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夫妻變時政



五月三十一日夜雨突降,雷鳴閃電,終于澆熄了幽州城內的四處煙火.第二天清晨,人們發現空氣清新無比,彌漫多日的煙火焦臭味和尸體特有的腐臭味,隨著一陣清風,消逝得無影無蹤.

大林禁軍征發了數千幽州百姓,在幽州郊外修築墓地,所謂墓地,也就是挖了兩個大坑,再立上一塊石碑而已.

大林禁軍墓地上以青石徹成石屋,前面樹立了一個大型的石碑,正面是一行大字:"大林禁軍之墓",後面是戰役經過和陣亡軍士的姓名,有許多陣亡軍士已無法考證其姓名,知道姓名的都盡量刻在的石碑之上.

契丹軍士的墓地則要簡單得多,沒有青石,只是樹立了一塊石碑,上面並無一字.

兩個墓地相對而立,長眠于地底的雙方軍士都不曾想到,生前雙方是以性命相搏的敵手,身後卻相對而立,永遠相守在一起,共同承受著風霜雨露,默默地守望著為之付出生命代價的土地.

"奮勇追擊,不可松懈."五月三十一上午,在北部行營軍事會議結束的時候,侯云策只說了這兩句話,一錘定音,結束了諸將對于是否繼續進軍的激烈爭念論.

這一句話,也成為各軍將士奮勇殺敵,擴大戰果的口號.

北部行營制定了繼續進攻的戰略以後,迅速根據戰場態勢進行了再次調整:控鶴右廂副都指揮使韓尚領軍二千人駐守古北口軍寨,龍捷軍右廂副都指揮使王審琦駐守在德勝關,幽州城由楊光義率領鐵騎軍數千殘部據守,其余各軍全力奔襲幽州附近的城池.

蕭思溫,耶律呂不古夫婦以數千契丹軍士做為掩護,拖住了袁彥,光紫駝的人馬,這才逃得一條性命.這一千騎兵向西急奔,渡過了一片泥濘,來到了儒州,暫時有了喘息之機,大林軍來得亦極快,蕭思溫來到儒州的第二天傍晚,就在儒州城外發現了大林軍的偵騎.

蕭思溫知道大勢已去.儒州小城絕對難以抵抗大林軍的攻擊,不待大林軍主力來到就棄城西去.

蕭思溫率人渡過了桑干河,這才遇到了繞道而行的上京契丹援軍主力,契丹主力得知幽州已失,大林軍勢大,不敢孤軍深入,就在長城口附近徘徊.

幽云十六州的契丹軍主力全部集中在幽州,幽州失陷以後.其余各城皆只有少量的守城部隊,這些弱小的守城部隊根本不敢和大林軍主力抗衡,大林軍兵鋒所至,契丹守城諸將紛紛棄城而逃,只有在朔州和云州遇到了較為頑強的抵抗.但是,當大林軍炸開兩州城門以後,朔州和云州的抵抗也就結束了.

至六月十二日,幽州,順州,儒州,檀州,薊州,涿州,瀛州,莫州,新州,媯州,武州,蔚州,應州,寰州,朔州,云州已全部落入了大林禁軍手中.更有兩個意外收獲,何五郎順手把平州,韓通把灤州亦順手牽羊地奪了過來,平州和灤州的位置非常重要,契丹在建國前已經攻占此二州,著名的要隘山海關,喜峰口都在這一段.

六月十三日,當重病中地林榮得知北伐大軍奪取了幽云十八州,大喜之下,禁不住從床上一躍而起,隨後吐出一大口鮮血,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六月十四日,一道聖旨傳至幽州:設盧龍節鎮,轄拒馬河以北各州,以韓通為盧龍節度使,以控鶴軍為主體,征召十八州邊境漢民三萬,為大林軍守衛北部邊境.另外.拒馬河以南各州,受滄州轄制,以袁彥為滄州節度使.


至此,北部行營完成了收複幽州十六州的曆史使命,正式撤銷,大林朝的戰略目標得到了完全實現,大林軍也就由攻勢變成守勢,只等北方穩定,大軍就要再次南下,完成統一大業.

六月十五日,六萬禁軍主力,跟隨著侯云策回到瓦橋關.

