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葉清玄的選擇,在他指尖,那一點殘光緩緩地飄蕩而起,向著千萬個白汐之中飄去.
無數選擇中所誕生的未來,無數個疊加在此處的白汐們抬起頭,那些宛如幻影一般的命運片段中亮起的光芒.
千絲萬縷的,向著中央彙聚.
到最後,一切未來都已經消失不見.
疊加在殘光之中,有隱約的輪廓緩緩浮現.
到最後,顯露出葉清玄熟悉的側臉.
"好久不見."
葉清玄輕聲笑了起來:"白汐."
可白汐沒有看他,就像是撓了別扭一樣,別過頭,看著其他的方向,倔強地不說話.
哪怕葉清玄已經走到自己的面前.
抬起手掌.
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
可那一只手掌並沒有憤怒地甩過來.
只是輕輕地落在她的頭上,將白發粗暴地揉亂,感受著這熟悉的觸感,直到變成一團雞窩.
"這算是什麼?"
葉清玄彎腰,看著她的眼睛:"最後難關之前的考驗?苦心籌劃的惡作劇?還是因為我這麼長時間不來救你而鬧脾氣?"
白汐沉默.
葉清玄卻沒有放棄,追根問底:"你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吧?白汐,在看我出丑……"
"難道你不開心?"
白汐賭氣一樣地抬起眼睛,瞪著他:"就算嘴上不說,你心里也爽得不行,對吧?要乖巧的有乖巧的,要聽話的有聽話的,我給過你機會咯,是你自己不珍惜."
"然後呢?"葉清玄問她:"我帶著你的一部分,離開這里,將大部分的你拋棄在大源的投影里?"
白汐倔強地咬著嘴唇,別過頭:"反正不論你選哪一個,以後都用不著被你嫌棄."
葉清玄搖頭,強硬地將她的臉轉過來,讓她看著自己.
"還記得我原來對你說過什麼嗎?"
他端詳著已然不複往日稚嫩的少女,看著她眼眉上那一絲一縷陌生的痕跡,告訴她:"請向我求救吧,白汐.
那樣我就會來救你."
葉清玄重複著過去曾經說過的話,如同宣告真理那樣,斬釘截鐵的告訴她,"不論是哪一個你我都會救.哪怕我死了."
"就算我完全不是你心里想象的那麼好,你也會救我嗎?"
白汐看著他的表情,眼眶就變得有點發紅:"我嫉妒心那麼重,心胸又狹窄,獨占欲強嚇人,說話不好聽,還喜歡權力喜歡得不得了……像我這樣麻煩的女人,你也會救麼?"
"會."
葉清玄點頭,絕不遲疑.
"哪怕我不聽話,又喜歡惹麻煩,還會一輩子纏著你?"
"嗯!"
葉清玄笑著,點頭:"如果你惹了麻煩,我就幫你擺平;如果你做錯了事,就由我來矯正你.如果你不聽話,我……我總會習慣的,對不對?"
短暫的寂靜中,時光仿佛停滯了.
白汐愣愣地看著他.
許久.
輕聲笑起來.
她伸出手掌,撫摸著葉清玄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眉,到最後,再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那麼接下來的一生,請你多多關照."
她擁抱著葉清玄,在他的衣服上擦掉眼淚和鼻涕,那麼用力地抓住,哽咽和悲鳴消散在擁抱里.
時隔漫長的時光之後,她再一次向同一個人發出請求.
請你救救我.
我不想一個人在這里.
"遵照約定,我來救你了,白汐."
葉清玄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微笑著:
"走吧,我們回家去."
-
在遠處,大源的投影靜靜地凝望著他們的身影,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然後,轉身離去,消散在無盡的奧秘和光影之中.
只是在消散的一瞬間,她在遙遠的光芒盡頭回眸.
那一張漸漸模糊的面容上,便勾起滿足的微笑.
自此,再無不舍和眷戀.
來自十九年之前,云樓磬雪的最後一縷執念就此消散.
這就是永遠不會有人知曉的秘密.
-
伴隨著投影悄無聲息的消散,層層光芒之中,傳來海嘯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自外而來,流淌在以太之中,億萬個訊號彼此呼應,形成了龐大的輪廓和個體.
像是逆流的瀑布.
