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少年



密集的房屋,高高的圍牆,阻斷了阿濟格的視線,使她看不到萬里睛空和連綿綠樹,聽不到小鳥歌唱,而走出圍牆就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幾乎沒有一塊開闊地,這讓生活在青風嶺的阿濟格感到格外壓抑.

張克利不過是不到十一歲的小孩子,他看世界的視角又不相同,大梁城雖然沒有大片的森林,寬闊的大河,奔騰的戰馬和無垠的草原,可是大梁城中有品種各異的美食,精采紛呈的雜耍,茶舍中還有每到關鍵地方就"請聽下文分解"的故事,美食,雜耍,故事,暫時把張克利小小的心靈漲得滿滿的.

阿濟格每天早上都早早起床,這也是她在黑城多年養成的好習慣,她提著水桶拿著刷子走進了馬廊,馬廊里飄散著草料的淡淡味道,還有馬匹的尿騷味,這些味道混在一起,讓阿濟格空蕩蕩的心靈有了些安全感.

杜剛第一次見到阿濟格在馬廊時侍候馬匹之時,吃了一驚.阿濟格雖然是胡女,來自北地,但是從云帥的態度來看,此人顯然頗來重要.她在自己院里做仆傭之事,若傳出去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或許也是一件麻煩事.杜剛好不容易才把阿濟格請了出來,可是第二天阿濟格又准時進入了馬廊,這讓他有些哭笑不得,也只由著阿濟格了.

當侯云策進入小院之時,阿濟格已把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一個人無所事事,就搬了一張凳子,坐在院中抬頭看著天空,想著自己的心事.

張克利正坐在院中的老樹上,懷中揣了好幾根鹵制得香噴噴的雞腿,一邊大嚼,一邊把骨頭向樹下吐,樹下的雞腿骨頭的香味已經引來了一群一群的螞蟻.

阿濟格對門外地動靜格外敏感,聽到"吱"地一聲開門聲,立刻回過頭去.

一名青衫漢子站在門口,神情肅穆,正在凝神看著自己.

阿濟格用手背揉揉眼睛,一陣狂喜,門口之人正是要尋找的小云帥.

可是見到當年的小云帥時,阿濟格又有些猶豫不決,以前在黑城時,侯云策總是掛著一身翻毛皮衣,背著樺木長弓,實足一個熱騰騰的黑城小漢子.此時站在門口的漢子,穿著飄逸的青色圓領長衫,頭發整整齊齊的,神情嚴肅,卻讓阿濟格感到格外陌生.

侯云策地目光在阿濟格身上停留了片刻,這位穿著中原服飾,頗有滄桑之感的女子,正是在黑城里挺喜歡和自己打鬧的阿濟格.

兩人目光在微微流動的空氣中數次碰撞,看著侯云策漸漸柔和的目光.阿濟格眼中不禁湧上了一層薄霧,她掉轉目光,伸手招了招正在樹上啃雞腿的兒子,道:"克利,快來見過云帥."

張克利此時已經啃完雞腿,他用手抓住一根樹枝,頭往下一栽,身體圍著樹枝轉了一圈,輕巧地落在了地上.

虎頭虎腦地張克利來到母親面前,兩人快速地說了幾句粟末肅慎語.侯云策離開黑城已經多年,仍然將兩人對話聽得很清楚.

張克利面走到侯云策身邊,歪著頭,道:"你就是云帥,我小時候見過你."

這幾句話總得極為無禮,杜剛在一旁不禁暗道:"這個張克利的母親畢竟是胡族,一點也不懂得禮儀,看來以後要多多管束."

侯云策卻沒有想到張克利問話極為無禮,自從看到這個小孩從樹下翻空而下,他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在黑城的少年時代.兒子宗林常常和宗訓在一起玩耍,沾染了不少皇家氣派,說話辦事雖然不失少兒的天真活潑,但是肯定做不出如張克利這樣在樹上翻騰的舉動.

侯云策蹲在張克利面前,感受了對面這個野小子身上濃烈的汗臭,這個汗臭反而讓他心中感到很親切.他把一雙大手放在了了張克利的頭上,野小子的頭發是油泥泥的,硬硬的直刺侯云策手心.