六月十六日,北伐大軍兵分兩路,一路從固安渡口上船,從水路返回大梁,一路沿著獨流口,過滄州,下德州,從陸路返回大梁.

六月二十五日,還在船上的林榮自知身體難以康複,為了以防萬一,連下兩道詔書,第一道詔書晉封趙貴妃為皇後,兒子宗訓為梁王,領左衛上將軍,幼子宗讓為燕公,領左驍衛上將軍.第二道詔書任宰相范質,侯云策,王溥,魏仁浦兼參知樞密院事;而楊光義為樞密使則加以兼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六月三十日,汴河水軍最先回到大梁.

大梁百姓得知北伐禁軍取得大勝,收複了幽云十八州,百姓們家家戶戶以此為契機,殺豬宰羊,呼兒喚女,就如過年一般熱鬧.

皇宮之中的氣氛又完全不同,由于林榮病重,宮中之人都屏氣凝神,空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范質,侯云策,王溥,魏仁浦,楊光義諸人,每天有一人輪流到中書門下值守,其余之人便日日都守在林榮身邊.

侯云策從宮中出來之時,想到被病魔擊垮的林榮,不禁大加感歎.他回到中原,想法多次變化,最後給自己下了一道線:只要林榮還在當皇帝,複國之事休提.

誰知,林榮居然大病不起.如果林榮病逝,複國之事是否得重新提起?

夜已了,除了巡夜的軍士,街道上再無一個行人.

侯云策一行十數人,全部是高頭大馬,要到侯府之時,遇到了一隊巡夜地軍士,這十數天來,巡夜的軍士每天晚上都能遇到威名赫赫的侯相,見到馬隊,也就不再盤問,只是恭敬地避在一旁,讓侯相一行通過.

想到自己作為前朝三皇子的經曆和林榮的重病,侯云策又不斷地搖頭.

"柳城尉,是你嗎,你何時成了禁軍軍官?"侯云策正在策馬而過,忽然看到了軍士中的柳江清.

在禁軍主力北伐之時,宣徵北院使昝居潤成為權東京副留後.主要責任是負責京城的治安,柳江清就成為了昝居潤的直接下屬,在昝居潤提攜之下,柳江清在擔任城南尉的同時,還擔任了京城左廂巡檢.左廂巡檢是禁軍中的中級職位,原來由張令鐸擔任,張令鐸隨軍北伐,就由昝居潤從中斡旋.由柳江清接替了這個職位.

林榮回到大梁城後,重病在床,大梁形勢驟然緊張起來,柳江清這種極別的官員都要分別帶隊巡邏,這才偶遇了侯云策.而侯云策回到大梁以後,主要精力都在林榮身上,並不知道柳江清已有軍職.此時看到他率領著一隊禁軍在巡夜,不覺感到奇怪.

柳江清聽到侯云策相詢,神情頗有些尷尬,可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侯云策馬前.


柳江婕回到大梁之時,箭傷已經大大好轉.雖說沒有痊愈,可是已經能夠自由行動,她沒有回到軍營,也沒有回到靈州會館.而是住進了侯云策為她在南城買下的小院子,安安靜靜養傷,此時柳江婕的心境和初到大梁時完全不同,以前總覺得是匆匆過客,如今心有所屬,這大梁城在眼中也就有了另外一番意味.

柳江清對于妹妹的選擇是又急又怒,他是里奇部大長老的兒子,雖說里奇部和大林相比.就如螞蟻和大象,可是柳江清是里奇部大長老的兒子,又是令人尊敬的石山書院教師,其身份和經曆都讓其頗為心高氣傲,根本沒有想到妹妹柳江婕會成為侯云策小妾.

盡管侯云策權傾一時,威震八方,柳江清還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只是妹妹主意已定.侯云策又權傾天下,他亦不敢過分威逼柳江婕.

此時.柳江清看著侯云策的眼神有些複雜,行過軍禮之後,柳江清站在侯云策馬前,囁囁道:"末將現任京城左廂巡檢."

京城巡檢職位雖然並不高,卻處于風口浪尖,和城尉一樣,都是風險高升職也快的職位.柳江清有才學有膽識也有手段,是個可造之才,只是京城水太深,稍不注意就要淹死會水人.

