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決戰前夜



山腳大營殘存的契丹軍士依著地形之便,在通往南山口的路上且戰且退,狹窄的山道,同讓大林軍吃盡了苦頭,大林軍軍士的尸體鋪滿了上山的小道.

正在指揮作戰的耶律洪山得知了山下的軍情,臉上一片慘白,他抬頭看著軍寨另一面天空中若有若無的煙火,心中湧起了一陣悲愴,"想不到這一里之遙竟成為絕路,難道我前世做下了滔天罪蘖,需要今世來報?"

古北口軍寨和城池相比並不甚巍峨,卻恰恰依著山勢騎在小道之上,成為通過燕山的一個必經之關口,軍寨寨牆和木柵欄不可同日而語,灰色的石牆顯示出極為堅硬的質地.

軍寨上建有一個角樓上,角樓上一名長須大林軍將迎風而立,身後兩面旗幟,皆為翻江倒海的蛟龍,隨風竟似活物一般.

此時契丹軍已經奪取了第四道壕溝,准確地說,大林軍在壕溝被土填滿之後,就主動地放棄了壕溝.

達柯一直沖在最前面,站在壕溝之上,抬頭望著軍寨,他從幽州騎兵嘴里得知守衛軍寨的將領叫做韓世勳.達柯就狠狠地咒罵著韓世勳,如果不是他丟失了古北口軍寨,就應該由大林軍來承受這進攻之苦.

契丹軍士無意中搬開倒塌的柵欄,意外地看到了一名受傷的大林軍軍士,在傷亡慘重的壕溝爭奪戰中,契丹軍還從來沒有抓到過大林軍俘虜,甚至沒有發現一具大林軍尸體,這位大林軍軍士肯定是被柵欄壓住,大林軍退走時未被發現,因此被留在了柵欄處.

大林軍軍士胸口上插著兩枝鐵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嘴角上掛著一個大大的血泡.他的生命力已衰竭到極點,這一個血泡掛在嘴邊,卻無力把血水吐出,看到契丹軍士,眼里露出了恐懼之色,他想求饒,可是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早已殺紅了眼的達柯抽出腰刀,用盡全身力氣向這名大林軍砍去.一刀,二刀,三刀……達柯也不知砍了多少刀.他身後的契丹軍士已是又累又餓,更被連日來的激戰弄得神經麻木,一個個面無表情地看著達柯在發瘋.

軍寨上的大林軍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盡皆群情激憤,退入軍寨地甯軍使更是失去了文質彬彬的模樣,他對數名弩手狂吼道:射殺那名契丹頭領,老子賞錢一貫."

王騰驤在設計壕溝之時,頗動了一番心思,第四壕溝軍寨的距離剛好就是弩箭的射程.契丹人長于弓箭,這個距離弓箭卻無能為力,幾個弩手正准備發射,角樓上跑下一名傳令兵,道:"等一會射擊."

甯軍使正欲發怒.就看到王騰驤從角樓上走了下來,王騰驤也沒有解釋,只是虎著臉,用手撐著寨牆,一動不動地看著寨牆下的契丹軍士,他低低地對著身邊的甯軍使道:"這名軍士落入敵手,你作為軍使對此負責,打完此仗准備接受處罰."

壕溝處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群契丹軍士,達柯提著血紅的長刀,挑釁似地看著寨牆,當看到大胡子大林軍將領從角樓上走了下來,環顧左右.達柯突然心念一動,道:"快退走,敵人弩箭曆害."話音未落,軍寨上"嘣,嘣"之聲同時大作,弩箭閃電般飛過,壕溝處已倒了一片契丹軍士.

強弩突發,壕溝處的契丹軍被擊殺無數,大林軍皆發出一陣歡呼.


達柯位于契丹軍士最前面.又受到大林軍弩手地重點照顧.十幾枝強弩穿胸而入,把他和身後的契丹軍士串在了一起.達柯臨死還緊緊握著滴血的長刀,怒睜著雙眼盯著軍寨.

達柯戰死,耶律洪山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此時他知道憑著手下兵力和士氣根本沒有能力強攻軍寨,只好下令道:"向後退,就地休息."

