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嗎?小葉子."
夏爾俯瞰著生長的樂園,"很快,一切都會結束了.人類將從塵世的折磨中解脫,迎來永恒的平靜."
"還有永恒的死亡--"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斬斷最後的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妄想:"我不會讓你成功的,夏爾,你應該知道……"
"對,這才是你,不是嗎?"
夏爾笑了.
直到現在,那笑容中才浮現出一絲喜悅和歡快.
"你對這個世界所懷的悲憫,遠在我之上--哪怕它如何冷漠地對待你,讓你痛苦和悲傷,可你從未曾對它絕望.
所以,來吧.
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如是面對著葉清玄,夏爾揮手,大方地解開了一切樂園的枷鎖,任由葉清玄呼應著以太之網的輝光.
"或許我應該將你隔絕在樂園里,但如果你覺得有用的話,不論是使用神聖之釜還是以太之網的樂理,或者三王之中誰的力量都沒有問題.
我會平等地與你戰斗."
如是,夏爾拔出了蘊藏著神明之力的武器.
劍刃之上,再無曾經的黑暗,也沒有任何痛苦和瘋狂隱藏在其中.
那是遍照世間一切的救贖.
純淨到人類難以企及的光輝之劍.
現在,神明握緊了劍,向著葉清玄宣告:"如果你要阻止我的話,小葉子,你就是我的敵人了."
"那麼,就由我來做你的敵人."
在漫長的沉默中,葉清玄頷首,攔在了神靈的前方,眼神堅定如鐵:
那一瞬間,青之王的禦座,赤之王的冠冕,還有黃之王的權杖自他的身上浮現.第一,第二,第三管理權限啟動,喚醒遠在東方的控制核心,將神聖之釜徹底激活.
千百倍的運算力運行在以太的洪流之中,人類所鍛造出的一切力量掌握在了葉清玄的手里,化作劍刃,對准了面前的神明.
"我會阻止你,夏爾."
"我會讓這個世界繼續沉淪在痛苦之中."
"如果你成為神靈的話,那麼就由我來殺死神靈!"
"--如果你的人間樂土要攔在我的面前,我就要讓它徹底毀滅."
在時隔了漫長時光之後,曾經並肩的兄弟,終于握劍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這就是最後的對決.
"很好."
在無盡的光輝里,夏爾終于展露出神明的面貌,眼中最後一點屬于人類的軟弱徹底離去了,踏著無形的階梯,高踞與天穹之上.
威嚴而宏大的頌歌,響徹天地!
這是救贖的旋律.
拯救一切的篇章.
真正為神明所譜寫的受難曲!
與此同時到來的,是無盡的力量.
撼動天和地,令諸國動蕩,海洋凝固,連空氣都為之碎裂.只是運行,便為舉世帶來了毀滅的災難.
如今,裁定一切的偉力被握在了祂的手中.
"那麼,于此宣告--"
那漠然的聲音響徹整個世界,回蕩在所有活物的耳邊:
"樂園將至."
"更新萬象之日即將到來!"
"淨化一切原罪,滅絕所有惡果,救贖普羅眾生,苦痛之路自此而絕!"
"願永恒寂靜降臨于此,萬物安詳."
"這便是永恒的樂園."
"--人間樂土!"
那一瞬間,天穹之上的神明舉起劍刃,向著塵世之上最後的反抗者斬落.
這是真正來自神明的清洗和懲戒.
掃除最後的阻礙和束縛.
宣告救贖的到來.
"樂園嗎?"
在神罰之下,葉清玄低下頭,再忍不住心中的難過和悲涼:"夏爾,人類要的……從來都不是樂園啊."
永恒的平和,無憂的樂園,沒有痛苦的人間樂土……
那種東西,對人類而言,從來沒有過任何的意義.
因為人類要的,從來都不是那種東西.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碌碌數十年,在難以數盡的磨難和痛苦中轉瞬而過,或許只是刹那,便告別這殘酷的世界.
宛如漂泊的幻影.
不知從何處而來,也沒有任何地方可去.
儲存在脆弱大腦的無數神經元中的只有一閃而逝的火花.
正因為如此,才會如此地渴望天國,渴望救贖,渴望能夠賦予自己意義的東西.
渴望靈魂.
千百次地尋覓著在痛苦之鏡中驚鴻一現的泡影.
唯有如此,才能體會到生存的實感.
唯有如此,才能證明自己活著.
就像是生命源于火焰一樣.
人類自痛苦之中生存.
活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因磨難而彙聚,因悲傷而分離,自痛苦中向著未來前進.
哪怕只擁有那麼一縷微弱的曙光.
哪怕剩下的只有希望.
這就是生存的價值.
這就是人類活下去的動力.
倘若失去了痛苦,那麼剩下的一切,哪怕是所謂的'幸福’也沒有任何意義.
從一開始,救贖一切的人間樂土都只不過是一個單純的美夢而已.
所以,夏爾……
"對不起."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打開手中的盒子,按下了那個結束一切的樞紐.
.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葉清玄睜開眼睛,感覺到阿瓦隆的夕陽曬在自己的身上,在集市的聲音里,他看到身旁那個耷拉著頭的年輕人.
看到他萎靡的樣子.
