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命運



"康斯坦丁,今日我將神的恩典賜予你."

教皇將手中藏青色的聖帶捧起.

那是宛如長巾一般的配飾,上面精巧而細密地以青金絲線刺繡著經文,帶著難言的莊嚴意味,乃是一切聖秩的象征.

他將聖帶放在康斯坦丁抬起的雙手中,"心懷敬畏吧,你的奉獻和犧牲,已然被銘記在神明的寶座之上."

于是,他康斯坦丁敬畏地低下頭,恭謹地將聖帶掛在自己的雙肩之上,肅聲回應:

"得蒙恩典,不勝感激."

至此,在高台之下,前來觀禮的使官和貴族們忍不住長歎一聲:聖城再度多出了一位實權的樞機主教,而革命軍恐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吧

以後,恐怕要多事了.

而就在人群之外,跟著瞎緊張了半天的葉清玄也松了口氣,心神安定下來.

看來,蓋烏斯確實是沒來了.

"怎麼啦一副見鬼的樣子."

赫爾墨斯喝著酒,撇了他一眼,然後指向了高台:"話說,我好些日子沒出門了,這是什麼情況

從剛才開始起,我就有點看不懂啊.革命軍和聖城什麼時候變成好兄弟,准備狼狽為奸了"

"老板你還不知道麼"葉清玄一愣,"革命軍的副統領康斯坦丁投靠聖城了,我以為你會認識他呢."

"康斯坦丁"

老板愣住了:"副統領投靠聖城"

他的神情透露出一種古怪的困惑.

旋即,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忍不住笑了,大笑,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話,目睹了有史以來最滑稽的幽默劇.

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笑得令葉清玄分外不安.

"葉清玄,我認識他,可他不是康斯坦丁啊."

赫爾墨斯拍著桌子,幾乎快要笑出眼淚來:"革命軍從一開始就是獨裁,從來都沒有過什麼副統領那些代替革命軍拋頭露面的,只不過是由替身死士所扮演的假貨罷了你們,你們噗哈哈哈你們該不會真的相信了吧果然,人類真是有趣啊,哈哈哈哈"

葉清玄呆滯地看著他,看著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卻有些反應不過來.

終于,他聽懂了赫爾墨斯的話,可是卻忍不住遍體生寒.

"不是康斯坦丁"

他僵硬地抬頭,看向高台上那個沐浴在所有信眾歡呼中的人:"那他究竟是誰"

"還能是誰"

赫爾墨斯拍著手,為這一場絕佳的諷刺劇情獻上掌聲,語氣就變得戲虐又嘲弄:"被你們冊封為樞機主教的,當然是那位卑鄙的叛逃者,聖城的心腹大患,不知道多少人做夢都想要殺掉他的野心家啊.

只不過,很多人都稱他為"

"偉大的蓋烏斯殿下"

那一瞬間,葉清玄如遭雷殛.

他已經來不及猶豫,從椅子上跳起,望向了高台之下:

"狼笛"

也是在那一瞬間,蓋烏斯展開雙臂,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

在那種神聖的光芒之下,仿佛真的有神明的福報降臨在他的身上了,令他看上去如此威嚴,如此聖潔,如此的令人敬畏.

他低下頭,凝視著人群,可視線卻落在了廣場的中心.

那醉心在樂章之中的年輕人.

于是他聽到了,那沉重而悲涼的鋼琴聲.

那並非是樂師對以太的役使,而僅僅是純粹的演奏而已.就像是無數酒館和慶典之中,在萬眾歡呼時,所獻上的交響.

只不過,這交響太過的肅冷而高遠,不似是人類所能欣賞的節拍,而是神明為這世上唯一的真理所譜寫出的樂章.

命運.

這是命運

"夏爾,你果然領悟到了啊."

康斯坦丁,不,蓋烏斯垂下眼瞳,輕聲歎息:"只是,拋去了表象之後,所謂的命運又如何變成這樣一幅空殼呢"

而夏爾已經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他聽不見一切的聲音,他已然沉醉在那瘋狂的旋律之中.

就像是靈魂的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在推動著他,令他沉醉在著演奏之中,令他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自生澀至嫻熟,到最後,將那旋律變做了本能.

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劇痛從頭顱的最深處泛起,宛如刀鋒在切裂著意志和靈魂一樣,要撕裂他以區區十幾年所制造出來的軀殼,向著世界展露出他靈魂的本質.

在黑暗里,它躍躍欲試,它即將蘇醒.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再這個世界上重生.

夏爾只覺得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從那個渺小的軀殼中超脫而出,明明身在此處,卻仿佛邁入見到了另一個次元之中.

他從狹隘的五官感受中得到了寄托.

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色彩,聽到了物質與意志碰撞所產生的回聲,嗅到了悲苦和欣喜的味道.伸手觸摸,便仿佛撫摸在了萬里之外的大地上.心靈運轉,便可以升上天空,與群星為伴.

在那里,有一座虛幻而神聖的城池高懸,無數聖靈沉眠.

而只要低下頭,便可以看到無盡的深淵,陰暗中無數暗影蠕動著,睜開千百只眼睛,威嚴可怖.

