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浩蕩的鍾聲擴散在夜空之中.
寂靜的教堂,聖徽之下,蒼老的男人閉目祈禱,在柔和的燈光照耀之下,投下了飄忽黯淡的影子.
在一片安甯之中,就連那一只鋼鐵手臂都變得柔和起來,不似凶器.
祈禱結束,亞伯拉罕睜開眼睛,怔怔地凝視著聖徽.
似是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到白發的少女,便露出笑容,向她招手.
"老師,我找了你好久."
白汐乖巧地坐了下來,"原來你在這里."
亞伯拉罕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一直心煩意亂.只有來這里,才會心安."
"這里?"白汐困惑.
"這里有神."
亞伯拉罕凝視著聖徽:"我向他祈禱夏爾能夠平安無事."
白汐隨著他看向那個簡單的標志,又回頭,困惑地看著老人:
"老師也會信仰神嗎?"
"或許在別人看來很好笑吧?人老了,竟然就和年輕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亞伯拉罕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不信仰神,因為我沒有什麼可向神祈求的.但我現在卻希望這個世界上有神存在,能夠庇佑你們都平安無事.讓你,小葉子,還有夏爾都有遠大的未來.
抱歉,其實這些本來應該由我來做的,可是我做不好."
"老師你已經做的足夠了."
亞伯拉罕搖了搖頭,"幾十年來,我困惑于這個世界的構成,可現在,我卻開始畏懼了.我與它格格不入,卻又欲求它能夠待我溫和.
這是我本性中的軟弱……"
他停頓了一下,笑容苦澀:"我竟然覺得,這樣軟弱的我很好."
白汐看著他,眼神沒有失望和鄙夷,只是好奇:"以前的老師,是什麼樣的人呢?"
"大概是壞人吧?"
亞伯拉罕撓了撓頭:"我一直羞于啟齒:我殺過很多人,其中有些人罪不至死,有些人是無辜的,但我沒有在乎.
有時候,我甚至沉醉在那種掌控生命的感覺里.那個時候的我,像是一個妖魔我生來被培養成這樣的怪胎.
有人告訴我,為了維護這個世界,我需要去殺死一些東西,清除一些害蟲.
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義."
白汐沉默了許久,低聲說:"老師你也不喜歡那樣的吧?我喜歡現在的老師,雖然老了,但笑起來很好看."
"在遇到夏爾之前,我時常因自己的嗜血本性而顫栗,從噩夢中驚醒,徹夜難眠.可有時候,我會懷念手指浸潤著血液的溫熱觸感.
沒有人教過我應該怎麼樣去買咖啡,要如何與人握手,也沒有人願意同我握手,因為我的手里握著劍.
我不想過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想法是在撿到夏爾之後才萌發的.
我學著給一個孩子換尿布,養一個孩子長大,還鬧了很多笑話……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小小的,看著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從那個時候起,我覺得我和以前不一樣了,這樣真好."
亞伯拉罕笑起來了,那笑容毫無陰翳,凝視著白汐時,眼神就變得柔和又欣慰:"你知道我現在每天最快樂的事情是什麼嗎?"
"是洗手的時候."
"我的指甲縫里洗出來的東西,不是血了,是墨水和粉筆的灰."
他伸出右手,那五指潔淨又柔軟,去輕輕地撫摸著白汐的長發:"現在,我開始害怕死去,我覺得活著真好.
這個世界上值得我牽掛的事情越來越多.我有你,有夏爾,還有小葉子,我有三個學生.我的過去不值一提,但你們是我全部的未來."
白汐任由他撫摸著自己的長發,只是依偎著他的肩膀,輕聲呢喃:"老師最好了!等將來我結婚的時候,要讓老師坐在父母的位置上.
這樣我就不怕了."
"好的."
亞伯拉罕笑著,可是不知為何,卻忍不住流淚的沖動.
他抱著身旁的女孩兒,任由熱淚滾進襯衫里,輕聲呢喃:"好的."
在教堂之外的夜色中.
蒼老的男人悄然佇立在黑暗中,沉默地凝視著亞伯拉罕的背影,許久之後,他打消了走進去的念頭,轉身離去.
"亞伯拉罕,你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嗎……" -
同樣的深夜里,聖城的暗巷中,一座破敗的建築內.
黯淡的燈光照耀之下,空氣中氤氳著刺鼻的藥物氣息.一包包被包起來的藥材堆積在置物架上,卻根本沒有貼上標簽.
這里很明顯也不是正規的藥店.
哪怕在聖城的榮光萬丈下,也是有禁藥存在的.那些違禁的藥品通過各個渠道走私進了聖城,通過隱秘的分發出現在一個個地下的網點.
只不過現在,買賣雙方都似乎不像是要做生意的樣子.
那個油光水滑胖子此刻神情一片呆滯,明顯是早就被心相樂師控制.他看著櫃台外面的人,發出空洞的聲音.
"你消失了這麼多天,大家都很擔心.要不是你今天聯絡我們的話,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夏爾萎靡地靠在牆上,抽著劣質煙卷,眼瞳里帶著血絲.聞言只是頷首,悶聲'哦’了一句.
