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花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四節

第三卷意氣牧人思藩業,駐馬銜環持杆節

第四節

想不到刀板上的魚肉還會笑!

也答兒的姐姐羞惱地琢磨過剛剛出口的話,把狠狠的目光射去。

飛鳥裝作不知道。他這人,肚子要是癟了,能認得的也只有一嘴一口油的好肉,此時只是想:阿嬸的話兒講完了,我要好好吃肉。想到這里,這就又彎身苦啃。

上席的母親愛極了他狼吞虎咽的饞相和咯嘣咯嘣嚼軟骨的碎響,笑得打顫,一會也不停地叮嚀:“你這孩子,活活的一只餓狼。慢一點,可別噎著!”

飛鳥含含糊糊地應著,搶一樣地吃腆肚子,打著飽嗝回去。

那母親也把自己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幼子身上,見他揮舞手臂,樣兒里充滿無邪的霸道,心里充滿愛意。她看了很久,輕輕地說:“他要真的是完虎家的孩子,能在你們面前坦然嗎?要做一個巴特爾,不僅要能手握彎刀殺入敵陣,還得分清敵人和朋友。”接著,又朝也答兒看了一眼,囑咐說:“也答兒,你悄悄問問他,他叫什麼,多大,回頭說給你阿爸。”

也答兒應了一聲,丟了塊骨頭,掂著厚厚的皮裙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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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鳥不敢把真名告訴也答兒,說自己叫“博格阿巴特”——凶悍的大鳥。

也答兒和他玩了會,出來找到阿媽,一五一十地給她講阿鳥胡吹亂講的雜事。

也答兒的母親看著多了一個玩伴的小女兒,一邊微笑,一邊心事重重地回憶起前幾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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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赫人生活在阿林比格山山麓,不堪忍受金留真的欺凌,便跋涉幾個月,繞道不烏拉罕,來到黑水流域。為了順利渡過第一個酷冬,他們分成幾十人一支的馬隊,沿河域搶掠,罪行累累。

也答兒的父親也速錄是克羅部大首領。他聽聞此事,覺得這對剛剛南遷少許的克羅部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就打算在那兒設上一個冬營,一則保護需要保護的弱者,二則收集自東遷徙的部族。

他和十幾個勇士涉黑水,沿途勘測合適的營址。說來讓人難以置信,就在回到北岸的頭一個晚上,馱了阿鳥的馬兒從山坡上下來,徑直來到他們的篝火前。

于是,也速錄連夜回到北岸,把渾身是血的阿鳥送到她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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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起丈夫拿到“天之驕子”寶鑒時的情景——他那雙還帶著笑意的眼睛突然間澆過戰場上的鮮血,迸發出冷酷無情的凶光,而右手卻狠狠地握到短刀柄部,指節發青,而後又迅速冷靜,劄劄地走出去,招手要去紮答安。

這位母親默默地想:我相信他,他不是完虎皇太凌。不應該是,自己,也答兒都覺得不是。完虎家族不可能再有這樣的兒子,可以與仇人同桌共飲,可以像狼一樣吃鼓肚皮,可以將骨頭咬得咯嘣直響。不然,他們也不會在敵人面前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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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答兒的父親也速錄直到夜晚才回到家。他離開馬背,用沉沉的聲音喊了一聲,就看到善良溫順的妻子在等著他,便任她脫掉自己的後袍,鑽到熱乎的帳篷中去。刹那間,火光把他照亮,讓他高大粗壯的身軀和威嚴驕傲的面孔發出紅通通的光芒。

也答兒的母親隨後進來,不聲不響地奉來熱酒,恭坐在一旁。她用眼睛打量丈夫,見丈夫臉頰下那兩撇驕傲的濃須和下巴上的硬髯均有水珠,就說:“天氣很冷,要是沒有什麼意外的事發生,你是不會回來這麼晚的。”

也速錄“嗯”了一聲,問:“那孩子呢?!醒了嗎?”

女人給丈夫寫了碗馬奶酒,說:“醒了,又睡下了。他還是個孩子,頂多不過十四五歲,非要殺他不可嗎?”

也速錄停下酒碗,狠狠按下:“是有一些目光短淺之輩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打擊我的威信。他們煞有其事地問:首領這麼巧撿到完虎家的孩子,還要充當他的保護者,豈是一朝一夕的事?”

女人不快地說:“那你就該問問他們,是誰在敵陣中三進三出,砍下瓦利首領紮達兀的頭顱?是誰帶著他們遷徙到黑水河畔,使牛羊得以滋養?又是誰,打敗善戰聞名的薩林黑闊,讓他孤身脫逃?再說了,不是那孩子的馬把他送到你面前的嗎?這是長生天的旨意……”

也速錄說:“是的,是長生天想讓我們克羅部強大才送來的青銅器!有了他,我們就可以到東部草原去。”

女人搖搖頭,問:“如果孩子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呢?”

也速錄笑道:“怎麼可能?”

