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阿爾伯特錯愕回頭.
在暴雨覆蓋的街道上,他呆滯地傾聽著遠方傳來的巨響,天空被撕裂了,熾熱的風攪動著雨水,潑灑在他的身上.
他的臉色慘白.
他看到了,白色瀑布掙脫重力,向著天空升起.
那是在媲美烈日的高溫中蒸發的海洋,厚重而熾熱的沸騰水汽騎乘在焚風之中,彼此堆疊著,宛如高塔,向著天空層層延伸.
到最後,自當中斷裂,向著聖城坍塌而下.
水汽消散在颶風和暴雨之中.
緊接著,高聳的城牆之上,浮現出一點橘黃的光芒.漆黑的色彩先是變成了橘黃,緊接著又轉向赤紅.
那一片赤紅在暴雨之中蔓延,鐵做的城牆被燒紅了,熾熱的鋼水自在暴雨的潑灑之中飛迸而出.
灼紅的鐵流自城牆之上流淌而下,在大地之上奔行,像是蹂躪之下的淚水.
到最後,是驚天動地的撕裂轟鳴.
厚達數十丈的鐵牆被貫穿了,在無盡樂章的轟擊之下,一切結界和阻攔被如同薄紙一般撕碎.
燒紅的鐵牆分崩離析,向著大地坍塌.
恐怖的熱流自缺口之中噴湧而出,如同利刃,刺入了聖城的腹地.
沿著先知大道,洪流向前,蔓過了神聖廣場,奔流激湧在街道之上,將一切卷入其中的東西殘忍蒸發,留下擴散的火焰.
坍塌的聲音不絕于耳.
在恐怖的颶風之中,狂熱的溫度擴散開來,幾乎將阿爾伯特的頭發燒焦了.
在遠方,中誠祝祭區被點燃,在火中哀鳴.
一道淒厲的切線筆直地向前延伸,燒紅的鐵槳緊隨其後,和暴雨厮殺,迅速的蒸發水汽,干涸凝結,散發出刺鼻的惡臭.
融化的青金點綴在那一片高溫的漆黑表面,像是礦石的紋路,彎彎曲曲地對著天空露出扭曲的笑臉.
然後被一只腳掌踩成粉碎.
葉青玄跨過缺口,站在聖城的大地,抬頭凝視著火中的城市.
哀鳴從遠方傳來.
如是欣賞著這盛大的毀滅,他摘下手套,丟在地上,厚重的大衣在焚風之中飄起,獵獵作響.
"這不挺好嘛?"
他沐浴著暖風,眯起眼睛:"至少暖和些."
在他背後,龐大的陰影緩緩升起,游牧之山凌駕在天空之上,向著燃燒的城池投下了猙獰的輪廓.
無止境的炮擊依舊在繼續.
在沿岸的海面之上,龍威形成的皇家艦隊依舊向著天空噴吐著毒火,星辰一道道升起,劃過漫長的弧線之後,越過了城牆,落入了城區之中,掀起此起彼伏地的轟鳴.
慘烈厮殺之後,無血可以染身的裝甲騎士們從天空之上落下,彙聚在他的身後.
到最後,一輛輪椅挺在了他的身邊,輪椅上的男人抬頭看他:
"繼續?"
"繼續--"
葉青玄平靜地頷首,凝視著遠方的高塔:"這不是還有那麼多敵人沒有打倒麼?"
"普通的居民呢?"
"不礙事的話,隨便他們去哪里."
"反抗的人呢?"
"不要問這種蠢問題."
華生笑了,敲著輪椅的扶手眼睛就眯了起來:"那麼,投降的人呢?"
葉青玄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
這就是答案了.
華生心滿意足地揮手,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淨化!"
于是,遠方的艦隊吹響了號角.
在天空之中,鋼鐵造物如暴雨一般落下,砸落在地面上,楔進鋼鐵里,聳立在火焰中.
如林的火刑架聳立在聖城之上.
在數百年之後,殘酷之光伴隨著宗教裁判所一同歸來,籠罩在這城市之上,將一切……焚燒殆盡!
-
中央複活大教堂,失魂落魄的阿爾伯特推開門,跌跌撞撞地闖進來.
凝視著那個背影,疲憊喘息.
寂靜的殿堂之中,只有垂首禱告的老人.
"值得嗎,聖座?"
阿爾伯特的聲音沙啞.
赤之王的眼眸低垂,神情依舊平靜:"用注定失去價值的東西帶走一個怪物,有什麼好可惜的呢?"
教團的隕落在戰敗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注定了,不容更改,不論是誰都不會任由曾經那個主宰整個世界的龐大組織再一次的複活.
等待著教團的只有殘忍的分割,毫不留情的清算和絕不保留的打壓,一直到它所有的殘留價值被榨取一空之後,被掃進曆史的塵埃之中,成為曆史書中薄薄的一頁.
這樣沒什麼不好.
至少對于最後的赤之王而言沒什麼不好的.
有生就有死,教團的毀滅在教團的創建那一天就已經注定了,無非是或早或晚而已.
哪怕是神靈都不可能長生不滅,更何況是千百年之前所遺留下來的執念?
舊的時代注定要過去了.
倘若能夠以這將死之身完成最後的使命,那麼終究可以算死得其所.
倘若不能再護持這個世界運轉,那麼至少要鏟除未來的隱患.
--為了人類的遠大未來.
于是,信奉神明的教團殺死了降臨在這世間的神明.
然後,用自己殘存的價值,布下最後的陷阱.