肅冷而漠然的月光絲絲縷縷的縈繞在兩者之間,似有卻無形,似無卻有質.

他看到上無數破碎的世界徘徊在三者之間,被那澎湃的引力所吸引,化作了耀眼的群星.

而就在群星之後,某個無形物質難以形容的虛影隱隱浮現.

那是一個龐大的漩渦.

流出了一切,又毀滅了一切.

仿佛包含著無盡的奧秘,又像是一片空虛,容不得任何東西存在.

那是萬物的本質,一切的源泉與歸宿.

大源

劇烈的痛苦不能阻擋他,他沉醉在這驚世駭俗的演奏之中.

他化身為以太,終于得以窺見了這世界的本質

痛苦在燃燒著,擊潰了意志的封鎖,宛如鐵錘在敲打著靈魂,重新締造他的一切.

它撕裂了筋肉間的隔膜,骨骼上的紋路,血液中的軟弱,然後將它們推入了虛無的火爐中,重新鑄造出了新的一切.

他在這演奏之中漸漸的死去.

可新的他卻從這灰燼之中重生.

它是鑰匙,等待了漫長的歲月,終于開啟了這塵封在他身體中的鎖,釋放出了被束縛的本質,令他得以重獲新生.

于是,他將痛苦和喜悅融入了指尖,在這演奏之中,將旋律推向了最.

所有人都聽見了,那年輕人手中所迸發的威嚴旋律.

第一次的,在這純粹的演奏之中,夏爾將其本質演奏而出,哪怕未曾呼應任何以太,不存在任何的樂理.

可是卻有前所未有的靈性從那旋律中醞釀而出.

在場的所有樂師,不,聖城,甚至整個世界上的樂師都感覺到了一陣本能的顫栗.他們如臨大敵的凝望向人群的最深處,看到了石碑之下那癡狂演奏的年輕人.

就像是看到了世界崩塌在了眼前.

自聖城建立以來,首次有人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將這可怕的旋律演奏而出.

哪怕是亨德爾也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那一份錯愕和殺意.

那可是命運

縱使沒有任何以太波動,感覺不到任何樂理構建,甚至連一個音符的力量都沒有湧現,但誰又敢斷言那樂章究竟會帶來什麼可怕的變化.

這里可是聖城

只要命運的余波稍微泄露一絲一毫,便足以將這整個廣場上的所有人都碾成粉碎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猶豫著,是否要在出手,將這旋律給打斷

然後,他們便無需再掙紮或者猶豫了.

因為那旋律已經行進至了巔峰,迸發出令靈魂和意志為止震顫的旋律.

在這一瞬間,命運降臨了

起初,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世界為之凝固了.

緊接著,絕大的恐懼降臨了.

無數人,于此時此刻,發出了宛如凝結成實質的悲鳴.


那悲鳴聲彙聚在同一處,化作了同一個音符,尖銳地刺痛了每一張耳膜,擊潰著每個人的理智,令他們沉入到了最深沉的黑暗中.

絕望的尖叫和咆哮聲擴散開來,每一個人的心神都被眼前所見的景象所擊潰,意志支離破碎,只剩下這木的在這冰冷的世界上沉淪.

那一瞬間,未曾有人意識到:

或許,是命運令這個世界發生了改變.

而當夏爾從沉醉中驚醒,茫然環顧周圍的一切時,只看到一張張慘白的面孔.

他錯愕回首,順著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高台之上.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從高台上墜落下來的身影.

那是一抹已經黯淡了的紅.

就像是干涸的血色.

墜落的時間是如此的短暫,可落在地上發出的低沉回響卻如此的令人恐懼.人群不由自主的後退,驚慌地哭喊著.

夏爾愣住了,仿佛明白了什麼,發瘋一樣地沖上了前去.

于是,他看到了血色.

在血色中,一襲被染紅的莊嚴紅衣.

威嚴的冠冕落在地上,破碎扭曲,彈動翻滾著,停在了他的腳邊,發出了清脆又低沉的回聲.宛如悲劇誕生之後所迸發的嫋嫋余音.

在血泊中,那個曾經還是人形的東西已經徹底扭曲成了一團,血肉模糊.

無需多余的語言描述,任何人變成這樣一幅摸樣,都斷然再無生存的可能性.

那是一具尸體.

而就在尸體的後背上,插著一柄漆黑的匕首.

神跡沒有發生,複活也沒有降臨,任何一切的防備都沒有排場了用場.只是如此簡單的從背後一刺,便簡單的死去了.

簡單到令人無法反駁,留存不了任何令人喘息的僥幸.

他死了.

夏爾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顫顫巍巍地,走上了前去,伸手,想要探死者的鼻息,可得到的卻是一片冰冷.

可直到現在,他依舊不敢相信

偉大的教皇陛下,眾生靈魂的掌管者,神在世間的唯一代理人.

赤之王,就這麼簡單的,死了

他如遭雷殛,踉蹌後退,艱難地抬起頭,仰望仰望著那個高台之上,俯瞰著這一切的老人.

他依舊沐浴在神聖的光輝中,宛如從聖典中走出的義人.

