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要務



三月初一,是孟殊要回大梁的日子.他起得很早,准備等待節度使晨練結束後便去辭行.

孟殊在中院轉了一圈,見到成八郎開始侍弄他的寶貝鴿子,上前詢問幾句.正談話間,節度使侯云策走到了內院門口,孟殊和成八郎正在全神貫注地聊著鴿子,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侯云策.

侯云策偏著頭摸著下巴站在內院門口,看到孟殊和成八郎在鴿舍旁交談,就對跟在身後的親衛羅青松道:"把馬奶,羊腳送到書房來,讓孟殊也到書房里.你守在院中,不准任何人來打擾."

親衛羅青松聽到要把馬奶,羊腳送到書房時,不禁有些奇怪,這是云帥第一次在書房里吃東西.

在內院書房里,侯云策沒有坐在自己鋪著熊皮的舒服座椅上,而是在茶幾旁和孟殊面對面坐著.

在侯云策示意下,孟殊也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侯云策雖然外表平靜,孟殊卻敏銳地感覺到什麼.

孟殊在大梁商界是大名鼎鼎的大腕級人物,不僅掌握著大梁城最大的商家--侯家商鋪,而且還與當世極有權勢的侯家和趙家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因此,大梁城內不少耳目靈通的大商家紛紛動起了心思,挑選出自己家族中最漂亮最溫柔的女子,希望能得到孟殊垂青.

孟殊卻如出家人一樣,不為美女所動,婉拒眾人好意,依然在大梁城內過著不近女色的單身生活.

在大梁城,二十多歲的富家男子沒有妻妾,不進風月場所,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對于大梁茶樓里那些無所事事地閑漢們來說,孟殊這種身份的人有些毛病,最能激發他們的想象力,這就如蒼蠅看見了新鮮馬糞總會兩眼發光是一個道理,閑漢們談論起"孟殊是不是有特殊愛好,孟殊有沒有男人的本事"總是神采飛揚,樂此不疲.

飛鷹堂有專門在茶樓里收集情報的人員,飛鷹堂的掌門人對大梁茶樓里的這種話題自然是一清二楚.孟殊是一個生理上非常正常的男人,只是內心深處站著趙英倩影,特別是趙英在德州萬壽寺用弓箭射殺住持的身姿,如侯家刀一般狠狠地砍在他內心的最深處.


孟殊知道這種思念永遠沒有結果,若任其如野草一樣蔓延,最終會害人害已.他數次下定決心抹去心中的颯爽英姿,卻無法成功.在這次離開大梁前,孟殊再一次下定決心持慧劍斬情絲,同意了右拾遺楊徵之所牽紅線,與著作佐郎劉林的四女兒訂下了婚事.

楊徵之和劉林是同鄉.在大梁城內南方人很少,同朝為官的南方人更少,楊徵之和劉林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經常在一起走動.在一次極為偶然的機會,劉林談到了四女兒婚事,楊徵之順口說起與侯家商鋪大掌櫃孟殊很熟悉,而孟殊未曾婚配,若有意的話,可為劉家四女兒牽線搭橋.

著作佐郎劉林是個清高的讀書人,孟殊雖說富可敵國,在他眼中卻是下九流的角色,就如青菜一樣永遠上不得大雅之堂,當場回絕楊徵之.

劉家大娘子是個河東獅吼的角色.她出生于德州大族,家中田土頗多,而著作佐郎是朝中不入流小官,薪餉微薄,要在大梁維持一家人的生活頗為不易.

劉大娘子從娘家舅舅那里討來不少錢財,才支撐一家人在大梁城內過起體面生活,還給劉林討了一房小的.由于這個原因,劉大娘子深悟死要面子活受罪地道理,向來瞧不起窩窩囊囊的丈夫.楊徵之說起孟殊之事時,她恰好在場,聽到窩囊丈夫一口回絕了楊徵之的提議,頓時怒火中燒.等到客人走後,劉大娘子揪著劉林的耳朵,逼著他同意四女兒的婚事.

劉林在家中被逼不過,來到楊徵之的府中打探孟殊底細.

楊徵之在鄭州之時,孟殊是黑雕軍的軍需官,為何後來孟殊成為侯家商鋪大掌櫃,楊徵之卻不甚清楚.劉林聽說孟殊曾有軍職,而且職級還不低,且和趙家,侯家關系密切,這才心中稍安,勉強同意四女兒和孟殊地婚事.

