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福音



入夏之後,天氣越發的炎熱,海上的水汽蒸騰,可哪怕在海面上也依舊令人覺得干渴,烈日暴曬之下,仿佛靈魂也快要干涸了,昏沉痛苦.

遠遠的望去,在扭曲的空氣中,整個城市都像是被丟進了蒸籠里.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阿瓦隆都會迎來一段假期,一般人沒事兒不會出門,躺在家里里,撮著地窖里的碎冰,度過這個年中長假.

貴族門都會乘船前往各地進行消夏.

而今年,預料的焦熱卻並沒有到來.

隔著開啟的阿瓦隆結界,那龐大的水晶立方高懸在城市之上,緩緩旋轉,明明是晶瑩剔透的透明,可是卻像是貪婪的黑洞,烈日所灑下的暴虐溫度都被盡數吸收.

真是溫度相較往年還低了不少,令整個城市都變得陰涼起來.

正是這一份陰涼,提醒著無數阿瓦隆中居民,神跡的存在.

在一場風波之後,習慣了這個龐然大物高懸在頭頂之後,所有人仰望著天穹的眼神都變得敬畏了起來.

而風波並沒有因此而休止,反而隨著幾個月的醞釀,變得越發龐大.

此刻在上城區,安格魯外交部的總部,已經變成了一口煮沸的大鍋.

從三天前會議開始,到現在,爭論沒有得到解決,反而越發的激化.隔著厚重的大門,依舊能夠聽到往日那些溫文爾雅的大使們的吼聲.

吐沫星子飛在了臉上.

安格魯外交大臣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拭去了眼角的水跡,面無表情的端起茶杯,喝茶.

質問和低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耳膜刺痛,在十幾位大嗓門先生的輪番蹂躪之下,此刻大臣的耳朵已經開始嗡嗡響了.

現在想做外交官都要先考嗓門和肺活量了嗎?

他心里暗自腹誹,悄悄向後挪了一點--被吼的耳膜疼.

"安格魯的所作所為,已經侵犯了我國的領土權!我方強烈要求安格魯遵從天災管理協定,在諸國的聯合管理之下,對以太之網進行限制!"

"強烈譴責安格魯這一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方在此呼籲雙發能夠理智溝通,做出正確決定,避免戰爭行為的發生."

"安格魯在公海上的部署已經嚴重妨礙了我國的運輸航路,根據雙方協定,請安格魯立刻解除封鎖,否則我國將采取必要行為!"

"難道女皇陛下對我方國書沒有任何的回應麼?"

不論大使們如何爭吵和吼叫,大臣依舊眼神空洞,發著愣,神游物外.

裝作沒有聽到.

吼吧,吼吧,叫吧,叫吧.

反正吼也沒什麼用.

遞國書?

國書有用的話,還要第五部門干什麼?

這群傻子根本就沒弄清楚,現在管事兒的根本不是女王陛下,而是那位行跡不定,低調到根本沒有任何存在感的阿瓦隆親王!

還共同管理以太之網?

解除海軍布防?

開放貿易航線?

呵呵.


做夢吧,夢里什麼都有.

大臣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看著天花板.

啊,又是難熬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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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熱啊."

同樣,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辦公室里,穿著睡衣的老頭兒靠在椅子上,伸手摳著腳,而滿是白翳的眼睛看向對面的座位:

"你就不能讓那大玩意再涼快點?熬了幾個月的夜,這鬼天氣害我我午睡都睡不好."

"都已經退休了,何苦再做聖人表率?"葉青玄搖頭,"我願意出資為您重新翻修威斯敏斯特教堂,保證舒適涼爽."

梅菲斯特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真的缺這麼一點錢?"

"那又圖什麼?"

"人這輩子不就那麼幾個追求麼?"

梅菲斯特歎了口氣:"我不缺錢,立了正直和守心誓言之後,又不能去找情人,活了七十年還是老處男,除了一點好名聲之外,還能圖什麼?"

說道這里,他的神情越發的無奈和複雜.

他這輩子也就求這麼一點東西.

可如今看來,這一點東西也要讓葉青玄給糟蹋了.