"為什麼"

他輕聲呢喃,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尖叫,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康斯坦丁先生,這是為什麼啊"

你為什麼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蓋烏斯收回了視線.

他只是凝視著天空,伸手在胸前劃下神聖的徽章.

"我將充盈這靈魂的河水,使其奔流不息."

他閉上眼睛,輕聲呢喃:

"為了你,我的主,為了你."

"抓住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一名樞機主教.他怒視著狼笛:"你們還愣在這里干什麼快抓住那個該死的家伙"

瞬息間,數十道黑影從廣場上的混亂人群中沖了出來,撲向台上.

驚心動魄的宏偉樂章從半空中浮現,各色不同的旋律在瞬息間迸發.亨德爾面現震怒,雙眼赤紅,在他的手中,支撐著身體的拐杖寸寸崩裂,從其中浮現出一道熾熱的光芒.

這才是那一支拐杖的正體.

被賦予聖徒之名,以彌賽亞之樂章所造就的神器.

從來未曾有人能夠透過那光芒窺見它的本質,也無法描述它的形狀和摸樣,就在他出現在亨德爾手中的瞬間,敲落在大地上.

恐怖的震動向四周席卷.

被澆築成一塊的鋼鐵城市也在這難以言喻的撼動之下震顫起來,迸發出馴服的錚鳴之音.那肅冷而威嚴的巨響橫掃,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擊潰了所有人的心志,令混亂的朝聖者們拜倒在地上,不由自主地顫栗著.

除非允許,一切樂章效果都在此刻被徹底的擊潰.

因為神所許諾的救世主在這恐怖的巨響中,仿佛就此降臨在大地之上.


他來的日子,誰能當得起呢他顯現的時候,誰能立得住呢

因為他如煉金之人的火.

如漂布之人的堿.

在聖城之中,千百座高塔同時迸發出應和的回聲,彙聚在同一處,在以太之海中炸開,瞬間演化出一個恐怖的漩渦.

那漩渦貫穿了以太界和物質界,打通了一條龐大的出口,令以太界深處的宏偉城池大放光明,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聖物陳列室中,那一把暗金色的重劍震顫著,長吟不休.

天國之門,與此地顯現

無盡光輝.

此時此刻,天上天下,盡數被聖潔的光芒所覆蓋,層層的束縛鎖向了高台之上,封閉了四面八方,以震怒之勢降下足以毀滅人間的雷霆懲戒.

而比他更快的,則是狼笛.

在葉清玄咆哮的瞬間,他便動了.

瞬息間,無數獸性從他的意識中分裂而出,幻化成如有實質的狼群.那結合了要素之後的銀輝狼群數量不可思議.

成百,上前,上萬

狼笛的身體在瞬間崩潰,消散,一步便跨域了千百步的距離,再度閃現,緊接著,毫不猶豫,狠下辣手

在他身後,狼首神人的虛影浮現,手中的金杖砸落,瞬息間,便擊潰了層層防禦,在敵人的身上掏出一個大洞.

血色噴湧,灑在了那些主教和貴族們的臉上.

他們呆滯地凝視著眼神肅冷的狼笛,還有胸前被掏出了一個大洞的亨德爾

誰都沒有預料到,靜默機關中的核心成員,狼笛,竟然在這一瞬間,對聖徒亨德爾狠下辣手.緊接著,成百上千的狼群從虛空中湧現,將飛向高台的攻擊盡數攔截,然後在下一瞬,便撕碎了那十幾道身影.

血雨從空中潑灑而下,將銀狼們染成了赤紅.

天國之門消散了.

神器彌賽亞之杖的光芒黯淡,從亨德爾的手中落下,當啷墜地.

亨德爾呆滯地低下頭,看著從胸前穿出的手掌.

那手掌的五指緩緩合攏,捏碎了其中的心髒,血水滴落.

于是,他終于接受了現實,回過頭,凝視著狼笛.

"為什麼"他大口地嘔出鮮血,艱難發問.

"這不是一目了然麼大人."

狼笛輕聲歎息:"我就是那個奸細啊."

亨德爾艱難地笑了起來,滿是自嘲和苦澀.

他看著狼笛的面孔,又看向了他身後那狼頭人身的神像幻影.

"原來你瞞了我這麼久啊"

此時此刻,狼笛所展現的,是遠超出尋常權杖不知道多少倍的可怕力量.

誰都沒有想到,那個傳說中最弱的權杖,竟然隱藏的這麼深.

所有人都以為,他不堪造就,融合的只不過是最下位的野獸要素.

可這根本不是什麼野獸的要素,而是遠超出其他上位要素的東西,幾乎可以稱之為神性要素的存在.

他以胡狼,死亡和冥府所凝聚而成的嶄新權杖

阿努比斯

"沒想到,竟然是死在自己的接班人手里."

亨德爾最後勉強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倒地.

他死了.

而在混亂的廣場上,狂奔的葉清玄疲憊的停下腳步.

晚了.

終究是晚了.

在赫爾墨斯揭露出蓋烏斯的真面目瞬間,他最先想明白的不是蓋烏斯究竟想要干什麼,而是狼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