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九章 憐憫與殘忍



在伊甸投影出現的瞬間,帕格尼尼從懷中取出了破碎的石盤,高舉.

--平衡之輪!

那一瞬間,以太的洪流自其中噴湧而出,烘托著要素,交織成龐大轉輪的虛影,隨著那虛影的旋轉,以太界和物質界的隔膜轟然打破,高層維度和人類的認知維度再次重疊.

轉瞬間,無窮盡的力量自以太界的深處噴湧而出,碾碎了阿斯加德的一切防禦,甚至金宮結界還未曾反應,便在這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轟然消散.

伊甸的領域自天國降臨人間.

浩蕩聖歌之中,夏爾忍受著體內的劇烈痛苦,仰天長嘯,背脊之上的骨骼猛然增長,一只孤獨的羽翼自背後展開,覆蓋天地.

輝煌的光芒羽翼覆蓋之下,將一切以太波動碾碎,所有准備演奏的阿斯加德樂師都劇烈顫抖,嘔出鮮血,臉色變得慘白.

在天災之翼的覆蓋下,一切以太波動都被強行抹平.

這是單方面的桎梏,而在伊甸的加持中,所有阿斯加德的樂師都爆發出遠超往日的力量,轉瞬間,撕裂了金宮的外層防禦,向內侵蝕.

"動作快一些!不要管其他!"

帕格尼尼支撐著平衡之輪的巨大消耗,連聲催促:"不要給聖城任何反應時間,否則……"

話音未落,在他身旁,一名高加索樂師猛然轉身,准備就緒的變化樂章推向了帕格尼尼,火烈風掃,恐怖的毀滅力在轉瞬間爆發.

誰都沒有料到,他們的同伴竟然悍然反叛,向著帕格尼尼下死手.

除了帕格尼尼.

烈火和颶風轉瞬間消散,那個反水的樂師已經被帕格尼尼提在了手中,生死不知.

"想要用這一招來對付我,還早了三百一十年呢."

帕格尼尼冷笑,回味著三百一十年前,他背叛聖城時所得到的經驗和教訓,看向下方:"你說對麼?肖邦閣下……"

無人回應.

不知何時,黑暗的天穹之上,已經有一輪滿月高懸.月光照耀之下,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震驚起來.

肖邦……

"緊守心神,不要給他任何縫隙可趁."帕格尼尼冷聲下令:"放棄金宮,先將肖邦找出來,否則我們的行動根本無法展開!"

聖徒肖邦.

曾經存世聖徒中最為年輕的一位,也是聖城中最為離經叛道的末日派系的成員,整天攘攘著毀滅日即將來臨,神的審判和救濟即將到來,人間會被烈火掩埋.沒有任何嚴肅的樣子,也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哪怕從沒有當面表現出來.

這一點,肖邦心知肚明,甚至他連那群家伙心里究竟在想什麼都一清二楚.

正因為此刻天穹上高懸的明月所代表的力量.

聖徒肖邦的傳承.

--《月光曲》!

倘若以烈日比喻物質的劇烈變化,那麼在任何教派和學院中,月相代表的都是意識和靈魂的源頭.

太陽是生命的話,那麼月亮所代表的便是虛無的靈魂.

以月光曲作為傳承,肖邦所掌握得乃是教團數百年來的暗面--掌控心神意識的心相學派.

在所有聖徒中,以正面作戰能力,幾乎所有人都能夠一只手吊打他--當然,這也和當代肖邦本人的懶得在其他學派上花心思有關--但如果不以正面擊潰敵人為目標的話,那麼無人能夠勝得過肖邦.

勃艮第和安格魯剛剛結束的百年戰爭,至關重要的原因就是肖邦抵達了雙方交戰的邊境,月光曲之下,雙方戰意全失,倘若不是因為雙方樂師竭力維護的話,所有人恐怕都要被教典徹底洗腦,成為教團末日派系的成員.


實際上,這一代末日教派的成員幾乎都是這麼來的……

倘若不是在心相學派上的造詣,他也不會因為教團要保證舒伯特的'犧牲’這一結局,被作為'保險絲’派往歸墟.

可惜,到最後,舒伯特都是以自己的意志選擇了犧牲和救贖,並未曾反抗自身的使命,也沒有令他派上用場.

此刻他出現在這里,無疑是教團提前做好的預備措施,不求他擊潰來敵,只要他能拖延時間,就足夠了.

短短的幾秒鍾,就已經有好幾個樂師控制不住自己,在月光曲的滲透之下,被把持心神.

