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刀花馬浪 第四卷 三十八 征(2)

敵人退卻了,戰馬和死人灑滿這一塊血汙的草地。比他處略高的草並不能掩蓋這一切,夜貓子和禿鷹不知道怎麼嗅到了這里的死人味,開始在夜色里歡喜地啼叫。

一路人馬二百余人只剩下一半,而且大半都帶了傷,死去的有大人也有少年,而且很多都是昨天還站在他身邊說笑。一身是傷的飛鳥借著火把四處巡看,突然蹲下來哭泣。這是血的教訓,他第一次在人馬的尸體邊失去了要吐的感覺,代替的是一種深刻的麻木和自責。

一匹傷馬瘸著條腿在旁邊掙紮,飛鳥一刀將它刺死,血又灑了他一身。

“長生天呀!這都是我的過失!”飛鳥跪下來說。他心中只剩下一種難言的火焰,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複仇欲望。

“你有錯,但這一戰卻不是你的過失。他們應該不是黨那人,而是黨那人的敵人,目標也不是我們!”魚木黎再一旁勸飛鳥說,“我們還是趕快離開吧,他們一定還會回來的,畢竟尸體還在!”

“把火熄滅掉!”有人提建議說。

“不!”飛孝抱著火把蹲在一個少年的面前,用嘶啞的嗓子喊,“我要再看看他!”那個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飛鳥也認得。

龍琉姝蹲在他身邊,一邊從他手中拿過火把,一邊勸他。

魚木黎突然心中一動,讓人把火把聚在地下,放成一堆,上面堆起柴火。一大堆篝火瞬間點燃,照得周圍如同白天。魚木黎揮揮手,帶眾人隱匿于黑暗中。

大伙騎在馬上,一邊吃熟肉,一邊注視遠方。飛鳥無心情吃東西,靜靜坐在黑暗中。一匹馬慢慢地走過來,靠得很近,馬上的主人還帶著香味,斜斜地靠過來。飛鳥正想走到一邊去,聽到龍琉姝用低低的聲音說:“我很害怕!”

“不用怕!”飛鳥低聲說。

一只手伸過來讓飛鳥握住,濕濕的,卻不是吃東西沾得水油。“永遠都在我身邊,好嗎?”龍琉姝用更低的聲音說。

斜地了一聲馬低聲嘶叫了一聲,龍妙妙的哼聲傳出來:“還是我姐姐的,有什麼怕的!”

怕什麼?怕死人?怕敵人?怕被殺?怕黑?飛鳥想知道龍琉姝到底怕什麼,可是黑暗中,他不能完全看清楚龍琉姝的面孔,只聽到她的呼吸聲淡淡的呼吸聲和一股很好聞的味道。

飛鳥有些迷糊,脫口說:“是的,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眾人吃完了東西,躺在馬身上歇息,漸漸地懈怠,不少人都想睡著。突然,一個武士四處低低地提醒大家。飛鳥抬頭看,一行打著火把的馬隊,奔了過來,沖著那遠出的大火堆。

“准備!”魚木黎快速下達命令,眾人立刻舉起手中的弓箭。

火把近了,飛鳥有一種干渴的欲望,一種射箭的沖動,接著便聽到了魚木黎大聲叫了一聲口令。

“他們的人在那里!”火光中,一個漢子大聲地叫著。


接著馬隊開始散開,有人向伏兵處投火把。但是已經晚了,四處弓弦馬蹄亂響,敵人紛紛落馬,剩下的倉皇四逃,到處躲藏。

雨木黎也因此下令撤退,一行人在夜色保護中遠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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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狄南齊的快相反,狄南堂卻用了個“慢”字。

狄南堂下有一萬人靖康軍馬,民兵,鎮防軍六千人,他不是用馬隊進襲,而是緩慢推進。與此同時,長河鎮四千人在南面三十里外,馬踏鎮,長樂鎮,關山合子共萬余人沿馬重山斜里向腹地推進。

征戰伐兵,不能師出無名。狄南堂一面慢進,一面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海之濱,莫非王臣”之說辭,派人四下通知下野草原東部各族,包括黨那人非黨那人,要他們服從朝廷,歸順靖康。

但是,這個軍令也只有他本部這些人能依從,其他兩只人馬,一路卻是燒殺擄掠。狄南堂不只一次派人前往,卻約束不住。眾當家之人都紛紛說:“不要俘獲,我們干嘛來打仗?”