孟殊雖是大商人,卻對商家女兒沒有興趣.楊徵之給他牽線之時,孟殊聽說是著作佐郎劉林的四女兒,想來家教甚嚴,稍稍遲疑一會,這才痛苦地把這門親事答應了下來.

孟殊在離開大梁之前,按照規距找媒人到劉府提親,合了兩人生辰八字,送了豐厚彩禮,把親事之定下之後,他就向靈州城出發.

孟殊定下親事之後,盡管心中有著深深的失落,那一塊大青石卻被卸掉了,特別是從大梁到靈州奔波千里,秀美山川讓其心胸為之一寬,積郁在心中的莫名情感也總算發泄在黃河沿岸.

侯云策和孟殊喝著茶隨意談了一會清水河邊惡劣的天氣,等到馬奶和羊腳送上來之後,侯云策道:"孟郎,嘗嘗同心羊腳,這可是正宗地清水河出產的灰羊子,羊腥味重得很,黨項人最喜歡這個味道,吃慣了同心羊腳,大梁的羊腳就實在沒有滋味,你這次回大梁的時候,給趙娘子捎一些回去,也不知她是否喜歡這個羊腥味."

孟殊聽到趙英的名字,心窩深處又被看不見的羽毛刺了一下.他隨即平靜了下來,拿起一根羊腳,大口大口地咬著.


在軍隊生活了兩年多,孟殊早就適應了這類羊腳騷味,津津有味地啃完一根羊腳,又喝了一碗馬奶,道:"云帥,我准備在巳時出發,順著馬嶺水先到鹽州,再到慶州,涇州和頒州,把各地商鋪分店再看一遍,平時總是窩在大梁城里.難得有機會實地看一看各地分店,從大梁到靈州沿途看了不少分店,發現了不少問題,我限令這些分店必須再最短的時間把問題解決掉,這次就順便查看問題解決得如何."

孟殊掌握的富家商鋪和飛鷹堂是侯云策的錢袋和耳目,侯云策當然不能忽視.只是靈州,同心有一大攤子事情,他實在沒有精力管得太細,道:"侯家商鋪已遍及各地,來往的錢財著實不少,管理這麼大的商鋪必須要有一套辦法,各個商鋪只要按照這一套辦法施行,大體上都能保持良好地經營狀態,總鋪也便于控制,考核各個分店.這就和朝廷的制度一樣,各地都必須按照朝廷的制度執行,這才能保證政令暢通."

孟殊對管理侯家商鋪頗有心得.運行侯家商鋪兩年多來,他也遇到了不少問題,許多問題都是和趙英一起商量著解決的,聽侯云策說起管理分店的問題,道:"趙娘子很重視商鋪的管理方式,商鋪的帳簿管理,掌櫃選任,分帳彙總,錢幣交接等方面都有具體的要求,趙娘子還根據東西南北不同的地區,制定了各自不同主貨品要求,這些雜七雜八的制度,若疊在一起裝訂成冊,估計要超過太白陰經的厚度."

侯云策面帶微笑地看著孟殊,心里想到了趙英在一個月前送來的一封家信,趙英在信上提出了另開一家商鋪的打算.一個理由是侯家商鋪過于龐大,每天流入的錢財讓她心中發慌,另一個理由是讓孟殊掌握如此巨大地財富是一件讓人擔心的事情,雖說孟殊忠心耿耿,卻也不得不防.而且,限制孟殊的權利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是保護孟殊.

侯云策的家信都是通過飛鷹堂來傳送,侯云策和趙英有另外一套通信辦法,除了侯云策和趙英兩人外,沒有一個人能讀懂他們的家信.

趙英接手侯家商鋪以來,把侯家商鋪打造成了大林朝的第一大商鋪,侯云策已經充分相信趙英經商之才.侯云策接信後,同意了趙英的想法,新商鋪的經營主業以及與侯家商鋪的關系,由趙英全權處理.

侯云策沒有過多關注侯家商鋪的經營方式,思路很快轉到飛鷹堂.

昨天孟殊詳細彙報了飛鷹堂脫離侯家商鋪的各項事宜,侯云策當時就感覺飛鷹堂經費運作方式有些不妥當,但是侯云策也沒有考慮清楚,經過幾天思考,他還是決定要改變飛鷹堂的管理模式.

