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悲歎之子



午後,下城區,破酒吧地門被推開了.網

濃厚到快要嗆死人的煙味兒和劣質酒精味兒從門里湧出來,幾乎要嗆人一個跟頭.喧囂的酒吧里,那些抽著煙卷打牌的男人回頭,看向門口.

在門口的刺目陽光里,有一個撐著手杖的剪影,他頭戴著禮帽,衣冠楚楚,似乎可和這里毫不匹配.

只是在看到那個人影的一瞬間,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緊繃:在那一片模糊中,似是有一雙眼瞳在看著自己,攝人心魄.

隔著久遠的距離,卻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倒影蒼白地像是墜入深淵的死尸.

在酒吧最里面,背對著門口的老人回頭,看到他,便愣了一下,旋即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當所有人都離開之後,來者坐在了他的對面,將禮帽摘下來,放在桌子上.

"好久不見,鬼手先生."葉青玄說.

鬼手深深地看了葉青玄一眼,脖子上的絨毛根根豎起,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陰森的東西.

幾天不見……他又變強了.

甚至令鬼手也漸漸忌憚了起來.

"福爾摩斯先生,你最近變得嚇人了不少."

"非我所願."

葉青玄苦笑:"說實話,我情願戴上墨鏡上門,可惜,戴上也沒用."

"看來你在阿瓦隆之影中收獲不少."鬼手收回視線,指了指桌子上的紙牌:"來一局?"

葉青玄忍不住笑了,隨手抓起一張鬼牌,搖頭:"算了,和鬼手打牌,我自信不起來."

他放下紙牌.紙牌落在桌面上,卻已經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張紅a,很快又重新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紅a已經回到了鬼手的手中.

他丟下紙牌.遺憾地歎息:"真可惜,好久沒出千了.最近手癢得厲害."

"薩滿恢複的怎麼樣了?"

"我很想說已經痊愈,可惜……還是老樣子."鬼手聳肩:"半死不活的,不過好歹還能撐一段時間."

"很正常,那種傷勢,什麼時候死掉都不奇怪."

葉青玄聳肩,將口袋中的材料單遞給他:"今天來這里,希望你能幫我湊齊上面的東西."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盡快."

鬼手並不去看.只是招手,酒保過來看了桌上的紙條,沉思片刻之後低聲對鬼手耳語了幾句.

鬼手說:"四天."

"可以."

葉青玄正准備起身,卻沒想到鬼手將酒杯放在他面前,琥珀色的酒液倒入其中.

"既然來了,不如來一杯?你剛剛將陪我喝酒的家伙們都嚇跑了啊."

葉青玄看著他似笑非笑的閑散樣子,聳了聳肩,端起酒杯.

"祝今日常有."

鬼手舉杯相敬,暢快地一飲而盡:"還合胃口麼?"

"好酒."

葉青玄點頭:"說實話,你的品位比我想得要好."

"在阿瓦隆.下城區的下等人們最喜歡喝的是'煤油’,一種勾兌的劣酒.省錢,喝酒只是為了買醉.


我原來很喜歡喝那樣的酒.因為越醉,我的手就越快……"

鬼手玩弄著紙牌,在指尖變換花色,似是感慨:"後來我有了錢,有了地位,走到哪里別人都不當我是扒手了,都喊我鬼手先生.

我成了一個上等人,喝得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高檔起來了,其實到現在……我連這瓶酒的名字都喊不出來.

薩滿老是嘲笑我.說我喜歡裝樣子.不過像我這種家伙,能夠裝裝樣子.就已經很滿足了.

再說了,像我這樣的人.手里有了錢,除了買點滿足感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其他可去."

葉青玄沉默片刻,問:"沒想過找個女人麼?或許成家之後會好很多."

鬼手咧嘴:"我有過兩個情人,她們都嫁人了,其中還有一個給我過孩子,可惜那個孩子名不長久,不受神明所愛.

這些東西帶給我的悲傷遠超過快樂,福爾摩斯先生,對于有些人來說,常人所言的幸福並不適用."

"那你沒有快樂過?"

"有過,但很少."

鬼手為自己倒了酒,不勉強葉青玄再喝,只是自顧自地喝完:"數遍人的一生,真正快樂的時候又有多少呢?

尤其是在下城區這種鬼地方……大家只能努力地過得不那麼痛苦一點罷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做了惡的事情,恐怕死了之後也上不了天堂的樂土."

葉清玄垂下眼眸,"薩滿說,他想要拯救你們……難道沒有什麼變化麼?"

"唔,硬要說的話,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

鬼手撓了撓頭,"一點就夠了,反正大家本來都一無所有.

你看,福爾摩斯先生,這里是大人物們不屑一顧的地方,遍地都是臭水溝,乞丐,還有妓?女.

大家都是沒有明天的人,可薩滿告訴我們,沒有明天的人也應該活得有尊嚴.

下等人也應該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哪怕沐浴不到和大人物們的陽光,也要在死後帶著骨氣進墳墓里."

"這是他所說的'黑暗世界的規則’?"

"或許,我不是很懂."

鬼手直言,看著葉青玄錯愕起來,便忍不住笑了:"不過,我一直很榮幸,能夠參與其中.

薩滿給了我尊嚴,告訴我像我這種惡人也可以有活著的價值.那麼,我就為這一份價值而活."