誠如赫爾墨斯的預言--舊神將死.
三柱神,三賢人,四活物,八大現象……
所有的天災都已經消散.
--而當'神之天災-夏爾’被毀滅之後,所留存的,便只剩下'人之天災-葉青玄’.
這是諸國如今所面臨的最深切的恐懼.
倘若他選擇登臨神座的話,又有誰能夠阻攔他呢?
萬物的價值,由葉青玄一言而決的時候,倘若這一份過分龐大的權力失控,人類又將迎來多黑暗的未來?
難道所有人費盡心機毀掉一個神明之後,是為了迎接新的神明來主宰一切麼?
那麼,只剩下了唯一一個結果.
將他毀掉.
如同將夏爾毀掉一樣.
這是諸國心照不宣的審判.
聖城為之陪葬沒什麼大不了的,倘若能夠完成自己的使命,拖著這腐朽臃腫的教團一起粉身碎骨也沒什麼可惜.
只要能夠毀掉世上的一切怪物.
只要迎來新的時代.
在焚燒和哀鳴之中,中央聖堂的鍾聲響起了.
針對神之子所舉行的審判即將開始,最後的被審判者即將入場.
"走吧,阿爾伯特."
赤之王起身,轉身向著會場走去:"這是最後的戰斗了."
可阿爾伯特依舊站在原地.
顫抖著.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
"這根本算不上是戰斗啊,聖座!"
他咬著牙,用盡全力,發出嘶啞的聲音:"這只是卑鄙的謀殺而已."
赤之王的腳步停下了,回頭,眼神平靜又坦然.
"真正的戰斗不從來都是這樣麼?根本談不上宏偉和輝煌,甚至談不上慘烈,只是單純在厮殺而已.
因為要做正確的事情,而且要一再的去做.
哪怕將來變得支離破碎,死葬荒野……"
"正確的事情?"
阿爾伯特無力地笑起來,"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好吧,我不干了.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再正確下去."
赤之王收回了視線,並未曾挽留,而是轉身離去.
一意孤行地走上死路.
只留下絕望地阿爾伯特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用盡全力地嘶吼:"直到臨死之前!瓦格納都相信你能夠重新挽救這個世界!你怎能讓他失望!"
"不,我不會."
這是最後的回答.
赤之王推開門,走進審判的大堂之中.
門關上了.
-
-
厮殺的聲音回蕩在燃燒的城池之中.
裝甲騎士所彙聚而成的鐵流奔湧在地上,分散,向著四方奔赴而去,所過之處,將一切建築摧毀,將一切反抗者擊殺,將所有投降者點燃,將觸目所及的一切的一切都碾壓成粉碎.
披著血紅色的外袍,女巫之錘們高舉著同樣的聖徽,帶著烈火和審判,給予一切異端以毀滅和審判.
肅清一切罪孽.
淨化一切汙濁.
毀滅一切異端.
哪怕敵人是教團,也在所不惜.
而最後一隊女巫之錘彙聚在葉青玄審身邊,追隨著被賦予大師級權限淨化樂師們向前,筆直地向著中央聖所前進.
將一切防禦和抵抗鑿穿.
踏著血和火向前.
直到最後,來到神聖的命運廣場之上.
那一塊銘刻著命運樂章的石頭已經在烈火中破碎,倒塌,變成毫無意義的殘骸廢墟.
而就在廣場的盡頭,守衛在教皇宮之前的聖殿騎士們拔出了劍.
在鯨落的嘶鳴之中,援軍終于從聖城之外趕來.
宛如星墜一般,宛如青金所造就的騎士們落在了葉青玄的前方,拔出動力大戟,對准了他的面孔.
七十一具福音裝甲高懸在空中,頭頂著熾熱的光環,手持著重槍和巨盾,隱隱形成了陣列.
"速戰速決,不要浪費時間."
葉青玄厭倦地揮手,看向教皇宮之中高聳的宮殿:"我還有一場審判會需要參加,不要讓我遲到."
于是,女巫之錘們拔劍,踏前,向著聖殿騎士們發起了進攻.
由聖城所鍛造的兩把至銳之劍終于碰撞在了一處,火花和怒吼聲迸發--戰爭終于抵達了最高潮.
血紅和青金的色彩彼此交融在一次,互相碰撞,便迸發金鐵的轟鳴,揮灑著純粹的力和毀滅.
而就在亂戰之中,聖殿騎士的最中央,頭戴冠冕的騎士終于拔出了劍.
向前斬出!
宛如龍吼.
在空氣被切裂的咆哮之中,斬斷了被加持了神怒之日的利刃,連帶著盔甲和其中的騎士干脆利落地斬成了兩截.
恐怖的力量瞬間爆發,形成颶風,呼嘯向前,掀起了葉青玄的頭發.
刺痛了他的眼睛.
王冠騎士向前,踏著鮮血.
只是一具普通的裝甲,在他手中卻發揮出了凌駕于福音裝甲之上的力量,不論是任何敵人在他面前,都被干脆利落地一劍斬成了兩段.
直到最後,他突破了女巫之錘的防禦,迎著淨化樂師們揮灑的烈火和雷霆,站在了葉青玄的前方.
隔著數十米,葉青玄看得清他頭盔之上殘留的裂痕.
那一具經年的裝甲上依舊保留著曾經的功勳和輝煌,如今被血色覆蓋,便猙獰的如惡鬼一樣,擇人而噬.
葉青玄看著他,許久,發出沙啞的聲音:
"神父,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