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請君入甕



如今回想起來,和白汐在聖城分別的時候還像是昨天一樣.

可仿佛只是短暫的一日分別之後,她便已經不複是往日那個死小孩兒的樣子,葉青玄也沒有辦法將她當成過去那個煩人又搗蛋的小孩子了.

凝視著她的面孔,葉青玄輕聲感歎:"真的長大了呀,白汐."

"怎麼樣?有沒有驚豔了那麼一下下?"

白汐眨著眼睛,想到了什麼,就忍不住撇嘴:"其實原本我有准備化妝的,可惜,你來得不巧,今天看不到啦."

"見到你就好."葉青玄說,"其他的看不到也沒關系."

白汐笑了:"是不是很好看?"

"嗯."葉青玄點頭.

白汐笑容變得古怪起來:"是不是想多看一會?"

葉青玄無奈歎息,沒有說話.

"我的意思是,等會你想看多久都隨意啦,但在那之前……"白汐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鎖鏈,"你就不能先幫我把這個玩意兒解開?"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葉青玄有些手忙腳亂地將鎖鏈切斷,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

"抱歉,抱歉,沒注意……"

回答他的是久違的擁抱.

可是觸感卻和往日決然不同.

"沒關系."

白汐用力地擁抱著他,就像是要掛在他的身上一樣:"原諒你啦."

那麼大的力氣,就像是要將他撲倒一樣,不,更像是要將他收起來,拷住,捆綁,帶在身上.

變成自己的東西.

那麼用力……

"白汐?"葉青玄回頭,茫然地看著她的側臉.

"對不起,將你拖進這里,這是我的錯."

她輕聲呢喃,"明明可以避免這一切的……可還是想要看你來這里,想要到看你來救我."

她閉上了眼睛.

"我真是,太卑鄙了."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白汐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旋即,冷卻了.

就像是一瞬間自火山變成了冰川,那種滿溢的沖動不再,變得安靜又冷淡.

然後,脖頸痛了一下.

像是被針刺到了.

眼前昏黑.

有溫暖又沉悶的熱流隨著創痛在體內擴散開來,包裹了他,一點點地將他拖進沉眠之中.他錯愕地抬頭,癱軟在地上.

"白汐……"

他看到了白汐的臉,如此熟悉,可眼神卻那麼陌生.

看不到憤怒和憎恨,也沒有眷戀和歡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不是白汐,不論什麼時候,白汐的眼神都是流動的,像是火焰那樣.不論是憤怒和愉快,都鮮明的要放出光來.

可如今,這一雙眼瞳卻變得如此靜謐.

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一瞬間,他終于明白了什麼.


恍然大悟.

"你是……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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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內,白恒失望地搖頭.

"那個傻子,早就暗示過他那麼多次,龍脈九姓的血脈對于震旦而言有多重要--"他將空空的酒杯丟到桌子上,低聲歎息:

"結果還是不明白啊."

宮殿之外,有人緩步走入,匍匐在地,向著至上的皇帝叩首.

"微臣參見陛下."

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儀表不凡的男人跪地,恭謹地稟報:"有賴陛下遠見,逆賊葉青玄已被小女潮月拿下."

那摸樣,赫然是曾經癲狂沮喪,狼狽不堪的云樓慶舒.

只不過如今看來,這位稍顯蒼老的王侯卻顯得英姿勃發,精神奕奕,和往日絕非一人.

白恒瞥了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了然地感歎:

"還是靠不住啊,云樓公.先是聖城,然後是我,最後是陛下,這'三姓家奴’做起來真不容易."

"良禽擇木而棲."

云樓慶舒只是微笑:"如此而已."

白恒並沒有憤怒的,只是微微聳肩,輕聲感慨:"真頭疼啊,原本我還打算讓你控制白汐,刺殺陛下呢.

現在你叛逃了之後,我可就沒辦法啦……"

皇帝好像沒有聽到.

云樓慶舒只是匍匐在地上,將大段阿諛之詞不斷奉上,"惟陛下明見千里,洞燭魍魎,惟辟玉食,作威作福.微臣謹賀陛下……"

"無關的話等過去之後再說吧."

皇帝自禦座之上起身,走向龍椅之後,那悄然洞開的門扉,"兩位愛卿,也隨我來吧."

云樓慶舒自然是跟在身後.

而白恒,看了看身旁那兩位魁梧的甲士,自嘲地笑了笑,起身跟在了後面.

向下的通道如此漫長.

相較眼神驚愕的云樓慶舒而言,皇帝和白恒都無比淡定,仿佛經曆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光變遷.

"終究是土包子,什麼都沒見過啊."

白恒嘿嘿笑了笑.

云樓慶舒微笑不改,但眼神卻變得陰沉起來--唯有這句話,比什麼辱罵都更令云樓慶舒難以忍受.

