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三章 亡命天涯(上)

風雪扯絮含籽般在耳邊尖嘯。只要人們一失去障礙的掩護,它就飛撞過去,將面孔沖洗得熱辣辣的,而後糨上一片雪糊。司馬唯朗朗站定,揣著兩只手大聲地指出這里要建滿敖包,祭奠陣亡將士,但凡牧場部族都要定期祭拜,並當著眾人的面選出幾個德高望重的大部族首領,執行和監督各步驟、安排……

飛鳥是面朝眾人站著,沾血的戰衣被風雪點綴出綺麗,白纓翻炸一團。他看著灰壓壓的人群,聽著幾個首領對天發誓的聲音,心潮似雪浪起伏。

即使如此,誰能約束他們履行自己的誓言,而不是一轉臉就投到朝廷那?自己能否起到結恩的目的?而分不完的軍馬呢,是讓他們自己處置,引朝廷追馬,挑發矛盾呢,還是干脆把顧慮直說給他們,讓他們看著辦?

他知道,時間倉促,謀劃還有點草率。若是從舍棄家族身上的包袱來說,自己成功地做到了,但從其它角度上看,卻也不能叫成功:自己最終沒能聚集一個夏侯家的孩子,沒聚起可以拿出手的力量,又因出于打擊三嬸的目的,將三叔的嫡部假傳上來,可若分化得成,則覆水難收,帶嫡系部眾遠走的想法就中途夭折了!若分化不成,則自己的小命還是攥在三嬸手里。

正想到這,胡掠斯掂掇厚袍,彎著腰轉到飛鳥身邊,低聲請求:“少主!風太大,這樣的事還是放到席上講吧!”

飛鳥心頭盤桓著對不可知前景的顧慮,本想在這全盤托出的時候征詢他的意見,但一想他也是執行分家的首領,又獲利非淺,頓時壓住傾訴之想,答應這個請求,而自己則把目光放到人後。

在他的視線中,圖里圖海快步上來,失措地轉動身子,急不可耐地找看,幾乎一個趔趄摔倒。飛鳥憑直覺斷定,必然出了什麼事。果然,圖里圖海找到他所在的位置,緊接著轉過人圈,似奔似跨地走過一旁的趙過,驚惶地給飛鳥說:“三主母,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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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三柱香前。靈棚旁邊的氈窩里熱鬧一片。

打仗回來,張奮青受了點傷,包著火和張鐵頭、祁連吹牛,隨後又不放心楊林,怕自己這次來給飛鳥遞話留下他一個,顧不了說病倒就病倒的朱玥碧母子,就把自己的擔憂講給旁人聽。

圖里圖海也在他那盤桓一會,偷懶一樣暖暖身子。說說話,可再一出來就只見來回走動踩出的泥花還在,白玎沙卻無影無蹤。他正覺得這位主母祭祀去了,眼底映入一具被擂在凹窩子的尸體,不由想起飛鳥怕白玎沙回頭報複他這些人的話,渾身發冷。

風吼得勁,等圖里圖海的喊聲讓靈棚旁邊熱包里的人聽到,山下也有人上來,幾人出來一問確知,眉頭緊凝地聚在一起拿主意。祁連是個惜眼沉默的老實人。雖然想到了什麼,卻怕自己想得不成熟,要說卻終究沒說。

張鐵頭一見他上嘴唇壓著下嘴唇的樣,就覺得他有話要說,不耐煩地督促:“有屁快放!”

“沒啥,沒啥!”祁連連連說。

見他又擺手不認,張奮青也恨這家伙有話不直說,噴了一道白色的哈氣,沖他嚷:“有事你就說!”

“老爺子今天摔傷了,老是吐血。那邊又正在祭祀。我覺得還是不要喊好,找個人小聲地告訴阿鳥。不然,人家不覺得阿鳥要殺他的嬸嬸嗎?”祁連說。

張奮青醒悟。心里卻說:殺了清寂,再也沒有後患了!點了點頭。圖里圖海卻還被後怕左右。

心里懊惱,也不知道聽出道理沒有,憋出自告奮勇的勇氣:“我去說,主母心里恨我,我一家的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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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圖里圖海的自怨自艾和懇求,飛鳥也沒有什麼過好的解決辦法,只是,他知道自己只要不下定決心要那個狠心女人的性命,那是誰也擋不住她逃的;也得盡快趕回牧場,可眼下也是無可奈何。這時,他也只好使勁地拍了一下圖里圖海的肩,往一旁走,靠強笑安慰:“山人自有妙計!”