"孟郎,飛鷹堂管理方式必須要改變,現在各地飛鷹分堂的經費均是由當地侯家商鋪分店承擔,總堂半年審一次帳.這種做法有問題,飛鷹堂各分堂既然和侯家商鋪分店分開了,就要分得徹底,盡量不要讓侯家商鋪插手飛鷹分堂的具體事務.各地飛鷹分堂的經費由侯家商鋪分店提供,則分堂活動很難徹底瞞過分店,這就有泄密危險.同時,飛鷹分堂的經費由各地侯家商鋪分店來提供,容易讓分堂和分店攬到一起,時間久了,各地分堂和分店的利益就會緊密聯系起來.極易形成地方派系,這對于飛鷹堂全局極為不利,你考慮到這個問題沒有?"

從飛鷹堂地曆史發展來看,飛鷹堂脫胎于侯家商鋪,最初的飛鷹堂沒有設分堂,人員,經費和活動場所全部由商鋪分店提供,因此,飛鷹堂和侯家商鋪密不可分.飛鷹堂和侯家商鋪正式分家以後.各地的分堂和侯家商鋪分店都還保持著密切聯系,孟殊即是飛鷹堂的堂主,又是侯家商鋪的掌櫃,在他心目中,也沒有把飛鷹堂和富家商鋪徹底分開.

孟殊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會才道:"這個問題我疏漏了,我回到大梁就立刻著手解決這個問題,以後飛鷹堂分堂的所有經費都直接由總堂撥付.住所也從商鋪搬離,只是飛鷹堂的人員不能變動得太多,否則無法開展工作,只有慢慢地進行調整."

侯云策見孟殊地思路很清晰,又道:"各地飛鷹分堂都要以一個合法身份,隱入市井間,融入到當地生活中去,你可以根據各地需求,選配合適身份的飛鷹分堂主.堂主可以是商人,可以是讀書人,可以是朝堂官吏,這些細節就由孟郎具體辦理,我管不了這麼細."


他又指著鴿舍道:"飛鷹堂各地分堂距離遙遠,必須要有大量的鴿子,使信息在總堂和分堂之間交流無礙.你回大梁後,侯家商鋪還要花大力氣訓養了一批鴿子,不僅僅是黑雕軍需要,飛鷹堂也同樣需要."

"清水河畔土地肥沃,可耕可牧,黨項房當人被趕走之後,這些土地就空著了,你這次回中原之後,暗中把這邊的情況講一講.那些沒有土地的人家若願意到靈州和同心城來,都可以分到土地,種子和農具."

"這事情好辦,今年黃河在大野澤和陝州都決了堤,難民不少,節度使以前在鄭州安置了大量難民,在百姓間口碑極佳,只要放出風聲去,定然會有不少人家願意到靈州來,我還可以在沿途用寺廟,商鋪等各種名義設一些粥場,發一些干糧給難民,讓他們能順利到達靈州." 孟殊對西部地廣人稀有著深刻印象,一路走來,出了京兆府,村莊,城鎮都漸漸減少了,到了靈州,更是一片又一片荒蕪的土地.

侯云策聽孟殊安排得十分細致,暗道:四年時間,孟殊真是脫胎換骨了,一點沒有當初在寒風中發抖的書生模樣了.

說完這些瑣事,侯云策便沉默了一會,下決心要把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交給孟殊辦理,這件事情已經要觸及侯云策的核心機密了.

侯云策端起茶杯,細細地啜了一口,放下茶杯後,臉色變得極為嚴肅了,用銳利眼光逼著孟殊,一字一頓地道:"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孟郎去辦,飛鷹堂除了收集朝堂的變化以外,收集情報要有一個重點,就是監視楊光義,李重進和張永德三人,他們三人的行動以及他們家族,親信部屬的行動,事無巨細都要細細地記載下來,作為絕密級資料放在暗室里,你要記住,禁軍是大林朝武力核心,若大林朝將來有異常變動,領頭者必定是這三個人中的一人,我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這個要求是侯云策對親信手下第一次提出來,石虎,郭炯,錢向南等人都不知道.複國之事可以行,也可行不行,但是必要的准備得有,否則會全面被動.

孟殊原本以為今天早上只是一場例行的談話,誰知道卻談了許多具體的事情,比前幾天談的事情都重要,特別是侯云策最後幾句話,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李重進,張永德和楊光義都是手握重兵的禁軍將領,李重進和張永德是皇親,楊光義在淮南屢立功勞,是陛下的親信大將,侯云策監視他們地用意何在?

孟殊不敢深想,他只覺得後背的貼身衣服已被汗水打濕了.

侯云策說完最後幾句交底的話,就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孟殊的表情.

孟殊雖說盡量保持著臉色平靜,可是內心的震驚卻無法掩飾.他拿起一杯泡好的茶,慢慢地啜著,放下茶杯的時候,茶水卻灑了一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