狄南堂無奈,先讓前哨去報前路他族營地,然後自領軍隊逼近。

只要首領點頭,不為朝廷為敵,狄南堂就把首領要到軍中一同向前,然後對其部族過而不問。

草原局勢這幾日間混亂到極點。有人說靖康國要他們歸順就行了,有人說是是要滅其它族的人種,有人說要是防風鎮的龍青云要奴役他們,有人說以上都是謠言,是仇家在暗地里的暗算。總之,說什麼的都有。一快一慢兩種風格竟然以奇怪的方式把水攪得混混的,連內部空虛的飛馬牧場都沒有人去襲擊。

狄南堂又突然一改前風,加快速度,推進到離包蘭處尚有二百余里的地方,就地駐紮。同時,他一邊要求其它各部,包括龍擺尾再次征集的隊伍和狄南齊龍青云部向他彙合,一邊限領各部族前來議事。脫閃族人不服,狄南堂讓余山漢和另一名靖康軍官率隊征討,宣布他的罪狀,將其擊敗,把他縛到平板車上帶回軍中。

下野地上各族人都恐慌不已,不少人不請自來,而另一部分人卻結成聯盟,漸漸在腹地聚集。據說他們在各部部眾中共已經征了三萬人馬,欲一直征到十萬人再給靖康人決戰。軍中之人都勸狄南堂實行快速打擊,不能坐失良機。狄南堂卻不予理睬,日夜和那些前來投降的首領們在一起說話,議事,問他們對朝廷有什麼要求,朝廷要怎麼來治理他們。

各路大軍紛紛在離狄南堂所部幾十里外駐紮,龍青云和狄南齊卻抗命,說是守好中線,防止黨那人逃脫,就是不來。狄南堂軍令不行,不得不無奈地放任他們,同時找來各軍要人,靖康軍將,大家和和這些首領們聚在一起飲酒談論。他似乎勝券在握,而對面已經到處都是游牧人。

一次,僅僅一次未完,喝酒的人就沒心情,無論是靖康軍人還是各鎮領袖都是一樣。軍中懼意漸生,糧食不足,不能支撐這樣的多久,而對面游牧人越來越多,他們竟然開始大膽地在接近靖康軍營的地方放馬。這時,連余山漢的鐵杆人物都坐不住了,為狄南堂的悖行疑問連連。

這日下午,余山漢正在巡營,卻見狄南堂騎著一匹馬帶著三五從人出來,那匹馬不是他往常騎的那匹褐色大馬,而是一匹花黃馬。

“主公!”余山漢迎面過去,一邊打量這馬從何處來,一邊行禮。

狄南堂沖著他笑笑,說:“老余,黨那納蘭部,薛里青部都送我不少東西,這匹馬是脫閃人送來的,你看怎麼樣?考考你現在相馬的本領!”

“越是好馬,人心越險。主公,你看看對面聚集了多少游牧人,你快醒醒吧!”余山漢簡直都要發瘋了,實在想不到狄南堂竟然在炫耀這些草原人送來的馬,還非要騎出來讓別人看。

“那我們就去出去看看,他們的人聚集到了十萬沒有。到了,我們就給他們下戰書!”狄南堂笑了一下說,做了走的動作。


余山漢一點陪他出去漫步遛馬的心情都沒有,一馬挽過他的馬頭,氣急地說:“主公,聽我一次行不行?”

“先陪我出去看看,讓後再讓我考慮是不是該聽你的!”狄南堂雷打不動地說。

余山漢無奈,隨便要了匹馬,這就跟了出去。

傍晚,向西往去,遼闊的平原上,夕陽如一副巨掛,與一處丘陵相接。游牧人的營地就在這一處丘陵附近,一條平靜的無堤小流蜿蜒盤旋,數頭綿羊在幾個少年人的鞭下如同泛濫的棉花。

“原來主公是讓他們不設防備呀!”余山漢高興地說。

“不設防備?一時三刻,恐怕他們的人馬就趕出來了!”狄南堂輕輕在讓余山漢看,遠處的幾個高地,都有隱約可見的黑點。

“我們是來看看他們的營地現在有了多少人的!”狄南堂說,“你約莫約莫看吧!”

余山漢看那一座座數不過來的小包,回頭說:“大概有五六萬人了吧!”

