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加德,國都.
冰海凝結,紛亂的雪從遠方吹卷而來,落在依山而建的龐大城池之上.
喧嘩的城市之中升騰著熱意,將空中落下的雪融化為細雨,灑落在城牆之上,凝結的冰棱向下延伸,遠遠的凝望,仿佛是一片倒懸的森林.
不時有斷裂的冰凌墜落,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一座被冰冷所選中的城市,每一天都縈繞在這宛如旋律的清冷之音中.
那細碎的聲音擴散,融入風中,越過龐大的城市,逆流著卷向冰山之上,到最後,敲打在金鐵之牆上,迸發低沉的共鳴.
在那整個將高山環繞在內的城市中,越是向上,建築便越是稀少.除了占據中層的岩鐵學院之外,便是各個龐大氏族在此處所修建的'覲見之塔’.
當年追隨著皇帝,建立起這個國家的十六個氏族在此處升起了氏族的旗幟與圖騰,拱衛皇帝.如今組成元老院的九位代替君王統攝國政的選帝侯,便是出自其中.
無數旗幟懸掛在那些高塔,風雪中飄蕩著,獵獵作響.
而最顯眼的,便是最高處的巍峨鐵城.
那是盡數以鋼鐵所打造的龐大宮殿,紋飾著華貴的青金,宛如沉睡的巨人臥倒在山巔,傾聽塵世的喧囂,便微微睜開眼睛,瞥向凡塵.
格拉迪斯海姆.
號稱'金宮之殿’的皇宮坐落在世界上最高的孤峰之上,孤高傲慢的皇帝居所,迄今為止,已經空置了接近百年.
在上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死後,至今無人能夠入主其中.只有元老院的選帝侯們能夠踏入其中,向著空空蕩蕩的王座叩首.
而就在那龐大的金宮之下,格拉斯海姆的最深處,卻蕩漾著永恒的雷光.
數百層大大小小的結界將整個山腹籠罩,封鎖著一切以太波動從其中透露而出,隱藏著那恐怖的神力威嚴.
永恒的雷霆照亮了黑暗的山腹.
那雷光如海洋一般流淌著,看得久了,就覺得雷電仿佛也凝結為金屬,交織成眾神的國都.無數神明的幻影從雷霆之中顯露,又旋即消失,在這凡塵之中留下驚鴻一現的身影.
渺小的凡人行走在其中,宛如塵埃.
這里才是整個阿斯加德真正的核心,真正的金宮所在!
電光的汪洋之海在這狹窄的天地之間動蕩,所響起的卻非雷霆霹靂的巨響,而是宏偉龐大的樂章.
數百年來,無數樂師將自己的宿命之章融入其中,化為那金宮之中眾神的一部分.無數薪火彙聚成了恐怖的光焰,令雷霆之海化作了子-宮,孕育出奇跡的胚胎.
而就在那龐大的青金之門的前方,以太界所流淌而至的偉烈虹光幾乎凝聚成實質,化作龐大的橋梁,接引著來自塵世的凡人走向神明之國.
彙聚了阿斯加德國力之後,傾盡無數樂師一生和數百枚上位要素,十四枚神性要素所打造出來的,乃是以人工之力所制造出的空白天災.
只是孕育之中,便已經令以太界產生了永久的塌陷,在這物質界的層面上,演化出了升華之國.
甚至未曾出世,便顯露出絕不遜色與四活物的恐怖力量,和遠勝八大現象的可怕破壞力.
哪怕被九座青金之門封鎖,所泄露出的威嚴,便令門前的老人們難以抗拒.
那便是未來皇帝的永恒王座,悖逆了教團的律令之後,由人而創造出的神孽級天災.
萬王之王--奧丁!
可就在如此神聖的地方,那層層的青金之門後,卻有隱約的哀嚎傳來.
仿佛經曆著難以想象的折磨,嘶啞的吼聲像是垂死的野獸,不斷的響起,飽含痛苦和瘋狂.
彩虹橋之上,九位來自元老院的華服老人彼此對視著,眼神中彼岸顯露出一絲震驚.