祂自大源之外而來.
撕裂一切光.
有凌駕于人類千萬倍之上的龐大意志自大源的投影之中浮現.
宛如淤泥一般,潑灑著自己無數光流,那巨人自光的裂隙中爬出,睜開三眼,攔在了葉清玄的前面.
--東王公
祂終于徹底控制了中央核心,姍姍來遲,但卻不算晚.
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定.
祂看著葉清玄.
葉清玄也看著祂.
在寂靜的對視中,葉清玄揉了揉白汐的頭發,讓她到自己的身後去.
人與非人就此對峙.
萬幸的是,伴隨著東王公的到來,大源投影的封閉被打破了,葉清玄久違地感應到了外界的樂理,奔流的以太重歸掌握之中.
伸手虛握,便能夠感覺到劍柄傳來的真實觸感.
力量重新歸來,如此地令人心安.
"葉清玄,倘若你的心中對人類有那麼一丁點責任的話,就不應該攔我."
在他面前,那龐然大物,發出了冰冷又死板的聲音,哪怕被賦予了人智和人心之後,也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刻板和冷酷.
或者說,刻意如此.
那語調如此地熟悉.
如此地,大義凜然.
葉清玄被逗笑了.
"那麼我要怎樣做?把頭顱借你一用?"
他屈起手指,敲打著面前的空氣,于是伴隨著鏗鏘地劍鳴,新約之劍的劍刃自虛空中浮現:"我相信,你對我的冥頑不靈和自私自利已經有了了解.
事到如今,你該不會還想說,為了拯救人類,請你去死了吧?"
"將她留下來."
東王公冷眼凝視著葉清玄身後的白汐:"她是撐起大源投影的支柱,不能離開這里.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在我用完之後,還可以還你."
葉清玄愣住了.
這種感覺……如此地新奇.
就像是聽了一個完全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他這輩子,見了多少大風大浪,算計過百目者,打過亞瑟悶棍,跟聖城搶過飯吃,但怎麼說呢?
被天災搶女人,還是第一次!
"喂,我說東王公啊……"
他有些傷腦筋地撓著自己的頭發,組織著措辭:"應該說……真是遲來的青春期嗎?雖然我能夠理解單身幾百年之後的饑渴,還有對女性身體的好奇,唔,果然,就算是AI也應該接受生理教育才對,這也算是前人類教育制度的缺失吧?"
說到這里,葉清玄歎了口氣:"不過,作為一個資深的人類,我有一個衷心的建議."
他看著東王公,端起當年葉喧和病人開處方的語氣:"倘若你真想發泄一下自己內心的變態欲……
--不如滾回曲率引擎里日狗去!"
那一瞬間,溫柔平和到令人作嘔的語氣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新約之劍迸發的烈光.
沖天而起.
伴隨著劍刃的呼喚,遠在未來的理想之國--無何有之鄉降臨與此處.
突破了龍脈的封鎖之後,以虛幻的界域為中轉,原來萬里之外的以太之網投影而來,龐大的水晶突破層層光流,如同自海中升起.
無盡的星辰自其中噴湧而出.
那一瞬間,仿佛銀河奔湧而下.
數萬道毀滅樂章彙聚為一束,形成舉世為之黯淡的熾熱光流,向著面前的天災席卷而去,悍然和天上國的投影沖擊在一處.
在這相較可怕規模如此狹小的大源投影之中,物質界難以承受的恐怖力量縱橫流淌.
天崩地裂的碰撞之後,以太之網的核心依舊高懸,只不過那水晶立方的投影卻變得飄忽起來.
陣陣過載的高熱從其中散發出來,那過載的光流幾乎將一路上傳遞力量的協律儀和網絡通道燒化了,縱然無數工人在緊急的維修,短時間內再難接續.
而天上之國的煌煌威嚴中,也多了一道慘烈的疤痕.
那一瞬間,以太之網和逆轉長城之後成就的天上國,兩大天災的力量以毫不退讓的方式進行了最直接的碰撞.
巍巍高牆之上,已然浮現了一道慘烈的疤痕.
很快,又迅速彌合.
在長城逆轉之後,堪稱無盡的以太流被中央核心所控制,駕馭,調用,在這種誇張的前提之下,就算如此程度的'重創’,也變成了須臾之間就能愈合的小傷.