圖里圖海見他說了這一句就走了,茫然一片:“山人是誰?”


趙過是山里出來的,很容易對號入座,一個眼神射過去,用手一指自己,說:“山人不就是我嗎!”

“你?!”圖里圖海被打擊到,立刻陷入絕望,往前飛趕飛鳥。

飛鳥噴嚏連連,進了熱窩就一陣發懶。他的伯爺爺委頓地躺在皮褥里,剛翻身起來就牽動內傷,劇烈地咳嗽,吐了口紅線如絲的血痰。

飛鳥連忙上跟前扶助他,又揉胸又安慰。老人見他眉頭不展,笑道:“我今個這一躺,就都想開了。家業還是人創的?!保了咱的人,日後不愁!我這看著你呀,心里就高興。想想當年,我也是擔心你阿爸呀,年紀大了,就是娶不上親。

那時,你叔叔們年紀都小,我就怕你阿爸受拖累,先讓你二叔去鎮上,後讓你三叔跟人家做哈哈珠子,先緊著一個要媳婦。這不,你叔叔們恨了我幾十年!我心里再想想,難受呀,你說我能知道他們不去反有出息嗎?!”

飛鳥這才知道恩怨是這麼回事,當即體會入心,熱淚盈眶。

“當年咱祖宗得了他父親的令箭離軍遠來,投到邊關,隱姓埋名,不容易。那親人想要一個都沒有,環顧周圍,就是鐵人也得忍氣吞聲。你堂伯性子懦,你堂姑死得早,這往下的孩子,他都不知道什麼叫親了!”老人說,“家業舍就舍啦,沒了反而好。老二那邊,就讓他舅舅照顧著。這老三邊,娘親都在。你就走吧!我琢磨著,入冬在即,朝廷的人肯定不讓我們安穩過冬,也該下手了!咱既然不跟他打了,就得盡快離開!”

飛鳥深陷到小事里,難觀全局。聽老人這麼一說,神情不禁一凜。他沒有和鎮上聯系的正當途徑,難以得到最確切的消息,稍細細一想卻又欣喜,要是連分家的時間都沒有,倒把這些首領都像螞蚱一樣拴到一塊了。

他這就老老實實地詢問伯爺爺說:“我最怕一分家,他們翻臉就不認賬!想要人質防備,又怕他們有戒心,該怎麼辦?”

“要,要,得要。他不給,那不是想出賣咱嗎?”老人說。

飛鳥搖了搖頭,低聲說:“不一定,我都朝不保夕。他們讓自己的兒子跟著我,豈能放心,豈能不受牽連?我倒真想讓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來,看看他們會不會實心實意地跟我走!”說完,他也知道老人沒法理解自己地鋌而走險,說了幾句安慰話。放老人躺下,給他掩上被褥。

隨後他出來,司馬唯又到,建議說:“既然選出了執行分家的首領。我們就退出這個圈子,離開!一來為了安全,二來,也好超然在上,不讓分不均的人怨恨!朝廷難回,我們就向西投靠拓跋巍巍吧。”

“我三叔殺的人太多了。我聽說他西向打仗,出于震懾的目的。喜歡把人弄殘了,放回去!”飛鳥喟然,有顧慮地說,“要是整部投降,或許在西部草原還有立足之地。不然,那就是別人報複的對象。我已經在聯系猛人了,希望能遠走大漠。即使他們不收留,也可以在那里求生。至于你們,我答應送你們回中原,就得做到!”

一想到中原那片相對靜謐的土地,司馬唯便低聲歎息。他很想說一句,就讓我跟著你吧。心底卻被什麼東西緊緊拉拽。不知怎麼的,他就無意識地諛笑,說:“我們這些人跟著你也就是讓你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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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明燈高燒,酒香四溢。宴會開到一半,山下突然有人闖上,回報說西面的馬匹牧地被來曆不明的敵人摸了,馬倌,戰士死傷幾十人。飛鳥本來還因受寒困頓,聽聞起身,熱汗淋漓。

但這樣的天氣是沒法北向追敵的。他也只好忍住口氣,撫慰來告的戰士。

對于牧場的大小頭目,分點財物是大勢所向,但究竟心在誰那,誰也說不清楚。他們就著酒說大話,蠱惑飛鳥去打,甚至有不顧分寸的人口吐餑言,刺人三分。

張奮青、趙過都因此全副武裝地進出,提防有不軌之人。好不容易,一夜過去。

次日,飛鳥整頓願意跟隨自己的人馬,共得三十一人。他把三十人編成一虎脫,把虎脫分成六個牛撥,頭牛全部編入自己的巴牙,並破格提拔那個在戰場上有著傑出表現的奴隸布鼇,讓他,張奮青和圖里圖海做眾人之長。