"赫爾穆特,他進去多長時間了?"
"一個小時."
在其中,紅衣的元老抬起眼瞳,輕聲說道:"比一開始多了一倍的時間了,他在奧丁的神性錘煉之下堅持的時間越來越久……"
"太瘋狂了."白衣老人搖頭:"他心中的傲慢比我們所知的更龐大."
"皇帝應有傲慢."
青衣的元老說:"倘若他能通過最終的試煉,未必不能融合奧丁,成為真正的神王.如今他已經獲得了奧丁的要素的共鳴,前景可期,我覺得我們可以保持觀望."
白衣的元老並沒有回應,只是沉默的凝視著青金之門.
誰都沒想到,兩個月前,在親眼目睹了巴赫投出命運之矛的場景之後,竟然會給予第三帝子如此強大的刺激.
距離權杖只有一步之遙,從無敗績的天才樂師,被譽為將來能夠觸碰大源的第三帝子……竟然連青之王的百步之內都無法踏入.
百步的差距,便是令人絕望的天淵之隔.
在巴赫離去的兩日之後,風塵仆仆的第三帝子便回到了王都,覲見九位選帝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然後,踏上了這一條吞噬了不知道多少大師和權杖的死亡之路.
他要獲取沉睡的奧丁認可,與那空白的神性合二為一.
這是數百年來,只有山窮水盡之時的帝子才會選擇的陌路,踏上這一條路,便等同死亡.
沒有人能夠在金宮之中堅持一個小時,甚至在覲見奧丁之前,便被那神性要素中所蘊藏的力量摧垮了形骸,灰飛煙滅.
而如今,在神性的垂簾和雷霆的審判之中,第三帝子非但沒有被無盡雷霆所融化,自身那堪稱恐怖的天賦和潛力反而源源不斷地開發而出.
短短的一個月,六次覲見,便如同六次死去和重生.
而當他再度從青銅之門後爬出的時候,九位選帝侯幾乎認不出他的摸樣.
枯槁而虛弱,宛如由沙礫堆積而成,透過半透明的胸腔,隱隱能夠看到心髒痛苦的跳動,血液之中也仿佛被那糾纏入骨髓的雷霆所侵蝕.而昔日俊美的面孔,已經有一半變成了焦炭,猙獰而慘烈.
就連一顆眼睛也已經早已化為烏有.
可是在慘烈的面容之上,殘存的眼瞳中,所流轉的乃是金色的宏偉烈光.宛如雷霆之海的縮影,從其中醞釀的乃是毀滅和重生的電光.
奧丁的神性已經滲入了他的宿命之章中.
他已經漸漸跨入了那一層境界,獲得了萬王之王的垂青……
在那一具軀殼上,有一半已經死去了,可在死去的軀殼上,卻有神明複生.
此刻的第三帝子,已經再非純粹的人身,而是足以睥睨神話中創立下偉業的英雄,繼承了神血的半神.
現在,慘烈的傷痕正在飛速的離去,血肉正在重生,皮膚再度生長,可未有那一顆失去的左眼依舊空空蕩蕩,未曾歸來.
可另一顆眼瞳中的雷光卻越發凌厲.
"這是怎麼了?"
第三帝子倚靠著青銅之門,看到門前的老人們,眼神就變得愉悅起來,"是我又犯了什麼錯了?
元老院的九位高貴的選帝侯,竟然屈尊前來,尋找我這個第三帝子?"
"現在你是第二了."
赫爾穆特說:"你已經向元老院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即日起,你將躍升為'第二帝子’,望你能夠更進一步."
"不是第一?"
已經是第二帝子的年輕人嘶啞地笑著,抬起頭來,看向四周,揶揄地問:"我的那個廢物哥哥呢?肯定也來了吧?"
說著,他望向九位老人的身後:"是你嗎?哥哥,我看到你的拐杖啦.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請你走的近一些."
"沒錯,親愛的弟弟,是我."
低沉的聲音響起,佝僂的中年人撐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上前來.