自今日之前,哪怕被封為云樓公,他也從未曾有機會進入過國都.

就連每年的朝拜都沒有過他的份兒.

一個混血兒,何德何能覲見天子?

自地面向下,一路到鋼鐵神殿,不需要皇帝言語,自然有和宮人打扮截然不同的人將地上的葉青玄扯起來,放在鐵椅之上.

那些人渾身穿著純白的衣服,就連眼睛都包裹在玻璃護目鏡之後,不露一絲空隙.將葉青玄放在鐵椅上之後,就扯出里面的鐐銬,將他緊縛.

葉青玄還沒有睡去.

或者說,還抗拒著注入自己動脈中的藥劑.

意識昏沉.

眼眸頑固地睜著一隙,空洞的眼瞳微微跳動著,看著'白汐’.

白汐依舊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沒有呼吸,無知無覺.


"做的不錯,潮月."

云樓慶舒向著白汐頷首:"現在,回來吧,到父親這邊來."

一瞬間,白汐的眼瞳合攏了,癱軟在地,陷入了暈厥.

而就在鋼鐵神殿的頂穹,一道裂隙緩緩開啟,與葉青玄無二的鐵椅緩緩自其中垂落--與白汐無二的少女端坐在其上.

仿佛沒有痛覺一樣,哪怕渾身被接入了一根根線纜,脖頸之後被撤開裂口.一根長釘楔入了頸骨之中,仿佛直達大腦,血跡還未曾干涸.

她看著云樓慶舒,渾身唯一能夠動彈的枯萎嘴唇微微開闔,卻發不出聲音.

"嗯,我知道."

云樓慶舒伸手,撫摸著她的頭發,眼神是從未曾有過的溫柔,對著犧牲的女兒不吝褒揚:"潮月做的真好,父親真為你驕傲."

于是,少女的嘴角,微微挑起一線.

似是幸福地微笑.

在她的眼瞳中,有一瞬間有狂怒的烈光閃過,可很快,又消失無蹤.

那是被鎖進意識深層的白汐.

"看到了吧?龍脈之血的共鳴和聯系比你想象的要更深."

白恒手里還端著一盤從餐桌上拿來的花生米,靠在葉青玄的鐵椅旁邊,有一顆沒一顆地往嘴里塞著鹽花生,而且還不咸不淡的扯著淡:

"如果你們葉家沒有死到只剩下你一個人,這樣的感覺你也能夠體會到.

你不知道你父親有多愛你,葉青玄.否則他只要願意,你就會變成他的傀儡……甚至借體重生也沒有任何難度.

天人對平民的差距是絕對的,上位天人對子嗣的掌控就驚人.'云樓’這一系本來就是人造的天人,上下控制更甚與其他.更何況,潮月和白汐原本就同出一源……啊,對了,花生,你要來點麼?"

葉青玄沒有說話,只是呼吸,憤怒地呼吸.

筋疲力盡.

"一路上早就暗示過你那麼多次了啊,葉青玄,那麼多次,你可長點心吧."

白恒沒好氣地扇了一把葉青玄的後腦勺:"到最後,連誰是你的敵人都沒有搞清楚.你也不想想,在震旦除了胡先生,你難道還有別的朋友嗎?"

似是被呱噪的白恒弄的不耐煩,女帝看過來一眼.

白恒攤手,將最後的幾個花生吃完,盤子丟到一邊.

"那麼,如今皇家的趙氏,白氏,葉氏和云樓氏,以及再加上被中央主控室冷凍封存的'蕭氏’的標本……"

白恒感歎:"龍脈九姓中,不,應該說當年的亞洲移民船的'船員委員會’中的九名最高委員,他們所傳承下來的基因權限,已經有過半掌握在你的手中.

恭喜你,陛下,在繼位十五年之後,終于能夠獲得中央主控室的承認,成為真正的皇帝了."

白恒的面沉如水,看不到任何的痛苦和難過,只是眼神變得陰沉.

隨著鋼鐵頂穹的開啟,一張與葉青玄無二的鐵椅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身後,等待著白恒的光臨.

費盡心機,用盡辦法,阻攔了十五年之後.

他終于還是迎來了這一天.

"請吧,愛卿."

皇帝淡淡地催促:"不要讓朕為難."

"放心,認賭服輸,我會的."

白恒撫摸著椅背,卻不著急坐上去,反而淡定地問道:"容罪臣我多問一句,等陛下獲得了中央主控室的承認,再次喚醒移民船的核心之後,又准備做什麼?一掃積弊,勵精圖治?還是說有什麼其他的宏圖偉願?

比方說,'逆轉長城’?"

毫無自覺的,白恒將這大逆不道甚至十惡不赦的猜想從口中說出.

他看著皇帝,凝視著那一雙眼睛.

期待著她做出哪怕一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