"我還在猜你什麼時候會上門呢,沒想到這麼快就坐不住了."梅菲斯特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報紙:"因為這個?"

"原因有一部分."

葉青玄聳肩.

那是教團的通告.

每周一次.

他以前在魯特鎮的時候經常抄這個玩意,就連哪一期的編號都能背得滾瓜爛熟.

這一期是有關新的聖典修訂的內容,增加了若干條目之後,廢話了幾百字,唯獨沒有提及最重要的內容.

有關宗教裁判所的內容在聖典上開始被刪改了,而教團曆史中對宗教裁判所的評價也漸漸有了變化.

不少學者開始對女巫狩獵的運動進行再次研究,提出了諸多無辜案例,以證明裁判所的失控和錯誤.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可其中的用意就很有趣了.

按照猜測,這只不過是開始,接下來的話,想必還會有更多的手段,漸漸地將裁判所的正當性徹底顛覆,將其徹底除名.

屆時,失去了公義和正理之後,裁判所便不足為據,甚至連葉青玄這位神之手也會變成樣子貨,再無往日的正當性.

兩個人談到這里,葉青玄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扯出手帕來,狼狽的洗鼻涕,壓抑著咳嗽的聲音.

"感冒了?"

"前兩天站的稍微有點高,沒注意保暖."葉青玄聳肩:"高處不勝寒."

"現在才體會到?"

梅菲斯特幸災樂禍,"著急了吧?"

"有點."葉青玄坦然點頭.


"活該,多虧了你那玩意,現在整個西方都亂起來了."

梅菲斯特指了指頭頂:"但這麼做真的值得麼?葉青玄,你本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幾個人之一,可現在你要用一切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我覺得還挺劃算."

葉青玄笑了起來,照搬著梅菲斯特的原話:"畢竟,人這輩子,不就那麼幾點追求麼?"

沉默中,梅菲斯特搖頭,慢悠悠地將杯子里冷掉的紅茶呲溜完之後,起身,露出了睡衣下面的大褲衩和兩條毛腿.

他踩著拖鞋走到床頭櫃旁邊,拿起一疊稿子,走回來,丟到葉青玄面前.

"這就是你要的東西."

梅菲斯特輕聲歎息:"耗盡我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十六位司書的所有學識,梅菲斯特這個名字攢了一生的公信力,還有六個教派的支持,耗費了數月的時間所寫出的原稿,都在這里了."

他將稿子一疊一疊的放在了葉青玄的面前.

"這是新的《公禱書》,和聖城做出區別的《四十一條信綱》,以及,最後的……"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最厚的一部分放在了葉青玄的面前:"根據各個教派和皇家音樂學院的圖書館所典藏歸墟之書的殘片,我們重新整理和編寫出的教義.

也就是你真正所渴望的東西.

--一把用來反抗聖典的武器."

寂靜里,梅菲斯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恭喜你,親王殿下.

從現在開始起,只要你願意,一個新的教派將會成立,你將成為新的領袖,新的教宗."

葉青玄苦笑,看著桌上的書稿,抬頭問:

"主教,它有名字麼?"

梅菲斯特沉思片刻之後,開口回答:"如果過去的是舊的教典,那麼現在所創造的就應該是《新約》."

"《新約》?"

葉青玄頷首:"好名字,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主教.我允諾您,您將因此而不朽."

"不朽?"

梅菲斯特搖頭,自嘲的笑了起來:"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

"就由後人來決定吧,大家連明天都顧不上了,哪里又管得了幾百年之後的事情?"

葉青玄收好了書稿,起身告辭,可是卻被椅子上的梅菲斯特喊住.

這個老頭兒癱在椅子上,斜過頭來看著他,就好像他那一雙老眼真的能夠看到什麼一樣.

"葉青玄,就算有了《新約》,你會和教團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不一樣啊,主教,聖典所講的是律法,可律法解決不了所有問題."葉青玄揚了揚手中的書稿,

"而《新約》帶來的,將是福音."

"福音?"

梅菲斯特問:"誰的福音?"

葉青玄想了想,笑了:

"當然是那些最需要福音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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