幸好的是,帕格尼尼對此同樣門兒清,兩個人一明一暗,此刻交鋒之下,竟然以在場所有樂師的意識為棋盤,隔空交手.

所有人都感覺到心情忽悲忽喜,難以自持.

很快,帕格尼尼的眼神看向下方混亂的城市:"他就躲在下面,把他找出來!"

望著下面燈火通明的城市,幾乎數百萬的人群,想要找出肖邦……簡直難于登天.

帕格尼尼輕聲冷笑起來,似是已經找到對策.

如同猜想到他的想法那樣,肖邦無奈的聲音響起.

"有我在這里,你們的突襲根本毫無意義,為何不趁著教團沒反應過來之前閃人呢?這樣你們沒事兒,我這里也輕松……對大家都好."

"你在開玩笑?"

帕格尼尼反問:"如果你真的心存憐憫的話,不如撤去月光,對于無關的人來說同樣是一件好事."

"為何這麼殘忍?"肖邦苦澀地歎息,"你……難道連一丁點憐憫都沒有麼?"

"是你逼我的."

帕格尼尼毫無動搖,"你將他們當成你的擋箭牌,有為何又期望他們不履行自己的使命?"

說著,他看向夏爾.

夏爾看著下面那些胡亂的人群,整個城市里幾百萬人,頓時有些頭發發麻,從這里面找出肖邦來,簡直是海里撈針.

但無奈之下,只能伸手,按向虛空.

很快,隨著夏爾的動作,輕柔的旋律響起,如水溫柔歌聲所過之處,街道上的人群一片又一片的陷入沉睡.

可很快,溫柔的歌聲被慘烈的悲鳴打斷了.

火焰自大地上升騰而起,吞沒了一片市區,還有那些睡著的平民.

夏爾錯愕抬頭,看著身旁的樂師,那些樂師神情漠然的演奏自己所能掌握的變化樂章,向著下方的城市拋出.

很快,轟鳴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烈火吞沒了一個有一個的街區,慘烈的哭聲和尖叫自大地上升起,和塵埃一同在火中顫抖,最後歸與火中去了.

帕格尼尼冷酷的凝視著下方不斷升起的毀滅之火,毫無任何動搖.

"你們在干什麼!"

夏爾憤怒地凝視著他,"你們瘋了嗎!他們都是平民!"

帕格尼尼攔住了他,神情肅冷,"催眠太慢了,還容易被肖邦渾水摸魚,夏爾,不要浪費時間.

戰爭的勝負寄托在我們的任務之上,如果失敗的話,會有幾十萬,幾百萬人在戰爭里死掉,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樣……"

夏爾呆呆地看著他,咬牙,握緊拳頭.

他的眼瞳被地上的火焰和毀滅點燃了,燒成了灼紅.


仿佛幻覺一樣,那些久違的哀鳴聲又再一次響起,可這一次不是幻覺,是真正的現實,就在他面前發生.

無數人在死去.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哀鳴的魂靈自灰燼中湧現,乘著風和煙霧,自地面升上天空,消失在了伊甸的輝光之中.

就好像升上天國那樣.

他用力的按住了額頭,忍受著幻覺帶來的劇痛,咆哮.

"出來,肖邦!"

夏爾向著下方的城市怒吼:"滾出來啊!"

"抱歉吶,神之子閣下,我還不想死."肖邦歎息著回應,"雖然毀滅日近在眼前,但我還是覺得……晚死一些比較好."

雖然同樣是心相樂師,和當年風華絕代的葉蘭舟相比較的話,兩個人幾乎是兩個極端.對于自己的卑微和佝僂,肖邦從不掩飾.

"這是我的使命,就像是你有自己的使命一樣."肖邦淡淡地說:"我們都無從選擇."

那一瞬間,有一座毀滅的街區中,肖邦的身影浮現.

轉瞬間,被鎖定了.

夏爾握緊五指,面無表情,伊甸的要素運行,降下懲罰.

迎著足以將自己焚燒殆盡的輝光,肖邦反而松了口氣,擦了擦臉上的黑灰,坐倒在了地上.

轟!

轟鳴聲迸發,那是以太之海洶湧倒流而來的聲音.

帕格尼尼的頭頂,平衡之輪那運轉的投影戛然而止,以太界和物質界重疊的部分開始迅速縮小,令伊甸搖曳著,難以為繼……

轉瞬間,一切物質界和以太界的溝通都被徹底封鎖.

除了夏爾.