"師兄,你怎麼了?"
"沒什麼啊,我挺好."
那個人露出他熟悉的笑容,拍著胸脯,仿佛榮光煥發.
葉清玄就忍不住歎息,"你好的時候,你會說'師弟你這麼關心我,師兄我好感動’啊之類的爛話,可你現在這麼說,就說明不好了."
"那個……老師不是說嘛,我以後是兄長了.可兄長是要照顧你們的啊.我每天能做的只有插科打諢,其他的什麼都做不到.因為我是廢柴嘛,你知道的."
那個俊秀的年輕人說到這里,就忍不住撓頭.
將難過的神情藏起來,只露出笑容給他看.
"你不用擔心我啦,我其實很好啊,只是不知道哪里出現了問題而已.
有時候卡著卡著,就卡習慣了.日子過得頹一點,欠了一些債,經常會去喝醉酒……但這些總有辦法解決."
"以前的時候,經常會因為自己而難過,喝醉酒,做一些很奇怪的噩夢.醒了之後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每次我睜開眼睛,都會懷疑自己待在這里還有什麼意義.可是除了這里,我又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但這里其實很好啊."
他忽然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輕聲呢喃,宛如發下誓願:"這里有老師,有你,還有白汐.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要庇佑他們,所以這個城市也能變得很美麗."
那個時候,他們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夕陽之下,金發的少年搖擺著,輕聲哼唱模糊的曲子.
陽光從他們的背後落下,在面前的路上拉出了勾肩搭背的投影,照亮了兩個少年的輪廓.
昏黃的光落在海浪上,燦爛如金.
.
有那麼一瞬間,葉清玄感覺到了自己不再孤單.
不知為何,有眼淚從臉上留下來,再忍不住.
他閉上了眼睛.
任由光芒吞沒一切.
然後,光芒便吞沒了一切.
.
.
首先崩裂的天空.
無數裂隙自溫柔的夜幕之上增殖,延伸,仿佛鐵錐撼動著天的穹廬,要令一切分崩離析.透過那無數裂隙,冷酷的宇宙展露出漆黑的原暗,星辰黯淡閃光,宛如哀鳴.
伴隨著仿佛天地合攏的轟鳴,淒白的颶風橫行在塵世之間,暴虐地將一切造物摧毀,播撒毀滅,向前.
大地震撼之中破裂,熾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潑灑著火焰和毀滅.
仿佛在一瞬間,一切都面臨著終結.
哪怕是往日足以抵禦一切災難的樂師,此刻也變得分外脆弱,甚至遠比普通人要更加淒慘.
面對著物質界和以太界的雙重沖擊,只是在一瞬間,大部分樂師就已經心音混亂,難以抵禦後面的折磨,只能被動的在以太的摧殘中嘔出鮮血.
沸騰的海潮掙脫了重力的束縛,蜿蜒流淌在天穹之上,交織出層層浪卷,鯨魚在暴虐的風潮中唱出最後的歌,旋即,歌聲便被淹沒在呼嘯之中.
伴隨著神聖之釜和樂園碰撞,整個世界仿佛被浸泡在了末日之中.
'終結’如海潮,無孔不入地將一切都淹沒在其中.
不論是在阿斯加德,在勃艮第,在安格魯,哪怕是遠在海淵之上的云樓,都在那仿佛連接著天和地的海嘯中飄搖掙紮.
遠在東方的震旦也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地震和天災.
流火從天而降.
血雨傾盆.
帝都之中,無數破裂坍塌的聲音不絕于耳,高聳的宮牆被颶風所摧垮.
而就在即將傾覆的破碎大殿中,無數大臣的叩拜祈請中,他們的皇帝依舊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任由破碎的石塊砸在自己的身邊,塵埃覆蓋了曾經光華閃耀的白發.
只是握緊拳頭,靜靜地凝視著樂園所在的方向.
執拗地等待著最終的結局.
"夏爾……"
此時此刻,哪怕是在遙遠的黑暗世界中,毀滅也無孔不入地揮灑著暴虐的力量.而首當其沖的,便是往日光怪陸離的以太界.
災難宛如沸騰時的水泡,此起彼伏的湧現.
不知道多少龐大的秘境在沖擊爆發的第一瞬間就被徹底撕裂,被風暴吞沒,化入其中,與終結融為一體.
在越來越狂暴的沖擊之中,幸存下來的權杖已經十不存一.
唯有提前做好了數倍以上的准備的樂師,才能夠躲藏在狹窄的秘境之中,瘋狂地修補著一切漏洞和裂隙,如流水一般地消耗著曆年以來積蓄的重寶,換取一瞬間的喘息.
到最後,只能絕望地化作一葉小舟,被卷入海嘯的最深處,生死難料.
而那些往日離奇神秘的怪奇,此刻也如同泡沫一般,消融在暴虐的亂流之中,重歸以太.
只是一瞬間,世界就被摧毀了十分之一.
然後,又被摧毀了十分之一.
毀滅依舊在繼續,殘酷地繼續,一步步地將一切意義徹底踐踏為虛無,奪走一切生命和文明的痕跡.
只留下滿目瘡痍.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後,神聖之釜毀滅所迸發的洪流中,樂園和塵世的碰撞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