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間的轟鳴響起之後,便是漫長的寂靜.
就連颶風呼嘯的聲音仿佛都快要消失了.
原本預料之中驚天動地的動亂並沒有發生,龍卷與月的碰撞在一瞬間便已經結束,那一輪蒼藍之月已經無聲無息地滲入了龍卷.
就像是冰塊落入了水里,雖然彼此涇渭分明,卻隱然一體.
在禁絕派系中來講,這是對性質的反向干涉,可以謂之'性質交融’.
並非是以樂理去激發修改物質本身的內部性質,令其爆發.而是將兩種原本尖銳沖突的性質融合在一處,如同冰里藏火,石上生泉,強行將泯滅矛盾,令其歸于和諧.
這也是葉青玄從亞伯拉罕的樂理中所繼承到的技巧,唯有兩者並用,才能夠將自我的軀殼與以太同化,抵達用以太循環取代血液循環的'真空’之境.
但此時此刻,鳳凰之子卻被自己所觀測到的結果驚愕地幾乎下巴脫臼.
他並非不清楚性質交融的技巧,但也深明其中的難度,尤其物質越是龐大,性質差距越遠,那麼其中所蘊藏的變數量級就越發的恐怖.
令蘊藏著如此恐怖力量的龍卷,強行和性質截然不同的月輪共存于一處,究竟有多高的難度?
他完全想象不出來.
從一開始,這位指揮官已經給了他太多的意外,以至于到現在,他已經完全麻木了.
"果然,都是怪物啊."
他敬畏地凝視著那一輪風暴中的月光,不禁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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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離物質的表象,呈現本質的樂理--這是禁絕學派一直所奉持的理念.
不論是領域之道還是戒律之道的樂師,在禁絕學派的眼中,世界便是由無數樂理所組成的樂章.
變化也好,聖詠也罷……一切本質上都是樂理不同面貌的呈現.
為了追求樂理的本質,因此才強調棄絕自身,將自我的意志化入以太,體悟來自大源的奧秘.
在狂暴的龍卷之中,無時不刻都有恐怖的颶風吹拂,雷電奔走馳騁在熾熱的水霧之上,所演化的是宛如地獄一般的景象.
蒼藍之月便是運行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甚至逆著風向前行.
無數念線融入那隱約的月光里,擴散向了颶風籠罩之處,將一切變化都以解譯法解讀,歸納為模糊的模型,掌握在葉青玄的手中.
月光時強時弱,隨生隨滅,就仿佛風中殘燭.
但偏偏不論如何碾壓席卷,都無法壓滅那一線可惱的月光.
恍惚之中,月輪仿佛融入了這颶風,卻又踩在關鍵的界限上,保持著自我的,未曾被恐怖的龍卷所同化.
就像是踩在刀尖上跳舞,驚險到了極點.
它運行在混亂的混沌之中,將那些一團亂麻的樂理重新梳弄整理,千絲萬縷的樂理散逸看來,又隱隱有著章法可循.
在月光的引導下交織成抽象的網,所有的結點都彙聚在那一輪月光中.
以此為中樞,葉青玄將自己的意志一點一點地滲進風暴,構建出龐大的神經網,借以干涉龍卷的運行.
對于游牧之山來說,這體驗就未必暢快了.
颶風中所蘊藏的恐怖力量宛如巨人的雙手,不斷地抓向了那一輪見鬼的月輪,試圖將它擠壓成粉碎.
明明在那恐怖的力量之下,一切都應該應聲而碎.
可月輪卻偏偏像是飛蟲一樣滑不留手,抓之不及,總是從指縫中溜走,趁著稍不注意,還會叮咬自己兩下,雖不致命,但卻令它十足煩躁,幾乎發狂.
月輪靜謐地運行,千百條樂理接入颶風的核心里,因勢利導,蠶食著游牧之山的控制.
宿命之章所散發出的龐大引力彙聚在一處,拉扯渦流,每每在關鍵之處增加了一股要命的逆流,將風勢死死地遏制在原本地規模中.
自從葉清玄投入其中之後,颶風的規模非但沒有再擴散,甚至內蘊的潛力被消耗了不知多少,隱隱有了縮小的跡象.
跟葉清玄比拼'借助外力’,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再沒有誰比他更精通這個了.
從一開始他還只是個學徒的時候,就不斷地借助外力達成自己的目的,從阿瓦隆的結界到奧斯維辛的神聖之火,再到聖城的中央聖堂,百目者的樂理,神聖之釜的投影……而且有借無還,能給他揣到兜里的就都姓葉了,別想再拿回去.
等游牧之山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龍卷已經被葉清玄消磨了三分之一的規模!那可是它燃燒自己的血所換來的力量!
龍卷怒吼,游走其中的游牧之山憤怒地追逐著月輪,抓狂地撕咬!
在海洋和颶風的加持之下,只是兩次沖擊,幾乎就將整個月輪扯成粉碎.
月光隨滅隨聲,但卻漸漸暗淡.
它游走在颶風里,再不肯跟游牧之山硬碰硬,而是一觸即走,見縫插針地回擊兩下,根本不理會抓狂地游牧之山.