因為這些武士都是有資格的老武士了,趙過也沒混上官,意見挺大,委婉地說自己倒沒什麼,就是比張奮青強一點點。飛鳥用兄弟的事實壓不住他,只好叫他做頭虎,職責就是跟著自己,召集眾人開會,打仗時扛旗,整治逃跑的戰士等等。

編排完畢,他們這就趁著風小雪小,和牧場大小頭目回趕。此時,風雪小了,卻依然如刀子一般從身後趕上,利劍一樣穿透皮裘。尚有余溫的大地到處是冰雪遺留的斑痕,鐵蹄在大地上打出脆響,揚起的冰屑被風滯留,被後面的人沾在臉上。

眾人馬不停蹄地奔行,到中午剛走出了幾十里,就碰到一片戰場。鋪陳的枯草泛濫著被斬斷的軀體,斷戈插如灌叢。幾名將死未死的戰士臉上凝著冰霜,還在喘著稀薄的熱氣。十幾匹裹著箭簇的傷馬,悲傷地吞吐氣息,一聲弱似一聲地嘶鳴。從尸體里爬出來的傷兵蟒一樣起伏在眼前延伸的戰場盡頭。

汙血迷霧,觸目驚心。踏遍了一圈,人人肅穆。飛鳥心頭疑云密布,雖然認不出敵人,卻一眼就認出自己人,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時候接不到一點消息。

隨後,幾騎帶著一個渾身血汙的武士到飛鳥面前,一問就知:西北的馬倌牧地被人摸了一空,敵人進發到這里和白玎沙遭遇,自後偷襲,牧場軍猝不及防,一觸即潰。他從昨晚開始就甯不下怒火,血一下狂湧。激動地跳下馬,提起那血人,咬牙切齒地問:“既然被偷襲,為什麼不求救?!西面的牧地里的人都去山上了,你們又是干什麼吃的!”

“什麼人干的?!”一個武士長比較克制地問,也許他並不奇怪這結果——他們都不在軍中,又是被人埋伏,還能不亂?

“還用問嗎?佐羅部人!”又一個武士長說,他激動不已,跪倒在地淒然大吼。“三爺,你看看吧!你只要橫刀立馬。就沒有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呀!”

飛鳥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重新聚攏人心的機會,正要挽了他說話,卻聽到幾個武士長已經視飛鳥如無物,把他晾在一邊,湊在一起推舉可為大伙複仇,有號召力的領軍將領。飛鳥丟了那名殘留的武士。只好惆悵地望著尸體,心頭泣血。他想起自己假三嬸之名上山的昨日,知道眾人萬不會依靠他、相信他,心底里的後悔一個勁地往上冒,恨不能殺上一倆個的立立威風。

隨即,一個齷齪的理由突然上升到他的腦海,解釋眾人為什麼聽他三嬸的:莫不是因為我三嬸是寡婦,他們想名正言順地接手我們家?!

他想起阿爸的話:草原上稱雄的英雄,威名都是一點一滴,甚至一代一代地積累地。那些妄想號令他人的。總是高估自己威望和號召力,以為自己有了稱雄的實力而不可一世的人,反而樹敵過多,一蹶不振。

他不是滋味地回到馬背,看著一群互相不服的大漢。只想悄悄地溜走。這時,一個聲音始在他心底起伏:“告訴他們,你行!”他幾次鼓起勇氣,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正是他要放棄的時候,趙過上前鼓搗:“爭啥!選我家將軍!”

飛鳥的心跳得嘭嘭響,催馬過去。裝著沒聽見,事實卻在側耳細聽。眾人默默無語,一個坦誠的武士長卻在反對:“哈地啦啦(屁話)!打仗是巴娃子玩嗎?!畏首畏尾!”

正鄭重佇立的“笨笨”頭上開了花。它無辜地亂叫亂跳,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挨了一拳頭。飛鳥屈辱到了極點,從後來西面牧地來人的回報,明顯可以看出,那是敵人撤退時席卷馬匹的舉動。追時追上追不上難說,背風追敵也是大忌,自己堅守主張,卻遭受這樣的指桑罵槐。

他急後生笑,心中恨不得把剛才說話的人撕成兩半,表面上卻做出四處問人狀:“對!打仗是巴娃子玩得了的嗎?!你們說誰呢?日後興兵,年紀輕的肯定不行!走!回去議定一下再說。”

說是這麼說,他偏偏學不會虛偽,恨得吱吱叫,把尖牙都移到門牙上了,等圖里圖海一到跟前,就偷偷地指問剛才暗罵自已的人:“他是誰?”