女人說:“在你凶惡的兒子面前,他若無其事,一頓啃了兩個狍子腿。”

也速錄吃了一驚,不快地說:“我們則魯也家族是也厲的後人,曾因忠誠而使克羅部蒙災。他們都怕我扶立完虎家族,會走上先祖的老路。可這次不一樣,我只是借助他,不是複興他們完虎家族。你也覺得我養虎為患?”

女人搖了搖頭,慌忙解釋:“不是。他是符合古訓得以收養的孩子,不是仇敵。”

也速錄摸摸胡須,盯著她看了一陣,歎息道:“我也以為是,可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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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飛鳥盡量不弄疼自己地爬起來,小心地跨出門。

外面的營地被大霧籠罩,不時有牛羊的叫聲傳到耳邊。他四處走了一走,見馬欄就在旁邊,便抵擋住偷跑的欲望,啊啞啞地哼哼。突然,也答兒跳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你起來啦?”

“還沒有!”飛鳥打了哈欠往帳篷里退,“我在夢游。”

也答兒跟著他走,邊走邊問:“什麼是夢游?”

飛鳥又邊往被褥里鑽邊說:“又叫離魂病,就是在夜里走來走去,還能給人說話,醒來後卻什麼也不知道的奇怪事。”

也答兒眨著眼睛,聽得糊里糊塗,就說:“我不夢游,白天才游。”繼而,她笑出明亮的牙齒,高興地說:“我剛剛告訴我阿爸,說你不是完虎皇太凌。”

飛鳥連忙問:“那你告訴他沒有?寶鑒早就失蹤了。正因為我不是完虎皇太凌,所以才能揀得到。”


也答兒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忘了。不過,我會告訴他的,還讓他去東部草原問一問。”

飛鳥大為滿意,就抱著皮被褥,盤腿而坐,問:“你的阿哥、阿姐都當我是仇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不知道。”也答兒搖搖頭說,“可我相信你不是。”

飛鳥問:“為什麼?”

也答兒用手一比劃,回答說:“他們一定長著長長的牙齒,頭抬得很高,豆點大的眼睛里全是又膽小又凶惡的光芒。”

飛鳥立刻把龍妙妙請到也答兒的道理里,心想:眼睛凶惡,不可一世,動不動就嘴角向下,齜牙狠笑。他承認地說:“恩,就是的。”

也答兒擠到他身邊,問,“你的甲裳真奇怪。早上,阿爸拿著它看,給阿哥們說,朝你射箭的那人臂力超群,要不是甲好,非把你釘到馬背上不可。”

飛鳥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心想:披風把箭撣到,我的馬還在往前跑,怎麼可能被釘穿?但他覺得這樣的話兒說給也答兒,也答兒也不知道,就沒有說話。

剛一沉默,也答兒又問:“三河源頭那里很漂亮嗎?有沒有這里好?”

也答兒想知道的問題太多了,一刻也不停地問,直到外面響起女人的叫喊聲:“也答兒。擠奶了,你在哪?”才作勢往外跑。但她還是停住,轉身問阿鳥:“你會嗎?和我一起去,我就帶你玩?”

這是野外生活必須得學會的,狄南堂手把手地教過飛鳥。別說是真會,就是不會,為了便于逃跑,飛鳥也要跟去。他這就掀開被褥爬下炕,做了幾個擠奶的動作問:“是不是這樣?”

出來後,飛鳥顯得漫不經心,眼睛卻在營地里游弋。營地不大。可帳篷也大大小小,外圍根本就看不到,門在哪更看不到。

片刻後,她們手牽手地走往牛圈。一種身上帶著花斑的牛群就在眼前,奶袋長大,飛鳥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種牛,好奇地問:“不擠馬奶,也不擠羊奶,擠這種奇怪牛的奶?”

也答兒自豪地說:“這是先祖從中原宮廷搶回的寶牛,奶水多得很,其他部族都沒有。要不是它們,我們早就會餓死了。”

飛鳥看到一名老婦把噴射的奶柱擠到奶桶里,點點頭說:“奶就是多,可不知道好不好喝?”

他看到這嬤嬤移動奶桶費力,慌忙上去幫忙,卻疼得叫了一聲。也答兒和他伙抬奶桶而去,卻又解釋:“你喝的就是它的奶。”

折回來。飛鳥提了個奶桶,放到一頭奶牛的身下,半生不熟地擠。他一用力,背後就疼,可看也答兒邊擠牛奶邊看自個,嘴角還帶著甜甜的笑,只好拿出氣概,做出認真的樣兒。

正擠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十幾個少年馳到跟前。隨著一聲熟悉的馬嘶,有人仍來嘲弄的話:“你們都看,擠馬奶的巴娃!”

“笨笨!”飛鳥抬起頭來,為看到自己的云吞獸而驚喜。“笨笨”騷動不安,差點把也答兒的小哥也堝甩下。也堝拼命地用鞭子抽打馬兒,使勁地駕馭。

飛鳥心疼極了,大喊:“笨笨,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