“我們可以回去了!”狄南堂邊說邊帶人回走。剛走不遠,果然有十多騎在略為起伏的地形掩護下突然出現在身後。余山漢要回頭迎擊,卻被狄南堂制止了。“不用管他們,他們不會追的!”狄南堂說,“游牧人愛設伏,即使追別人也很謹慎,何況這不是他們一家之事。”

余山漢雖然佩服狄南堂的推斷,但還是不得不勸他說:“今日之戰,漸如猛人與我們那一戰,而且正換了形勢!早日進攻才行。”

“是嗎?”狄南堂搖了搖頭。

回到營地天色已經晚了,余山漢正要下馬,突然狄南堂問他:“你想不想回家?”

“母死弟逃,妻子被人奪去!”余山漢本來要笑的臉孔頓時眼淚盈眶,低低地說:“雖然主公沒給我說過,但是我已經知道家中發生的事情,也知道二爺給我報了仇!”

“他告訴你的?”狄南堂歎了口氣,說,“我是怕你鹵莽,不想他先一步告訴了你!”

余山漢眼淚掉了下來,說:“我已經沒了國,沒了家,只要主公不嫌棄,我一輩子跟著您!”

“娶上那個雅兒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狄南堂又重重歎了口氣,下了馬把缰繩交給別人往里走。

“將軍大人!有幾部的首領都要見你!”一個靖康軍士來報。

“我知道了,你讓他們過來吧!”狄南堂圈起馬鞭邊說邊讓余山漢跟他過去。


狄南堂進了軍帳,掛了馬鞭,去掉披風,松掉盔甲,坐了下來,接著示意余山漢也坐。余山漢卻不入坐,走到狄南堂身後說:“我給主公站著看!”

七八個族長,首領被帶過來了,個個喊叫著“將軍大人!”“怎麼了?”狄南堂驚訝地問他們。

“他們要滅我們這些部族,說是我們投降了將軍大人您!現在,幾處營地都被他們的人偷襲了!”一個狼皮老漢揉著眼睛說,“你要幫助我們這些人,我們都是把族人托付給將軍大人了的!”

“是嗎?!”狄南堂立刻直身起來,扶住案幾,“他們竟然這樣?!”

他安慰了幾個人了不少話,然後問:“我想和他們一戰定勝負,可是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你們的親友!”

“沒事,沒事的!我已經給他們通過信了。只要將軍能取勝,他們立刻就投靠將軍。其實很多人都沒什麼,都是幾鄲部族的那個老鬼,可恨!”

“不!是可羅花子莫的人可恨!”又一個部族首領說,幾人不斷地報著自己仇人的名字,表示只要狄南堂進軍,他們就把與自家交好的人拉過來策應。

“雖然是這麼說的!但我堂堂大國將軍,也要先向他們下過戰書再行決戰!”狄南堂看了一眼余山漢說。

余山漢這才明白,狄南堂原來等的是這個,就是應他們這些首領的請求進軍。但是現在己方人數已經成了劣勢,能打贏嗎?

狄南堂把幾個首領都打發走,然後才說:“老余!黨那人和這里的各族,大大小小,足有百余。將他們打走容易,要收他們為民來治理卻難,為了一勞永逸,攻心方為上策!”

“能勝嗎?”余山漢只關心這個。

“龍爺若來,諸鎮由他統帥,必勝!龍爺不來,或許也能勝,但困難重重!”狄南堂說。

余山漢吃了一驚,龍青云已經表示了他不來,守在西邊,如今勝負豈不是仍然兩可中。狄南堂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樣,說:“你擔心的不錯,但是龍爺已經來了!”

“什麼?”余山漢不信。

“他是等我讓他全權指揮,所以前日假裝推脫說不來!”狄南堂淡淡一笑說,“此戰已經必勝,關鍵是這里的人心歸誰,這里的人該投降給誰。我不能把它們轉手給龍爺,因為有了這塊地,這里的人,他的膽子就會更大!”

余山漢卻不知道這里面的內情,幡然一想,立馬惴惴不安起來。這樣的形勢下,兩人若都不退讓,權力之爭瞬間就可以演化成血腥的事件。

“不如退一步吧!”余山漢勸他說。

“怎麼退?!兩人嫌隙,國家之大事,哪重哪輕?”狄南堂實在沒有想到余山漢也反對他這樣坐,著實意外,他說:“何況,若一人去殺人,友人不阻止,還要去送他刀劍嗎?若一人做錯事,難道還要縱容他去錯,甚至在背後鼓勵?田先生當初給我說,說他有不臣之心,我還不信。我回答說,我們幼年相交,情同手足,若他是想振興此地,我不會做他的掣肘的。但如今他真有了他心,我又被朝廷重用,也只得用微薄之力。能挽回的就盡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