張克利個子只及侯云策的腰部,極為不舒服地扭了扭頭,可是眼前這個男子的大手如一張大網,不管自己腦袋如何扭動,都不能逃過大網的掌握.張克利自從五歲之時,便背著他的小弓,跟隨著黑城少年上山打獵,年齡雖然小,性子卻強得很,他數次擺脫不了大手的掌控,也就不管眼前之人是小云帥,猛地張口,對著侯云策就是一嘴口水吐去.

杜剛見到小張克利如此剛烈,不禁瞪大了眼睛,打量著這個從樹上翻滾下來,黑乎乎地野孩子.

口水擦臉而過,侯云策也征了征,也就把大手放了下來,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滿臉不岔地張克利.


張克利掙脫了侯云策的控制,飛快跑到了阿濟格身邊去了.

自從侯云策進了屋子,阿濟格眼光就沒有離開過侯云策.雖說第一眼看到侯云策有些隔膜,可是看到他面帶笑容地把手放在兒子頭上,懸著的心頓時松了下來.這是粟末肅慎長輩見晚輩的常用禮儀,侯云策使用了這個禮儀,說明小云帥還是認黑城來人的.

張克利跑到了阿濟格身邊,侯云策這看到阿濟格有些粗糙的皮膚,試著用粟末肅慎語問了一句:"你為什麼到這邊來?"

阿濟格聽到侯云策仍然會說粟末肅慎語,眼中閃出了一絲神采,慢慢地用粟末肅慎語道:"契丹人來打我們,我們被捉了,我和兒子逃出來,就過來找你."

侯云策皺著眉毛道:"新黑城沒有被攻破吧?"

阿濟格搖頭道:"我不知道."

侯云策道:"神箭營還剩下多少人?"

阿濟格道:"當年少年營都並入神箭營,大統領戰死了,神箭營老營不足百人了,我家那位還在神箭營.匡操是少年營頭領,如今最厲害的就是當年云帥帶的少年營."

侯云策和阿濟格用粟末肅慎語談黑城的事,張克利在屋內坐不住,溜到了屋外,又翻到樹上.

這時,小武從院外走了進來,多年習武,營養充足的小武已是一位身體頗為強壯的半大小子了.他剛走到樹下,忽然覺得樹上有聲音,刷地抽出刀,刀尖朝上.

張克利原本准備嚇一嚇眼前之人,見對方舉刀,趕緊翻到樹上.

杜剛道:"這是云帥客人."

小武收了刀,張克利就樹上翻身而下.小武打量著野性十足的少年,道:"你敢不敢和人摔跤?"

張克利驕傲地道:"老虎我都不怕,他有老虎曆害?"

小小武本是膽大如虎的家伙,見杜剛沒有的對,便對張克利道:"你年齡還小,我讓你三招."

張克利立刻還嘴道:"你放心,我不會傷著你的."

一個小孩學著成年人的口氣說話,讓在場之人皆覺得好笑.張克利滿臉認真地走到了小武的身前,有板有眼地做了一個粟末肅慎人摔跤的起手式.

小武常年和侯府的親衛們較量,又經常和大梁城里的無賴們打架,交手經驗極為豐富,他微微一笑,右手就搭在了小武的胳膊之上.小武見張克利年齡實在太小,就有些輕敵,不料,張克利動作極為敏捷,當小武右手剛剛搭上其手臂,張克利左手一翻,使出一招小鬼推磨,貼住小武身體,張克利左腿別在小武大腿內側,右手猛地使力,意圖將對手推翻.

張克利動作極快,招數也用得極為熟悉,小武竟然著了道,差一點被推翻在地,只是兩人身體相差過于懸殊,小武退後一步,穩住了身體,快捷無比地抓住了張克利的腰帶,用腿一絆,將張克利摔在了一邊.

杜剛看到張克利的招數,心中暗暗叫好,這一招正是當年云帥所用的招數,他萬萬沒有想到張克利也會此招,而且將此招用得如此精熟,若是張克利和小武身體條件相差不多,小武定然穩不住重心.

幾匹戰馬來到大梁城下,騎手皆是靈州軍服飾,大師兄王楠翻身下馬,打量著讓黑城所有人魂繞夢牽的大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