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小郭



大梁城是帝都,每天城外各條驛道湧動著無數騎快馬,面色緊急的信使,把各地最重要的情報送到大梁城.只是,各地最重要的情報到了大梁城,就成為次要或是根本不重要的情報,多數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下落.

按照常理,澶州一案不過是普通案子,黃河岸邊年年都要發生水災,每次水災都有著不小的損失,可是無論再大的損失,多來幾次也就麻木了.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條大河的桀傲,聽到水災消息之後,最多發幾聲感歎,大家該干嘛還是干嘛.

如今,侯云策把澶州案犯帶回了大梁城,還動用了三司使不審案,這就有些不同尋常.各種小道消息就如洪水般四處流竄,澶州案子就開始吸引著大百姓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侯云策的安排進行,這讓侯云策很開心.侯云策開心了,另一位宰相就必然不怎麼開心.

范府是百年老院,凡是經營得好的百年老院有一個共同特征,有許多粗壯的大樹,這是曆名悠久的象征,也是其活力依舊,子孫繁衍不息的象征.

在范府最核心的小院里,和許多大戶人家一樣,也有一個園中園.宰相范質和樞密使楊光義獨坐小院之中,仆人們用井水冰鎮了一些綠皮瓜,仆人小心翼翼地把綠皮瓜切成條形,里面卻如鮮血一般紅,裝在盆子里,燦若碧玉寶石.

楊光義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東西,臉露驚疑之色.看到范質咬了紅瓤,也就跟著咬了一口,瓜瓤入口,只覺又爽又涼又甜,禁不住贊道:"這是什麼,真是人間美味."

范質得意地笑了笑,解釋道:"這是從西邊的黑汗國引來的東西,叫西滑瀘瓜.去年,黑汗國使者到了帝都,有幾人就留了下來,要了一片地,說是獻上新奇禮物,今年這幾人就獻上了這個東西."

范質又吃了一口,道:"真是好東西啊."

(注:西瓜"一詞本非漢語,而源自女真語.西瓜原產西亞.在五代時引入西域,後又由金國引種到南宋.西瓜的普遍種植,大致要等到清乾隆年間,也就是陳家洛生活的那個年代.在本書中,范質作為宰相,提前吃到西瓜,也算合理的yy吧.)

楊光義想了一會,道:"黑汗國多沙漠,既然出產這個好東西.想來在北邊草原和沙漠地帶能否栽種,這東西,既解渴又解讒,著實不錯."

兩人把美味地西滑瀘瓜吃完,仆人又遞來洗手水,等到仆人全部退下,這才觸入正題.

"中書門下之事,趙郎想必已經聽說了."楊光義點點頭.道:"我昨日剛從大名府返城,已經聽說了此事."

范質見楊光義臉色平靜,就道:"黃河沿岸,年年都要決堤,從來都是就事論事,何嘗驚動了三司使,這有些小題大做了."

自從林榮駕崩以後,宰相范質就對手握重兵的將領們不斷示好.他不太敢招惹皇族李重進和張永德.林榮對這兩名皇族重將一直頗有防范,范質雖是宰相,只能是表面上號令這兩人,一動真格的,根本號令不動這兩人.


而對老奸巨滑的袁彥,王彥超等人,范質有很深的戒心,這些老將們,經曆數朝,一個個都是牆頭草,只認實力不認道義.

范質就把招攬的重點放在了沒有什麼背景的年輕將領楊光義,李繼勳,韓世坤等人,這幾名年輕將領中,又以楊光義為人最為忠厚,實力也最為強勁.

楊光義是林榮的心腹將領,林榮架崩之後,他也在觀望中,對于第一宰相地招納,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積極的響應.有了范質為內援,楊光義很快就升任為樞密使.

有了將領們的擁戴,范質腰杆也就硬了許多.

只是,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運動的,孤立不變幾乎沒有.

楊光義長著一張寬臉,靜坐著不說話的時候,就如普通的一名將領.他默默地聽完范質的牢騷,道:"澶州水災,死了十幾萬人,是這幾年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侯相如此震怒,也有他的道理,我從大名府回來,沿途都是對侯相的贊譽之聲."

范質多年為相,如何不懂楊光義的弦外之音:侯云策以澶州水災入手,順應了民情,必然會得絕大多數人的支持.

范質冷哼了兩聲:"若先帝在世,肯定是立刻就要澶州眾官全部腰斬,侯云策非要把澶州一干人等全部押回大梁受審,還弄了一個三司會審,澶州王德成把所有罪過都推到了司馬鄭有林身上,鄭有林不過是一位養老官,難道真有膽子把持澶州官府,吞了朝廷錢糧."

