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五章 舊神將死



阿瓦隆的最頂端,浩蕩的旋律自大地之下升起.

是利維坦.

那深埋在土石之下的亡靈從長眠中醒來,逝去的天災在歌唱,沙啞陰冷的曲調依托在旋律上,像是血肉生長在骨架上,漸漸豐滿,勾勒出了災禍的雛形.

深藏在整個國土之下的煉金矩陣被喚醒了.

登神之路再度開啟.

在石中劍的強行支配下,被分裂為兩條的登神之路彼此之間強行吸引,漸漸的合攏,即將重新回複原本的姿態.

天空劇震.

無數星辰黯淡,搖曳,如火焰一般的光芒墜落,懸浮在海天之間,拱衛著那一輪龐大的漆黑烈日.

烈日散發著恐怖的輝光,可是在那黑暗輪廓的邊緣,卻有血色彙聚,滴落,向著人間灑下,化作赤紅的雨.

"歸來!歸來!歸來!"

亞瑟大笑,狂喜,黑暗的龍威宛如海潮,充盈了整個皇宮,覆蓋了整個海域.

而在影中之國中,地上天國發出哀鳴.

王座上,瑪麗咬著牙,臉色慘白,衰弱地喘息.

彙聚了整個阿瓦隆,整個利維坦的力量之後,登神之路彙聚成型.原本被一分為二的力量,此刻再次向著同一個地方彙聚.

就如同杠杆的兩端,倘若無法保持平衡的話,那麼必然有一方要沉入黑暗,作為墊腳石,成為勝利者的資糧.

現在,瑪麗已經通過龍威和往昔殘留的煉金矩陣融為一體,一旦地上天國的力量被抽空,那麼她自己也將不複存留.

隨著金色龍威的破裂,地上天國中堪堪恢複的建築也漸漸的崩裂縫隙,榮光不再.

倘若不是有創世紀作為權杖領域的核心,強行鎮壓著那些蠢蠢欲動的力量,瑪麗恐怕早就被亞瑟徹底抽空.

宛如將整個人撕裂的痛苦從內而外的擴散.

熾熱的輝光里,瑪麗咬著牙,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哀鳴.

無數閃爍不定的樂理編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似是獵犬,又像是一個模糊的人影,人影伸手,輕輕地撫摸著瑪麗的長發.

仿佛在輕聲安慰.

別怕,我還在這里.

瑪麗勉強地笑了笑,開口,低聲回應了什麼,那個模糊的人影似是歎息,抬頭,望向了阿瓦隆的最頂端.

登神之路的起點和重點.

過去的罪孽,究竟還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夠終結?

-

"誰?"

阿瓦隆的最核心,那被黑暗龍威吞沒的皇宮里.

王座大廳中,沉浸在登神之路中的亞瑟猛然睜開了眼睛,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漆黑的眼瞳冷冷地看著台階之下,寒光迸射.

台階下,那在爭斗中破裂的地板上,大理石的紋路中亮起了隱隱的光芒,仿佛水流順著河床彙聚,到最後,黯淡的光芒彙聚在了覲見之階的位置上.


那是根據石材的天然紋路而架設在其中的煉金矩陣,倘若被煉金術師所目睹,竟然會被這巧奪天工的構思所震驚.

依托物質原本的樣貌,加以點綴,所埋藏的煉金矩陣近乎可以說是天然形成,具有無與倫比的隱匿能力,倘若沒有以特殊的方式激活的話,就根本沒有人能夠發現.

而正因為其隱匿性,所能架設的矩陣也相對簡單,充其量所能做到的……也不過只是投影而已.

那是昔日殘留于此的光影.

在閃爍的光芒里,似曾相識的少年從其中走出,他半跪在台階上,宛如覲見君王.隨著亞瑟的陰冷目光,他便抬起那陰柔如女子的面孔,露出標志性的神秘微笑.

右手的手背上,雙蛇徽記緩緩浮現.

--赫爾墨斯.

沒有經過國王的允許,他擅自起身,看著王座之上的方向,近乎冒犯的打量著,只不過眼神的焦距略有偏差,就像是沒有看向亞瑟,而是落在了空空蕩蕩的地方.

"原來如此."

他捏著下巴,緩緩頷首:"事態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啊.不得不說,這可是預想中最麻煩的狀況之一呢……以及,好久不見啊,陛下."

"梅林?"

亞瑟皺起眉頭:"竟然是你?"

"啊,是我."

赫爾墨斯輕巧地點頭,笑容越發地討嫌:"不過如您所見,此刻的我只不過是預先設入了固定回應,根據情況選擇相應的片段進行展現的投影而已.

當您看到這一段景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阿瓦隆了吧?

不,我應該不會無能到令事態嚴重到這種程度,所以,差不多應該是死了嗎?啊哈,我也會死麼?這麼說起來雖然真的有些可笑,但是陛下,恐怕您看到這一段投影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亞瑟皺眉,陰沉的冷意擴散,可是卻只能令那投影變得模糊,無法令赫爾墨斯的神情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死了?"他問.