說著,他舉起酒杯:"福爾摩斯先生,看得出,你也很迷茫,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夠找到自己的價值."

葉青玄愣了一下,舉杯:

"--為了自己的價值."

酒已經喝完了,少年起身."我應該走了,謝謝你的酒."

"不嫌棄的話,下一次也來這里喝一杯吧."鬼手說."我買單."

"那就太謝謝了."

少年笑了笑,戴起禮帽.消失在門外的陽光里.

-

劍欄地宮,黑暗泉湧中,大門在少年面前轟然開啟.

在門後,寂靜的圖書館中,只有燈光照耀.空空蕩蕩的大廳里回蕩著葉青玄的腳步聲.

大門關閉的無聲無息,葉青玄看向空曠無人處,揚聲說:

"我要查詢阿瓦隆之影的資料."

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葉青玄忍不住歎氣."我知道你在,別耍小孩子脾氣啦,幫個忙.你們都幫了那麼多忙了,不差這一個."


就像是小孩子鬧脾氣,許久之後,寂靜被打破了,書架在地上移動的轟鳴此起彼伏的響起.

就像是驟然之間大廳變成了一個魔方,層層書架順著無形的軌道變化著,自後向前,左右推移

仿佛迷宮一般地變動中.隱藏在層層書架之後的黑暗終于袒露出來,帶著塵埃和陰冷氣息的風從其中吹來.

直至最後,一個樣式古老的沉重書櫃從移動的地磚中緩緩升起.推行到了葉青玄面前.

緊接著,上面的密碼樞紐自行轉動,在清脆的金屬摩擦聲中,六層枷鎖以此打開.緊接著,櫃門開啟,沉睡在黑暗中的破碎紙片飄出,落在了地上.

它們看起來就像是被烈火燒盡的紙灰重新拼湊而成,字跡黯淡又模糊,稍加觸碰就會重新破碎.

四面八方有隱約的聲音傳來:"……銷毀……只有這麼多……剩下的……"

"謝謝."

葉青玄頷首.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破碎的紙片,凝神閱讀著紙片上支離破碎的訊息--這一份是數百年前的某個啟示樂師的旅行游記.

他乘船而來.想要一睹這一座純白之城,可是在即將抵達阿瓦隆的那一個深夜.他從夢中驚醒.他的心音天賦強化的是'第六感’,在不知因何而來的危機感中,他慌不擇路,跑上甲板,想要投入海中,離開這個地方.

然後他就看到了,整個阿瓦隆在一瞬間被毀滅一般地輝煌所照亮.緊接著那光芒黯淡了,一切都被黑暗吞沒.

在黑暗中,他通過以太球的觀測,見證了整個過程:在那仿佛瀕死地哀歌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緊接著,以太之海掀起了萬丈狂瀾,物質界也動蕩不安--亞瑟王的'權杖’在坍塌.

那被樂理所構築出來的龐大界域籠罩了整個阿瓦隆,拉扯著城中二分之一的生命從物質界墮入了以太界之中,化作阿瓦隆的陰影,自此消失無蹤.

殘存的記錄到這里就結束了,葉青玄放下它,又拿起了新的一片,發現這是後來學者對血路的探究,以及對阿瓦隆之影的性質分析.

他們認為阿瓦隆之影並沒有憑空消失--變化派系的基礎定律便已經說明:物質絕不會憑空誕生,也不會憑空消失--因此,他們認為,阿瓦隆之影其實並沒有憑空地去往了'另一個世界’,也沒有進入虛無縹緲的靈魂狀態.它是亞瑟王的權杖構成,與物質界融合……

接下來的部分被焚燒殆盡了.

葉青玄惱怒地錘著地板,他最煩的就是看書看到一半就沒了,這種作者就活該被抓起來吊打一千次.

他拿起其他的殘片,發現上面分別記載的都是曾經圓桌騎士團的成員的資料.其中正包括被亞瑟王斬下頭顱的'帕西維爾’……

雖然不少內容都未曾停穩,但對于目前葉青玄所需要的東西並無幫助.

他沉思片刻,抬頭問道:

"你那里有伊麗莎白塔的內容麼?我說的是阿瓦隆之影里的那一座."

黑暗中,那些細小的聲音沉寂了一瞬,又再一次響起了,錯亂而嘈雜,像是十幾個小孩子同時在說話,此起彼伏:

"伊麗莎白塔……很危險……害怕……"

"不要接近那里."

"他不喜歡你……他不喜歡任何人……他會殺了你……"

"他很可憐……不要惹怒他……"

葉青玄愣住了:"他是誰?"

細小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帶著恐懼的聲音傳來:"他是圓桌騎士團的繼承者……陛下的長子……他是完美之人……他是悲歎之子……詛咒的第一傳承者……"

葉青玄呆滯許久,只覺得一碗冷水從頭蓋骨潑進來,從頭頂冷到腳心.

'他’是誰?見鬼的,他還能是誰?

"他是莫德……雷德?"

黑暗中,細碎的聲音驟然消散了,像是被那個名字嚇得逃走--再無聲息.

莫德雷德,葉青玄心里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神情苦澀地走向了最前面的安格魯曆史區.

如果真的是他的話,那麼這一次,自己恐怕問題就要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