"鄭有林的母親雖然是我的奶娘,可是鄭有林出任澶州司馬,卻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有人是想借題發揮."范質重重地哼了一聲:"真是其心可誅."

楊光義腦筋轉得很快,自從先帝駕崩以來,他就處在侯云策和范質的矛盾之中,范質和侯云策兩位權臣都先後向他發出了招攬之意,范質是文臣,招攬之意更為迫切,暗中提出的回報也更多.

楊光義有意無意地接受了范質的安排.

不過,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楊光義心中也開始猶豫起來,侯云策是將軍出身,身後有黑雕軍支持,大梁城內也有為數不少的人馬被侯云策控制,更要命的是小陛下和趙太皇後對侯云策是言聽計從,侯云策如今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也不為過.

這樣的對手,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楊光義凝神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道:"侯相是為了澶州百姓請命,占著天理,只怕很難阻止三司使審案,如今之計,只怕是要堅決地站在侯云策一邊,丟車保卒,以圖後效."

范質臉色發青,如今朝廷重臣有很多都偏向了侯云策,這樣一來,自己在朝廷上的威望就會大減,第一宰相必然會淪為傀儡.,


范質圓睜著眼睛,向著天空道:"我的昭昭之心可對日月,難道怕了三司會審."

楊光義笑道:"那是自然."

范質有些意識到失態,穩往心神道:"虎捷都指揮使向訓病重,虎捷軍向來衛拱大梁,依我的意見看來,不能讓虎捷軍群龍無首,我建議就由楊郎來兼任虎捷軍都指揮使,等到向訓將軍康複之時,再把軍權交給向訓."

楊光義心中暗喜,,樞密使雖說掌全國之兵,可是要數位宰相輔政的情況下,樞密使並不能直接指揮人馬,近乎于無權無職,這讓久在軍中的楊光義總覺沒有底氣.

"亂世,現在是亂世嗎?"楊光義突然湧上一個念頭,他下意識咬了咬牙齒,扔掉了這個怪念頭,對著范質拱手道:"既然范相看得上在下,我必會將虎捷軍帶成一支虎狼之師."

走出范府,楊光義並沒有並分喜悅,暗自揣測:"若侯相不同意,只怕此事未必能行."

大梁城的官邸大多在南城區,楊光義策馬立在街頭,稍有猶豫,還是大搖大擺地經過了昝府,又經過了侯府,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在南城區侯府,侯云策坐在書房中,孟殊,杜剛和一名小吏模樣的年輕人坐在下首,侯云策淡淡地聽,又淡淡地道:"小郭,你是滄州軍士吧,怎的如此年輕."

那名被稱為小郭的從正是刑部大牢衙吏,好幾年了,他都沒有這麼近距離的聆聽侯云策的聲音,聽到侯相叫出自己的名字,心情略顯激動,道:"小的是滄州兵,是王青水的部下,王將軍戰死以後,經孟掌櫃安排,我就來到刑部大牢,至令已有四年多了."

"很好,你做事很仔細."侯云策揮了揮手,指著盛滿通寶的盤子道:"這些通寶你拿著,你的任務是看好王德成,記住,有什麼人接觸了他,或是他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立刻把消息傳過來."

小郭興奮得滿臉通紅,不停地搓著手,道:"就請侯帥放心,只是這些通寶我不能收."

侯云策在顯德初就見過小郭,當時他是和哥哥一起成為了黑雕軍一員,在攻打秦州之戰中,小郭的哥哥被打斷了右腳,就回到了滄州侯府,成為一名花工,收入比在刑部大牢的小郭還要高,小郭兄弟倆的父母,也以半價的租子在滄州侯府外種田,一家人的生活也算過得有了些滋味.

侯云策見小郭漲紅臉不要通寶,就站起來,把盆子遞到小郭手邊,道:"小郭,這些錢是送給你父母的,他們辛苦一輩子,就是想要一塊自己的田地,這些錢足可以買上幾畝好田,你若推辭,就有不孝之嫌疑了."

小郭的眼淚已在眼眶邊上留連.經過了刑部大牢的幾年生活,他的心漸漸變得鐵硬,似乎已經不會流淚了,可是侯云策淡淡的話語,又讓他想起當年滄州的歲月.他抽了抽鼻子,不再推脫,站起身把那一盆通寶拉到自己的身邊,道:"云帥,我生是黑雕軍的人,死是黑雕軍的鬼,就算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