"對."

赫爾墨斯頷首,一臉理所當然:"雖然會令人失望,但事實如此--天災也會死.

占據了這個世界大多數的人類可是比天災更可怕的東西呢,有朝一日能夠研究出殺死天災的技術也不奇怪吧."

他停頓了一下,忍不住歎息:"很遺憾的告訴您,您被封印的這些年,世道變得厲害,您可能……有些落伍了."

崩!

龍威震怒,覲見之階撕裂,自內而外,化作粉塵,赫爾墨斯身影消散.可很快,類似的投影又從天穹上照下,赫爾墨斯無奈地感歎:

"這麼多年不見,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啊,陛下."

這個王八蛋恐怕早就知道亞瑟會有什麼反應了,連應對措施也早就准備好了,令亞瑟的神情越發不耐煩.

他不願意在再同這個麻煩的家伙浪費唇舌了,冷聲反問:

"不管死了還是活著,你這麼大費周章的留下這些東西……究竟意欲何為?"

于是,赫爾墨斯笑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失去耐心,問我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吧?這麼說就太令人傷心啦,陛下,我都死了,對你的霸業還有什麼影響呢?"

投影無奈地攤手,"如果我的想象沒有出錯的話,此時此刻的我,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發揮自己的弄臣本性,前來進言了吧?"

亞瑟的臉色變的越發難看了,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個虛無的投影,許久,冷聲問:"梅林……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沒錯,陛下."

赫爾墨斯歎氣,"雖然當初是我為您提供登神之術的沒有錯,制定全盤計劃的也是我.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和研究欲,我制造出了如此龐大的怪物,這是我的錯誤……說實話,這是我平生為數不多抱憾的事情.但時至如今,已經無可挽回."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向王座的方向,露出從未曾有過的誠摯神情,放下的往日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恭謹地彎腰懇請:

"就當我昏了頭也好,為了這個世界和您,請您放棄登神之術,如何?"

死寂.

亞瑟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赫爾墨斯.

像是看著一個傻子……

赫爾墨斯保持著彎腰懇請的姿勢,許久許久,到最後,影像震顫,他無奈地低頭歎息:"當然,這種事情,不用腦子想都知道您肯定不會同意的.

所以,我干脆就沒有設置您會放棄的選項,剛剛的那一番請求請您忘了吧,這是我人生為數不多的丟臉時刻,死了還能這麼丟人的,恐怕也算絕無僅有.至于您……"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死寂之中,黑暗的龍威都在那可怕的寒意之下凍結了.

王座之上,亞瑟沉默地俯瞰著下面的虛無投影,手指輕輕地敲打著副手,指紋印刻進了鐵中,"梅林,我曾經給過你信任--誰都不曾有過的信任!"

"登神之術不正是這一份信任的回報麼?"

赫爾墨斯漠然反問:"恕我直言,這份信任從一開始就不該有,陛下,你我都因此而受累,不得安甯.

您的後裔,伊麗莎白陛下曾經對我說過--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插手任何事情,不論我做了什麼的,都只會令事情更糟糕.

放棄吧,陛下.這是我這個弄臣對您唯一的忠告了."

亞瑟怒極冷笑,"如果我說不呢?"

"你會死."

赫爾墨斯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和我一樣."

亞瑟嗤笑,像是看到了無聊的丑角:"赫爾墨斯,現在你已經淪落到和乞丐一樣充當神巫,對著泥偶和小紙人發癲,說一些聳人聽聞的話來騙取眼球的程度了麼?"

赫爾墨斯搖頭,眼神……就變得憐憫.

"讓我猜猜看,現在的你,究竟如何."

他自顧自地掰著指頭:"掌控了利維坦之血,掌控了阿瓦隆,重啟了登神之路,甚至最後的結果已然在望.

哪怕只是現在的你,憑借著龍威和自身的力量,也足以凌駕于尋常的聖徒之上,甚至足以比擬一些小型的天災……倘若你一旦成功,彙聚了整個安格魯與天災力量的你,將一躍凌駕與物質界的三賢人與四活物之上,哪怕是遠在以太界的三柱神也可以平起平坐.

屆時,整個物質界都將成為你的領土,從諸國手中得到權力,從聖城得到信仰,將這個世界變成你永恒的神國,你便是唯一的至尊之主……不得不說,算盤打得不錯,如果早幾百年的話,恐怕真的能行."

赫爾墨斯停頓了一下,遺憾地歎息:"但是現在,這一套已經行不通了,陛下.看在結識多年的份上,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怎麼樣?"

說著,那投影低頭,伸手,從懷里抽出一個密封良好的銅管,擰開,抽出封存在其中的煙草,細嗅,煞費周章的點燃,吞吐著煙霧.

看上去像是裝模作樣,可往日他這麼干的時候總是神采飛揚,現在看起來卻有幾分挫敗和沉悶,郁郁寡歡.

許久,他才發出沙啞的聲音:

"--舊神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