"依舊如此的……冥頑不靈."
東王公凝視著他,那語氣似是歎息:"你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的--令我失望!"
那一瞬間,天上國大放光芒!
無盡烈光之中,煌煌震旦,覆壓而下.
十六郡化作十六道光流,自從光海之中拔地而起,撐起震旦氣象的虛影,緊接著,前所未有的狂亂壓力覆壓而下.
轟鳴之中,數百道聖哉的壁障轟然破碎.
葉清玄面色慘白.
重力.
只是純粹的重力而已.
沒有什麼難以預測的神威和樂章,只是單純的將力量施加而下,就仿佛將整個震旦搬起,然後丟到了葉清玄的頭上.
"你領會到了麼?"
東王公漠然地質問:"這社稷之重!"
轟!
以太之網再難維持,練習被截斷了,投影在天穹之上的水晶立方驟然崩潰,消散,被隔絕在了震旦之外.
葉清玄咬牙,手中的新約之劍中躥起熾熱雷光,轉瞬間,在世界樹的矩陣中,化為了雷霆凝聚的水晶之槍.
阿斯加德人傾盡國力,為未來的大神奧丁所打造的神器.
岡格尼爾!
毀滅與長槍之上凝結為鋒刃,伴隨著葉清玄的動作,向著天穹刺出!
天罰降臨!
縱然沒有海量以太的支撐,只靠著葉清玄一人的催發,便迸發出無窮偉力.
撐起震旦的十六道光流劇烈動蕩起來,一道光流轟然斷裂,崩潰,恐怖的力量瞬間消散了一分,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卻令葉清玄的面色驟變.
震旦投影之中,那一道光流所支撐的部分,轟然破裂.
哪怕隔著高層維度的阻攔,在這以太界的最深處,以聖靈顯化的葉清玄依舊能夠感覺到,物質界中傳來的慘烈哀鳴.
那是天崩地裂的災難迸發.
轉瞬間,地龍翻身,毒火噴湧,天穹陷落.
可以說是'壯士斷腕’一樣,為了避免整體被削弱,岡格尼爾的力量在瞬間被引導到光流所撐起的郡縣投影之上.
伴隨著投影的毀滅,如有實質的災難降臨在了物質界之中.
數個大城,難以計數的村莊,在瞬間被卷入了恐怖的地震中,天降流火,血雨潑灑中,流星的轟擊從天而降.
毀滅如潮擴散.
一瞬間,葉清玄放手施為,幾乎給一個郡帶來了不可逆轉的重創,充分證明了自己的破壞力.
可他卻難以感受到一點歡欣……
"東王公--!!!!"
葉清玄咆哮:"這就是你的社稷之重嗎?!"
"成大事無拘小結,這不是人類最喜歡說的話麼?"
東王公反問,冷眼下瞰:"糾纏與一城一地的得失,卻無放眼天下的大局,像你這樣的人,注定沒有推動世界前進的力量!不,葉清玄……
--你辜負了你的力量!"
下一瞬,震旦之重再次沖天而降.
葉清玄的聖靈化身瞬間裂開一道縫隙,口鼻之中滲出赤紅的血,那是染上憤怒之紅的以太……
岡格尼爾的雷光憤怒地閃耀著.
還能夠支撐三次.
三次全力的進攻.
哪怕就算東王公將力量引導到其他地方,也足以對他進行不可逆轉的重創.可是此刻,雷光卻憤怒地閃耀著,難以承受整個震旦的重壓,幾乎熄滅……
恐怖的轟擊瞬間施加在他的身上.
無何有之鄉劇烈的動蕩著.
意識昏沉.
恍惚之中,他卻聽見了來自遠方的咆哮.
就好像有人扯著自己的耳朵,憤怒地在耳邊怒吼,將自己的狂怒自空洞的軀殼中傳遞到以太界的最深處,響徹在他的耳邊.
"從一開始,葉青玄,你有沒有搞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那個聲音是白恒.
"給我想清楚啊!"
他用盡全力的咆哮:
"--這個國家和白汐,你究竟想要救哪個!"
那一瞬間,空洞的意識中,殺意泛起.
奄奄一息的雷光迸發出狂烈的高熱.
毀滅再次彙聚.
