四百年前修建而成的高塔--格林塔中.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樂師重刑犯在那里度過了人生最後的時光,死在絞刑架上,或者暗不見天日的地宮牢籠之中.

數百年來,不聞哀嚎.只有一片如同哭泣的海潮聲.

那或許就是他的歸宿.

那一瞬間,亞伯拉罕抬起了眼瞳,像是從神游中驚醒,終于有了反應.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恐懼,英格瑪發出冷笑.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亞伯拉罕,雖然你的學生和你是一路的貨色.但沒必要連累他們和你一樣.對不對?

一直以來,學院對你們都太過放縱了,否則不會釀成今天這種局面!尤其是那個東方人,不僅道德敗壞,行徑惡毒,而且還去到樂師協會里大放厥詞……"

"葉子是個好孩子."

亞伯拉罕打斷了他的話,那聲音並不憤怒或者慌亂,只是一片淡然,像是在理所應當地陳述著什麼.

這是他第一次回應,卻令英格瑪反應不過來.

在那些人疑惑地視線中,亞伯拉罕斟酌字句,緩慢認真地重複了一次:"葉子是個好孩子,他從不說假話."

一瞬間,英格瑪的神情僵硬住了,變得無比陰沉: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說你抄了,你大概就是抄了吧."

亞伯拉罕看著他,語速緩慢又認真:"說到底,只是一些手稿而已,被人拿走的話,並不值得在意.但是,請不要侮辱我的學生.

因為,他們都很努力."


就在寂靜的會議室中,亞伯拉罕撐著桌子緩緩起身,環顧四周,看著那些錯愕又困惑的眼神,第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發出自己的聲音:

"誠如各位所言,像我這種不入流的速成樂師,一輩子毫無成就,現在老了,也只會空虛度日.

說實話,樂史系是因為那兩個孩子的努力才能夠留下來的.

所以,作為他們的老師,我很慚愧."

他的聲音像是鐵碑被砸進岩層中的低沉回響,帶著不容動搖的淡然和執著:

"為了樂史系這個地方,他們付出了很多,比我更多.所以,不論他們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相信和支持他們,哪怕再次被關進格林塔都無所謂.

否則,我就連當老師的資格都沒有了."

說罷,他微微頷首,以示禮貌,然後轉身離去,只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猛然拍了一下腦袋,有些尷尬地重新走了回來,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封通知信推到了英格瑪面前:

"對了,我來參加會議,其實是想把這個給你."

英格瑪一愣,低頭看向桌上:當他看到通知信上樂師協會的火漆印章和上面的抬頭時,面色劇變,就像是見了鬼一樣,變得慘白.

那是樂師協會發來的通告,通知他參加十日之後的學界評議的傳票.

"你……你……"

英格瑪的手臂顫抖著,語無倫次地指著亞伯拉罕:"樂師協會怎麼會通過……明明……"

亞伯拉罕沒有理會他,只是看向在座地所有人,輕聲說:

"說實話,我是個愚鈍的人,不懂氣氛,不合規矩,唯一擅長的是軍隊里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也一直很搞不懂大家每天坐在這里說一些沒有內容的話有什麼意思.

不過,如今讓樂師協會來評判的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會簡單一些,結果也會令人信服."

"倘若在那之後,我們之中還有人對評議結果有異議的話--不如就按照軍隊的規矩,來一場生死決斗罷."

當他說'生死決斗’這個詞時,說得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可神情有無比認真.

吃飯喝水本來就是攸關性命的事情,值得認真對待.

生死決斗也是,所以應該和吃飯喝水一樣.

至少在亞伯拉罕看來一樣.

直到現在,那些人在想起來……自己面前站著的這個木納老男人,曾經是一名龍騎士,骨子里還帶著戰場上的血和死的氣.

他不屬于這里,也看不懂他們所擅長的那些,所以木訥和沉默,遲鈍地適應他們的規則.

現在他不想去跟著他們玩了,他要動真格的.

為了他的學生,他已經連自己都不在乎了,你們還能拿他怎麼樣?

不管你們准備了什麼手段,想來就來吧.

這一次,他一步都不會再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