換而言之,一旦離開夏爾周圍幾米,都會被打落到正式樂師的程度.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封鎖,那一只覆蓋了整個天空的光之羽翼依舊展開著,毫無動搖的頂住了壓力.

他看向了金宮的方向.

金宮之中一道熾熱的光芒沖天而起,籠罩在他們頭頂,勾勒成平衡之輪的虛影,卻和他們旋轉的方向完全不同.

三分鍾的間隔,已經足夠阿斯加德啟動教團的平衡之輪,將以太界和物質界徹底分隔開來.

入侵者失去了高層維度的力量之後,對金宮已經再無任何威脅.

伴隨著平衡之輪的封鎖,一道又一道熾熱的以太波動自虛空之中浮現,權杖湧現,勾勒出聖徒的虛影.

隨著金宮的巨型風洞開啟,一個又一個的聖徒投影降臨而來.

李斯特,門德爾松,勃拉姆斯,舒曼,柴可夫斯基……再加上顯露真身的肖邦.六位聖徒降臨在了此處,足以推平任何一個國家的超規格力量鎖定了夏爾他們的所在.

帕格尼尼神情陰沉,強行以平衡之輪再次在封鎖中打開了一道裂隙.

"走吧,夏爾."他說,"任務失敗."

聖城竟然……找到了.

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找到了這麼多能夠傳承聖徒力量的樂師.

只能說真不愧是聖城麼?只不過,這麼光鮮的陣容里,不知道有幾人是傀儡,幾人是消耗品?


想到自己竟然被一群消耗品阻攔,他就壓抑不住心中的狂怒,咬著牙,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不."

夏爾沒有動,只是冷眼看著自己的敵人們.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受著體內沸騰的痛苦,並沒有順著裂隙離去,而是自裂隙之後的伊甸中,抽出了一道古怪的標本.

就好像是凍結的花,凋零的葵花凝固在琥珀里,維持著往日的豔麗和明亮,就仿佛幾百年之後,依舊存留著生機.

迎著所有人錯愕的神情,他將那一枚標本琥珀舉起在眼前.

"我還活著."

他輕聲呢喃,"所以--還沒有!"

那一瞬間,金宮之中,觀測著戰場的燈塔樂師勃然色變.

"快阻止他!"

啟示樂師凝視著燈塔觀測中所映照出的標本,窺見了它的本質:"那是……影葵!"

下一瞬間,所有人面色驟變,不顧尊嚴或者風范,甚至不顧及自己的身體承受能力,向著夏爾發起了圍攻.

夏爾的資料和情報並不難找,甚至說他的前半生消息幾乎是大路貨,調查起來輕而易舉,甚至連他當年在學院的時候喜歡到哪里吃霸王餐,在哪里被人逮住痛毆,在哪里喝醉了月夜裸奔都能查得到.

他們當然不會遺忘資料中最重要的一點:

--這個家伙,擁有透過表象直接吸收吞噬天災本體的能力!

就好像曾經襲擊高加索的天災-鷹翼母慘死時那樣……

這一刻,琥珀在夏爾的五指之間分崩離析.

就好像是精華流逝,一切的力量都被抽走了,吞食,化作資糧,彙入了夏爾的血液中.于是,盛開了千百年的葵花就此吊凋零,消散在了夏爾的手中.

那一刹那,夏爾痛苦咆哮,嘶吼.

在驚天動地的波瀾中,光芒吞沒了他,無數毀滅的樂章將他淹沒,可是卻無法掩蓋那核心之中宛如雷鳴的節奏.

那是心跳的聲音.

無形的心髒在痛苦的跳動,吸收著突如其來的要素和力量,熔煉樂理,吞吃以太,將其……化作羽翼!

于是,在骨骼增長的清脆聲音里,夏爾痛苦嘶吼.

消散的烈光和煙塵中,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他的後背上,那代表鷹翼母的天災之翼旁,一道羽翼的骨骼破體而出,宛如血肉增殖在上面,就好像藤蔓在生長,到最後,被宛如陰影一般飄忽而遙遠的羽毛覆蓋.

那羽翼如此的遙遠,仿佛不存在于此刻.

隨著羽翼的扇動,曾經影葵的花瓣便從其中凋零而下,消散在了風里.

足以將一座城市毀滅的力量作用在了夏爾的身上,卻連他一根毛發都沒有損傷到,因為他距離現世遙遠,世界上一切東西都絕難觸碰到他.

"現在……"

夏爾凝視著自己的敵人們,輕聲呢喃:

"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