向著天空,刺出!
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帶來災難,會帶來恐怖的後果,可這一次,所催發的恐怖力量,卻更甚以往,更甚以前所有--
哪怕會生靈塗炭.
哪怕會毀滅這個國家.
這都無所謂.
在這里的不是葉蘭舟,也已經不再心懷所謂的大愛.
哪怕辜負這一份力量,配不上如今的地位和身份也無所謂.
舍棄大多數人,只拯救一個.
答案,就是這麼簡單!
于是,天崩.
國度之上的穹空被撕裂了,層層雷光狂呼,千萬條雷龍自黑暗中狂奔而下,轟擊在大地之上!
那一瞬間,皇宮之下的鋼鐵神殿中,白恒露出欣慰的笑容.
"對,沒錯,就是這樣."他松開手,踉蹌後退:"你去拯救白汐就好."
在刺耳的警報聲中,他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向前.
然後,在衰變之鐵的輻射中嘔出了鮮血,還有破碎的內髒.
預定的死亡被提前了,生機被以千萬倍的速度摧伐,呼吸艱難.
可當凝視著面前的王座,看著陷入沉睡的女帝,他的眼睛卻閃閃發亮,如同魂魄在燃燒一樣.
"由我來拯救世界……還有我的皇帝."
那一瞬間,刀鋒舉起,猛然刺落,鮮血噴湧中,以然沒入了女帝的胸膛中.而大源的投影之中,煌煌震旦驟然動搖起來,東王公震聲嘶吼,咆哮.
"白恒!!!"
"別老喊名字,起碼說點別的嘛."
白恒咯咯怪笑著,雙手卻嫻熟至極地剖開了女帝的胸膛,拆分骨骼,最後,握緊了那一顆孱弱跳動的心髒.
那一顆心髒仿佛有一半是是鋼鐵組成,血肉糾纏之下,精密而細微的電子元件在時隔多年之後依舊閃耀著熒光.
曾經東王公的核心,就和皇帝的心髒一同生長在一起.
然後,一同被摘出.
在白恒的手中毀滅.
分崩離析.
可現在,東王公早已經擺脫了核心的束縛,重新回到了中央核心之中,就算毀掉核心,也對它分毫無損.
只不過是徒勞而已.
"可笑."
沙啞的聲音從中央核心中響起:"你殺不死我--"
"對."
白恒點頭,漠然地說道:"但我可以殺死皇帝,不是麼?"
那一瞬間,刺耳的警報中,有一道分外淒厲哀婉的鍾聲響起.
伴隨著白恒將心髒從胸腔中摘出,鍾鳴九響.
轉瞬間,傳遍了整個震旦.
向著整個東方宣告:
--皇帝駕崩!
伴隨著無數人錯愕抬頭,在劇烈的地震和血雨中的彷徨和哭喊,鍾聲轉瞬間將皇帝的死訊傳遍了整個帝國.
而伴隨著皇帝的死去,天上之國的投影,驟然崩塌,消散,原本被強行引走的樂理和龍脈重新回到了十幾個郡縣之中,將所有的地震強行鎮壓,驅散血雨,熄滅天上的流火,將一切失控和混亂都強行鎮壓.
轉瞬間,一切災厄盡數平複.
天上之國的力量離東王公而去!
緊接著,又自發地彙聚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數遍整個皇宮,整個國都,甚至整個震旦,血統純淨都首屈一指,甚至沒有人能夠企及的人.
那一瞬間,白汐的手中出現了一方小小的玉璽.
緊接著,層層樂理交織,形成了宛如烈日一般光亮的衣袍,覆蓋在了她消瘦的軀殼之上,最後,冠冕自虛空中湧現,戴在了她的頭頂.
珠簾垂落.
數百年前,無數融入長城之中的樂師,數百名撐起天上之國的權杖自烈光中浮現,伴隨著巍巍宮闕,十二樓城的威嚴景象,他們手捧著玉笏,俯身下拜.
向著這世界新的主宰.
朝見天子!
"遵照著龍脈九姓所設立的規則……倘若皇帝未有東宮,在駕崩之前未曾指定繼承者,那麼龍脈的加持就將自行在舉國之下遴選,令血統最為純淨,天賦最為強大的天人成為新的皇帝."