耶律洪山此時已是心生退意,他要等到天黑以後,居高臨下,強行沖下山,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王騰驤回到角樓之上,就如志得意滿的國王驕傲地巡視肥沃國土,他所站的角樓是古北口軍寨的最高處,登高望遠,南北兩處戰場盡收眼底,巡視一遍之後,王騰驤不免有些暗自陶醉,契丹軍已經伏尸累累了,大林軍損失卻微乎其微,而且軍寨里糧食充足,又有水源,守上一個月沒有任何問題.

王騰驤把眼光從北山口戰場轉向南山口戰場,立刻瞪圓了眼睛,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南山口下隱隱約約飄動著的一只仙鶴,這是控鶴軍大旗.

古北口大捷的消息傳到幽州城下之時,已是五月二十七日.

耶律洪山,耶律洪倉,達柯的三顆首級,掛在高高的木杆之上,百名契丹俘虜,脫去衣甲,被押至南城下,十數名會說契丹語的益津關原漢軍,聲嘶力竭地恐嚇,利誘著城頭上地契丹軍士,很快,雙方就對罵起來.

蕭思溫聽聞南城門之事,急急忙忙地趕了上來,南城門守將蕭里木連忙了迎了過去,臉有驚恐之色,他指著木杆道:"那是耶律將軍的首級."

蕭思溫強忍著震驚,怒斥道:"休得胡說,木杆隔得太遠,根本看不清楚是誰,這一定是大林軍的恐嚇之計?"

蕭里木伸出手來,遞過來一張薄紙.紙上印著耶律洪山的將印,將軍印是極為重要之物,如今耶律洪山地將軍印已落在了大林軍手中,只能說明一點,耶律洪山完了,他帶出來的一萬騎軍完了.

蕭思溫拿著紙片的手在微微顫抖著,久久地看著城下的木杆,過了良久,才低聲對蕭里木道:"我是契丹駙馬,甯死也不會投降,更不會當俘虜,幽州城高,大林軍要想攻進城來,鮮血也會把護城河填滿."

蕭思溫心里清楚,如果援軍不能通過古北口.就只能繞過群山,迂回半月以上才能來到幽州,就算迂回到幽州,也是人困馬乏,能否擊敗兵強馬壯的大林軍還是一個未知數.

蕭里木面色懍然地看著蕭思溫.

蕭思溫知道剛才這話說得雖然慷慨,也太過悲觀,嚇著了沒有經過殘酷戰爭的蕭里木,就溫言道:"幽州有三萬精銳之師.還可組織數萬青壯上城,只要糧食不缺,大林軍能耐我何,久攻不下,大林軍必然會退兵."


幽州是契丹面對中原的一個重鎮,是契丹五京之南京,為應付可能到來的兵禍,耶律德光就在幽州建糧倉儲糧,如今城中糧倉極為厚實,就算圍城半年,城中也無缺糧之憂.

蕭里木心里稍安,看了一眼城外連綿軍營.又是心亂如麻.

五月二十七日下午,城外軍隊重新布防,從古北口回來袁彥所部騎兵,游蕩在東城門.光紫駝所部則駐守在北門,東城門和北城門地所有大林軍步軍,全部撤到南城門下.

至此,攻打幽州城的所有准備工作皆已經完成,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二十七日夜,南城門外是十里連營,軍營里異常安靜.除了值勤地崗哨以外,所有的軍士都進入了營帳.

燕山峰頂吹來的縷縷陣風,在幽州城牆上徘徊一陣之後,緩緩南下,拂過掛在木杆上的三具有些變形發臭的首級,又來到大林軍營寨里盤旋.

中軍大帳明亮如白晝,座中諸將都已散去,大帳里空落落只剩下侯云策和封沙兩人.在搖罷的燈光中.侯云策仍然是老樣子,對著幽州地形圖一動不動.

侯云策來到大林以來,先後率軍攻下了秦州,鳳州,同心,西會州等城池,積累了相當豐富地攻打堅城經驗,但是,秦州,鳳州,同心,西會州這些城市從規模到重要性都難以和幽州城相比,想著幽州重要地戰略地位,一向沉穩堅毅的侯云策也有些激動難抑.