此時人多眼雜,侯云策也不便多說,他話中有話地道:"大梁城是帝都,左廂巡檢和城尉這兩個職位都非同小可,柳巡檢要好自為之."不等柳江清加答,侯云策揮揮手,提馬離開.

回到府中,侯云策在書房小院和主院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到了主院,隨著"嘎吱"一聲輕響,侯云策推開了虛掩的大門,這個聲音雖然並不美妙,可是侯云策卻覺得此音是如此的熟悉和溫馨,主院主屋閃著一絲燈光,燈光如溪水般流向了小小的院子,在偏房的兩個使女連忙走了出來,侯云策擺擺手,自顧自進了主屋.

趙英肚子已經凸了出來,她坐在燈下,專心致志地縫著小衣服,旁邊胡桌上放著厚厚地一本帳冊,看到侯云策進屋,隨口問道:"陛下病情如何?"

按趙英的身份,自是不必親自動手縫制衣物,只是趙英覺得能親自為未出世地兒子或女兒做親衣,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因此,總要親手為未出生地寶貝縫制一些衣物.

"時好時壞,太醫一點辦法也沒有."侯云策知道她的心思,看見妻子對著油燈縫制衣物,也不覺奇怪,他坐在床邊,一邊答話,一邊隨手翻了翻桌上帳冊,侯家商鋪就如會變魔術的金手指,已給侯家帶來了太多的利潤,財富對于侯家,只不過是數字地增長而已.侯云策暗自盤算,若把這些財富變成戰馬和武器,不止是否夠用.

"阿郎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趙英看著侯云策有些發愣,就放下小衣服.

侯云策沒有正面回答,卻道:"楊匡義這個小子,平時不是挺有能耐,為何動用如此人,卻連智能大師也找不回來."

趙英歎息一聲:"智能大師是世外高人,說不定此時正在哪一個深山老禪寺里,沒有一點消息,如何尋得到."

侯云策臉色突然極為凝重,聲音低沉地道:"只怕陛下過不了這一關,晉封小妹為皇後,封宗訓為梁王,已有安排後事之意."

趙英默默點頭.


"俗語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來,少有拖孤大臣能有善終,想到這里,我總覺心中悶得慌."

趙英勸慰道:"宗訓是我的侄子,皇後是趙家小妹,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侯云策把頭輕輕靠在趙英隆起的腹部之上,過了良久,慢慢抬起頭來:"大武滅亡這數十年間,你何曾看到有忠心耿耿的臣子,誰有兵權,誰就有可能是九五之尊,若陛下駕崩,剩下無權無勢只有虛名的孤兒寡母,只怕大林朝又會掀起腥風血雨."

趙英出生于官宦之家,如何不知其中訣竅,聽了此語,她仍然臉色微變,"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侯云策接口道:"不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而是誰有這樣的實力."

趙英臉色數變,盯緊侯云策,過了片刻,才道:"阿郎心里有什麼想法,能瞞得住別人,可瞞不到小英."她一字一頓地道:"阿郎早有逐鹿之志,在靈州就有了此心."

"若宗訓年過十五,我將永遠是大林朝的忠心之臣,可是若陛下很快就駕崩,則需要依形勢而定."侯云策苦笑道:"對于年幼的宗訓來說,我就是大林朝的權臣,權臣和孤兒寡母,初期能夠各取所需,可是發展到最後,必然成水火不容之勢,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阿郎可以稱病不朝,離開大梁,在山嶺間當一個富家翁,去過逍遙的神仙日子,也未嘗不可."

"滿殿文武,資曆長于我的不在少數,李重進,張文德,楊光義,韓通等人,都是領軍的大將,我不當權臣,自然會有其他人要當權臣,此人首先要對付的就是皇族中人,到時候,只怕天下再大,也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只有這一條道路嗎?"

"別無選擇."

趙英不禁低頭垂淚,"宗訓畢意是大姐兒子,從他手中奪了皇位,我會終生難安."

侯云策安慰道:"有我在,還有宗訓一條生路,若是由其他人登上大位,只怕柴氏,侯氏和趙氏,都難逃滅族之災."

趙英隱有淚水,雙手合什道:"但願陛下早已康複,我們就安安心心當個忠臣."

她用手帕擦掉淚水,沉默了一會,道:"阿郎在大梁城手中無兵,就算有逐鹿之志,卻無兵可調,只怕此事難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