白恒輕聲呢喃:"如你所願,白汐,現在皇位是你的了."
說著,他伸手,撫摸著面前的女人的臉頰,輕聲微笑.
從此之後,震旦的一切禍福,天下的一切興旺,與她再沒有關系.
在失去心髒之後,死亡到來之前,這個被皇位囚禁了十五年的女人,終于得到了自由.
哪怕自由如此短暫.
仿佛從漫長的噩夢中短暫地驚醒,她艱難地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清.
"我這是……要死了嗎?"
"放心,你未來的時間還很長."白恒彎下腰,將她從王座之上抱起:"相較短暫的睡眠,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去體會這人世間的苦難."
就像是懷抱著舉世的珍寶,他小心翼翼地,踉踉蹌蹌地走向宮殿的角落中,走向散發著隱約寒意的維生艙.
就那麼伸手,粗暴地扯開了維生艙的鎖,將其中保存的標本,將蕭還的尸體扯了出來,一腳踢開,然後,將懷中的女人放了進去.
"這里是哪兒?"
她輕聲喘息,顫抖:"我很冷."
"對,這個世界很冷."
白恒輕聲回答:"所以擁抱才如此寶貴."
他伸手,將女人的手足固定好,埋頭,對著面前的面板輸入了各種參數,想要維持她的生命.
可是維生艙的警報依舊,沒有啟動.
缺少最重要的東西.
白恒愣了一下,敲了敲腦袋.
"差點忘了."
然後,他扯開了自己的領口,將那一把刀,對准了自己的胸膛,正對著胸前的傷疤,猛然刺落.
干癟的肌肉被扯開了,血肉翻卷著,卻沒有血液噴出來,血這麼珍貴的東西,他已經所剩無多.
在敞開的胸腔中,唯一完整的心髒正在艱難跳動著,哪怕銜接著血管,它也被小心地封裝在一個'量身打造’的鉛盒之中,避免承受過多的摧殘.
現在,白恒伸手,將它從胸前扯下來,就像是摘下了一個蘋果.
在空空蕩蕩的胸腔中,斷裂的血管自行接合,植入其他地方的機械忠誠地遵從著預設的命令,分擔起了心髒的壓力,宛如杯水車薪一般,徒勞地努力.
"你看,我真是思慮周全."
白恒愉快地拆開鉛盒,將心髒放進她的胸膛里,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愚者千慮,亦有一得,說得就是我了!"
于是,令人安心的淺色熒光亮起,伴隨著心髒的填入,一道道細長的鐵臂活動起來,封存了數百年之後,它們依然舉動靈活,精巧而仔細地編制血管,將新的心髒裝進了受術者的胸腔里.
電擊的刺激之下,新的心髒,艱難跳動了一下.
然後是第二下……
第三下……
如此適應著陌生的環境,同它的新主人一起,頑強地嘗試著生存,嘗試著將她從昏沉之中喚醒,讓她在困倦和苦痛中再看一眼面前導致這一切的元凶,和拯救她的男人.
她睜開了眼睛.
仿佛從十五年的噩夢和操縱之中蘇醒了,卻再難回憶起夢境中的一切,也記不清這一張蒼老的面容.
"……你是誰?"
"大概,是一個連貓都養不好的可憐鬼吧?"
白恒微笑著:"十五年前,你遇到了一個不成熟的男人,你教會了他什麼是勇氣,于是他用一生的勇氣去回報你."
"無需放在心上,這只不過是你的生命中的一道插曲."
他微笑著,沒有流淚,平靜地告訴她:
"--不值一提."
明明失去了心髒,注定了死亡,衰弱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現在卻看上去沒有絲毫的沮喪,只是微笑著,感受著生命一點一滴的從軀殼中抽離.
"你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現在,夢醒了."
他緩緩地抬起手,感受著她臉頰的溫度,"或許你會覺得害怕吧?但你要睜開眼睛,來面對這個世界,像人一樣的痛楚,像曾經那樣勇敢,用你自己的意志去歡笑.
你的接下來的人生或許會坎坷,或許充滿磨難,但這都是去品嘗歡欣和喜悅的代價.你將會追逐,去索求,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白恒在她耳邊輕聲道別,用盡最後的力氣.
"陛下,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