封沙耐心地翻看著明日的作戰部署,這些部署極為簡單,剛才在大帳里他已宣讀了一遍,此時,他翻看了數遍這些簡單的部署,幾乎能夠倒背如流了,可是侯云策還是對著地圖一動不動.

大帳門口遮有一個布簾,燈光如水,從布簾縫隙傾泄而出,無數飛蟲亦鑽了進來,在燈前翩翩起舞.幾個大個子的灰甲蟲,在侯云策眼前穿梭盤旋,這蟲身上頗有些怪味,侯云策皺著眉頭,揮動著手驅趕著這些灰甲蟲,當灰甲蟲飛走之後,侯云策也趕走了和明日戰場無關地思緒.

封沙看到侯云策從地圖上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來."明日是一場惡仗,早日休息吧."

侯云策一邊走一邊伸了伸懶腰,臨出門時,道:"明天戰事,你看如何?"

封沙是參軍,本有參議大事之職和權,可是侯云策卻僅僅把他當作了執行者,只有執行權卻沒有議事權.侯云策這樣一問就有些讓封沙參與決策的意味.

封沙跟在侯云策身邊兩年多了,自然明白其中的區別和玄妙,他心中猛地一跳,極為迅速地回想了一遍開會地情形,道:"幽州城堅,不用特別之法,根本不能攻破城池,魏相之言這是婦人之仁,在戰場上行不通."

侯云策沒有多作評價,道:"魏相以仁義治天下,自有可取之處."說完這句話,侯云策就快步走出了中軍大帳,把滿心疑慮又有些忐忑不安封沙丟在了身後.


侯云策的寢帳是由黑雕軍親衛們守衛,到了夜晚,除非侯云策特別指令,任何人都不准接近,今夜當值的軍官正是劉黑彀,他是親衛隊的指揮使,不必在帳前站崗,他就帶著弓箭和鋒利侯家刀,坐在寢帳前的一個普通軍帳里.

侯云策走過這個小軍帳時見軍帳大趟著門,一枝小小的油燈在軍帳里閃爍,而劉黑彀挺直著腰身守在帳中,就停下了腳步,走進小帳.

"一晃就是一年多,想不想娘子和兒子?"

劉黑彀沒有想到侯云策會走進帳中,又莫名其妙地談起了家事,他用滿是老繭的手摸著後腦,"笑道:"在軍營中,哪里有時間想她們."侯云策極為喜歡這位神箭手,道:"只要是人,都要想娘子,別在這里騙我."劉黑彀有些不好意思,道:"想還是有些想,不過,跟著節度使打仗更過癮,這是真心話."

"好,等打完了這一仗,就讓親衛們輪流去休假,娶妻生子,完成人生大事."

或許是明日就是對幽州城的總攻,侯云策雖然面色平靜,但是內心卻仍然激動,特別想找人說話,封沙是文人,經過這兩年錘打,已經很上道了,只是他的心思比劉黑彀重一些,要論到聊天,侯云策反而喜歡這些性情耿直而純樸的軍士.

走進了寢室,柳江婕正坐在地上,用手撐著頭打瞌睡,一盆水早已涼了.侯云策輕輕跺了跺腳,柳江婕從睡夢中驚醒,猛地抬頭,見是侯云策,便紅著臉站了起來.

她見侯云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道:"水早就涼了."

柳江婕這小女孩子心思,侯云策哪里會不明白,只是在裝糊塗罷了,擺擺手道:"天已熱了,用涼水洗腳也不錯."

兩人按照已經固定的模式,就開始了每天必備的課目,快要完成的時候,侯云策突然道:"柳江婕,在里奇部你也是天之嬌女,沒有必要天天為我洗腳."

柳江婕有些意外的抬起頭,試了試水溫,就言顧左右道:"涼水洗腳是不太舒服."

見柳江婕岔開話題,侯云策也就沒有深說,只道:"明日穿戴好鎧甲,記著不要離開我的身邊,你的箭法好,就多帶一些羽箭要身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