胖子呆板地問道:"計劃順利麼?"
"就那樣子吧."夏爾悶聲說:"不好不壞."
似是察覺到了他抵觸的情緒,胖子問道:"有什麼情況麼?"
夏爾沉默了.
許久之後,他低聲說:"我不想做了."
"嗯?"胖子沒有聽清楚.
夏爾重複了一遍,提高了聲音:"我不做了."
漫長的沉默,似是另一頭沒有反應過來,許久,許久,在心相樂師的控制之下,胖子再度發出聲音:
"夏爾,你想清楚了麼?"
那聲音帶著冷意,似是質問.
夏爾,真的想清楚了麼?真的想明白後果了麼?
"你-他-媽要讓我說多少遍!"
夏爾暴怒,抬起頭,發紅的眼瞳怒視著他:"我不做了!老子不做了!去革命軍!去靜默機關!你們把我關起來吧!讓我清淨一些!把我抓回牢里去!"
他憤怒地凝視著那個胖子,那個死胖子卻在恍惚之中變成真的死胖子了.
轉瞬之間腐爛,脖頸之上還懸掛著一根粗糙的麻繩,像是被懸掛在什麼東西上,七竅中流出漆黑的血.
他的嘴唇開合,說話的時候蛆蟲和蒼蠅就從五官中爬了進去,爬了出來……
又來了.
那種該死的感覺又來了……
夏爾愣住了,踉蹌後退,脫力一樣的從牆上滑到,坐在地上.
"他-媽-的……"
他捂住劇痛的頭顱,輕聲呢喃.
那個胖子冷眼看著他,許久之後發出聲音.
"好啊."
他說,"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你可以走了."
夏爾愣住了,沒有想到如此輕松簡單.
"反正你的價值就只有這麼一點而已."胖子淡淡地說道,"你知道康斯坦丁為什麼那麼看重你麼?因為你是天才?別開玩笑了夏爾!因為你的老師……"
"你說什麼?"
夏爾呆滯地看著他,從地上爬起來,眼神變得凶狠起來:"這跟我老師無關!你們想做什麼?!"
"無關?"
胖子發出空洞地笑聲:
"這是你的老師,亞伯拉罕,當年還是龍騎兵的時候,跟著蓋烏斯所犯下的罪孽!現在到他負責的時候了.
夏爾,你真的想清楚了麼?
你不想做,可以,反正上面可以拿亞伯拉罕做誘……"
"你敢!"夏爾扯起了胖子的衣領,嘶啞地咆哮.
"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夏爾."
胖子淡淡地說道:"哪怕那個姓葉的發瘋也什麼都改變不了.靜默機關可不是看爵位的地方.秘銀之窖倒是還秘密囚禁了不少貴族呢……你也不想讓你的朋友因為你被關進那里去,對吧?"
夏爾的手指無力地松開了.
他捂著劇痛的頭顱,踉蹌後退,蜷縮在角落里,發出模糊的聲音.似是咒罵,但卻聽不分明.
漫長的寂靜之中,他抬起頭,眼瞳里的血絲像是灼燒的火焰.
那眼神毫無悲喜,只是麻木.
"我借口出來買藥的."
他伸出手:"你把單子上的藥給我."
于是,胖子便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樣才好."
夏爾沉默著,接過了包好的藥物和藥劑,轉身,推門而出.
深夜的聖城分外寒冷,水汽在鐵牆之上結了霜.
夏爾從靜默機關的隱秘據點里走出來,提著那一包不知所謂的藥,低著頭,沉默地向著棲身的倉庫走去.
可就在恍惚之中,卻聽見了身後的感歎的聲音.
"你買藥好長時間啊."
抽著煙的革命軍胡子拉碴,是他的那位室友.
他依靠著路燈,在微弱地光芒里看著他,帶著某種古怪地笑容:"感冒了?"
那種目光仿佛知曉了什麼,令人遍體生寒.
"你怎麼……"
夏爾愣住了,語無倫次.
胡子哥雙手踹在懷里,微笑著走上前來.夏爾僵硬在原地,呆滯地看著他收在口袋里的手掌,不知道里面究竟藏著什麼.
"真巧啊."
胡子哥抽出手,那一只手上沒有抓著刀或者繩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我出來買煙,聽說你在附近,就等你一起."
他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夏爾來的方向:"你在里面鑽了這麼久,不會是想要溜號吧?"
夏爾僵硬地笑了:"怎麼會."
"那就走吧."
胡子哥攬著他的肩膀,那手掌分外用力,像是鐵箍:"我們先回去,其他的事情,慢慢講."
夏爾的臉色慘白,咬著牙,擠出勉強地笑容:
"好啊."
與此同時,破敗的倉庫中.
昏黃地燈光下,康斯坦丁坐在椅子上,面容肅冷,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用手指敲著桌子.
剩下的那七八個人或站或坐,神情陰沉,可目光卻好毫無例外地凝視著桌子,看著桌子上那一份被敲打著的文件.
在康斯坦丁身後,審查員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磨著自己的匕首,刺耳的聲音響徹在每一個人耳邊.
當敲門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他便露出愉快地笑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