明明只是中年,可他看上去仿佛已經很老了,頭發已經開始隱隱的斑白,天生的脊柱畸形令他的軀殼佝僂,而發育不全的右腿令他無法離開拐杖,獨立行走.
隨著他的接近,兩人之間的對比便越發的強烈.
一者英俊如神,一者丑陋佝僂,簡直是兩個極端.
難以想象,這便是第一帝子,最接近阿斯加德王位的候選人.
每隔十年,元老院從所有的氏族中選拔出有資格做皇帝的年輕人,將他們彙聚在一起,彼此互稱為兄弟,舍棄原本的父母,舍棄了自己的姓名,自此成為皇帝的兒子.
在漫長的時光中,他們將角逐出真正的勝利者,把握那渺茫的機會,成為整個西方唯一的正統皇帝.
而此刻,這個佝僂的第一帝子,便是距離那張王位最近的人.
再無第二個.
"幾年的時間不見,你越發的老了啊,哥哥."
第二帝子伸手,戲虐地揉了揉他有些斑白的頭發:"小心保重身體,不要等我擊敗你之前就老死掉啊."
第一帝子被推了一個狼狽,險些摔倒.
元老們皺眉.
可是第一帝子卻並沒有暴怒,只是從亂發中抬起一只眼睛,看著他,似笑非笑:"就這麼想要我的名字麼?我的弟弟……"
"別太懈怠了,哥哥."
第二帝子漠然回應:"我不會讓一個畸形兒騎在我的頭上太久."
"既然如此,那就去將歸墟帶回來吧."
第一帝子看著他,輕聲說:"我的許諾,六位選帝侯為證,倘若你凱旋歸來,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
漫長的寂靜,第二帝子愣住了.
"你確定?"
"當然."
第一帝子看向身後的九位選帝侯:"元老院將見證我們的賭約."
"很好."
第二帝子愉快地大笑,睥睨著那些老人們:"我會向你們證明,誰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他拍了拍第一帝子的肩膀,轉身離去.
"安心等著吧,哥哥,將來我會在我的王位旁邊幫你准備一張椅子,方便我隨時摸一摸你那充滿智慧的小腦袋."
很快,元老院的選帝侯們離去了,只剩下最初到來的赫爾穆特和沉默的第一帝子.
赫爾穆特看著第二帝子離去的方向,眼神失望:"他太驕傲了."
"但他足夠強大,不是麼?"第一帝子反問.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蒼老的選帝侯歎息,"阿斯加德也足夠強大了,不需要一個只有強大的皇帝.他的驕傲會毀滅他,如果他是皇帝,他的驕傲就會毀滅這個國家."
說著,他看向第一帝子:"為什麼要現在放棄?相信我,你是這百年來最接近皇位的那個人……沒有之一.
你還有足夠的時間,再試一次."
"他也有."
第一帝子的眼神沉寂:"時間足夠他慢慢改變,我會幫他."
赫爾穆特搖頭.
"我不知道你怎麼說動元老院接受這個提議,但你恐怕太過悲觀了.就算沒有皇帝,元老院也足以繼續維持這個帝國."
"不,元老院制度在這個國度失去主人的時候保護了阿斯加德,但阿斯加德不能再依靠元老院了."
第一帝子撐著拐杖,聲音低沉:"時代已經不同了,赫爾穆特,一切都在瞬息萬變,不容許我們再照搬過去的制度,慢條斯理的進行辯駁和會議……太多的聲音只會毀了這個國家.
它只需要一個領袖.
一個強大的,威嚴的,可以引導阿斯加德人的領袖."
老人反問:"哪怕那個人不是你?"
第一帝子笑了,低頭,在寂靜中拍了拍自己那一條畸形的右腿:"當我發現自己是個畸形兒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那個人不會是我了."
赫爾穆特沉默.
"反正,對于阿斯加德來說,皇帝是誰都無所謂,不是嗎?"
拐杖敲打著地面,佝僂的中年人轉身離去:
"只要不是一個瘸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