那巨蛇渾身覆蓋著燃燒的血火,體積幾乎膨脹了兩倍,再度嘶鳴.
颶風猛然膨脹.
葉清玄的壓力猛增.
龍卷越發地粗暴,所有的力量都彙聚向了核心,四面八方地合圍,一定要將葉清玄先碾成粉碎!
在颶風之外,船上的眾人幾乎都已經被這恐怖的景象驚呆了,每次看向那一輪月光時,便忍不住驚歎,難以想象他究竟還能創造出多輝煌地戰果.
"伊戈爾船長,調頭."
葉清玄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說什麼?"
伊戈爾一愣,扭頭,看向船身後方那一道貫穿海天的龐大龍卷,忍不住吞了口吐沫:"調頭?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龍脊充能還沒好呢!"
"聽我的,調頭!"
葉清玄提高了聲音:"別傻愣著了,我能撐住的時間不多了!都到這時候了,還怕什麼死啊,早死晚死不都一樣麼?"
說得好!
如果要死的不是自己,伊戈爾都忍不住想要拍手給他鼓掌了.一時間他的面色忽青忽白,下不了決心.
掌舵的大副回頭,"船長……究竟……"
"沒聽到葉先生的吩咐麼?"
伊戈爾咬牙,停頓了一下,無比心疼地揮手:"調頭!准備好救生艇,大不了這破船咱不要了."
調頭!
大副擺手,船舵瘋轉,一瞬間,船上所有的人都感覺到龐大的力量推動著船身,就要將自己甩出去一般.
離心力的作用下,無數鉚釘和船板摩擦,發出尖銳的哀鳴.
突如其來的調轉中,整個船身幾乎都彎出一個微妙的弧度,在無光之海上掀起了一道颶浪.
緊接著,開足了馬力,向前!
朝著那一道席卷了海天之間的龍卷風,鋼鐵之船發起了無畏的沖鋒!
"准備射擊."
葉清玄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條月光念線,念線落入了他的後腦,緊接著,宛如潮水的數據從那一頭灌來.
風速,風向,前進速度,位置坐標,引擎過載程度,重量變化,應力負載……
伊戈爾只覺得眼前一黑,源源不斷地數據灌入腦中,幾乎快要撐炸他的腦袋:"葉先生,你是准備干掉我嗎!"
"你怎麼這麼不頂用?"
耳邊似是傳來了無奈地歎息,令伊戈爾幾乎郁悶到吐血.
但很快,那些洪流一般的數據便迅速減少,在葉清玄的預梳理之下,分出了主次和輕重,附著在他的視線中,很快便形成了變換不定的視圖,只有在他專注凝視的時候才會顯現.
"准備吧,船長."
葉清玄說:"除了射擊之外,你不需要關注其他."
伊戈爾無奈搖頭,他明白了葉清玄的打算,趁著最後的空隙端起酒瓶子來灌了兩口,把濕漉漉地胡子擦干.
"我已經上年紀啦,葉先生,你已經毀了我的船,好歹再照顧一下我的心髒吧?"
葉清玄沒有理他.
他自言自語地嘟噥著,將自己用椅子上的牛皮索固定好,最後,雙手按在握柄上:"沒想到,這麼大年紀了,還能搞一票這麼大的.哪怕是用這艘船來換,也值啦!"
轟!
鐵船撞破了迎面而來的颶風,駕馭著巨浪,在浪頭和浪頭之間跳躍著,時起時落,顛簸地前行,速度卻越來越快.
到最後,幾乎用不著引擎了,龍卷所散發出的狂暴吸力拉扯著鐵船,沖向了死亡.
尖銳的聲音不斷響起,那是鋼板扭曲的聲音.
鉚釘不斷地從船身上彈出,迸發巨響,鋼鐵從船身上脫落,落入海中,就像是褪去累贅地衣衫一般,狂奔著,張開雙臂,擁抱向近在咫尺的死亡!
前方,龐大到足以吞沒一座島嶼的恐怖龍卷已經無比接近.在無數雷霆的閃光中,隱隱可以看到游牧之山的恐怖身影.
"機會只有一次."
葉清玄吃力的聲音響起:"船長,你要自行把握了."
"放心,放心."
伊戈爾怪笑著:"我可是幻象群島的第一炮手!當年東天竺的普拉西之戰的城牆可是我一手打垮的!"
"那就,交給你了."
話音剛落,那一輪龐大的月光從龍卷的龐大軀殼上突破而出,拉扯著颶風而來.
狂亂的風從海面上卷起了萬丈狂潮,就像是無形的神之手將數不清的海水托起,臨時架起了一座不斷崩潰垮塌的海浪之橋.
海浪之橋向上延伸,制造出了誇張地弧度,將一切都引向那毀滅的颶風中.
鋼鐵之船轟鳴向前,在那一道洪流中狂奔,向前,沖上了橋頭,被拋入了半空.
所有人都感覺到劇烈的眩暈,動蕩的重力變化下,眼前昏黑一片,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鋼鐵之船已經飛在了空中.
--飛翔!
他們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