“齊里格班布!”圖里圖海說,“他能力挽牛車,比我的力氣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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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遙聽著雄渾悲勁的角號,白玎沙很難分辨那是掛在耳邊的示威,還是催自己走為上的戰鼓。她在靈棚外面來回走動,一面懊惱自己讓飛鳥鑽了空子,一面剔分心腹,心想:大意了!他會放過我?我又不姓夏侯。下面的山路上還有幾個可靠的人,自己最要緊地是彙合他們,殺下山,裹軍回牧場等待,等飛鳥自取滅亡了再說。

事不宜遲。她這就尋了機會,在自家武士的掩護下,裹了帽耳,往山下逃去。之後裹軍南向,走了數里也不見飛鳥前來爭軍,心中欣喜。誰知到了傍晚,借著風勢,突出一支人馬。他們四周走馬,夾道吹角,分出一支自北猛沖。

一些有分量的武士長不在,軍心原本就不安穩,不知虛實之際,刹那潰走。白玎沙勒兵不住,只好帶著自己的弟弟逃竄。

可她回到牧場才知道,子女都還沒有回來,而牧場中競有防風鎮的人出入,只當子女被敵擄去,大勢難挽,龍青風欲乘虛而入,惶惶拾掇一番,卷著幼子,驅趕部分部眾退往銀川娘家,以圖將來。


等飛鳥回到牧場,已是一夜狼藉。到處是斷欄空卷,廢棄廢物,土煙狼滾,惶惶而行的牛車,男女從河畔回環,低頭趕路的馬匹、羊群。武士長們四處吆喝著走了截,截了喊,卻找不到本家。

這一天終于到來了,飛鳥一遍一遍給自己說:“我不能亂!”絞盡不聽話地腦汁,苦想還有什麼事必須要辦,並一件一件交代下去——二姨嬸和自己的弟弟,圖里圖海的家眷,逢術的家眷……!就在不遠的地方,他看到一個半百的老人甩著袖子趕到隊伍的前面,攔也攔不住,最後腿腳一軟。干脆“撲通”就躺在路上,聲色俱下地勸阻。喊道:“你們又能去哪!能去哪?!”

飛鳥眼淚一下迸出來。他眼睜睜地看著幾個年輕人奔到前頭,將那老人拾掇拾掇,齊齊用力拋到一輛平板車上,在牛屁股上甩了兩鞭。他狠狠地吸著鼻子的酸意,遙遙地看著,看著。

突然,飛鳥的血流停滯,只見那老人咬住頭發半跪起身,雖然隨著牛車的奔走搖晃,卻凜然得讓人無法注視。他撐起自己的雙手,斜望天空一會,像一挺魚般投身而下,身體在冰冷,堅硬,刺著枯草的土地上打了幾滾。

飛鳥呻著牙顫抖,奮聲躍馬。箭一樣地追去,恨不得縮地百步,直去人前。他大聲地問擦了一身泥皮的老人:“你怎麼不走?”

“阿烏托拉吼(巍巍武律山)!”老人並不看他,長嚎一聲,顧袖狂行,舉止若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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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終于收起了它的厲色,因為它已經沒有更厲害的手段。飛鳥也不再憂慮,因為所有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他也不需抱有什麼恐懼。就在他的目送中,在多鄰牧尼草原的牧場轟隆隆地倒下來,掀起大量的塵土,開始了它的新曆程。

隨著嘯嘯北風。來自天國瓊宇的片片雪花緊隨著雪籽舉行的歡迎宴,開始在天空中揩起銀龍。或飄飄灑灑、紛紛揚揚、緩緩飛落到地下,或在狂舞怒卷、撕心裂肺地風驅中,密密打下。

極目望去,浩淼如煙的原野和大地從東到西,從北至南,都不再是昔日的模樣。往日的蔥嶺被如云似霧的國手悄悄地描邊,身上素潔的衣袍越來越厚,滿眼的白龍蠟象,如馳如臥,如靜如動,和松柏、楊柳和三葉樹上的景象一起,蒼蒼,肅肅,火火,被撲撲簌簌地籠進大地的胸懷中。

屯牙關外的放遼道上,一行百騎三車,從東部轉折而下。轉瞬間,北風又起,被風從地上揩起地積雪飛將起來,襄挾著碎雪的白旋,上不觸天,下不觸地的旋轉著,在視線里起了一道白線。眼看風雪幾乎將人馬湮沒,一名騎士令下,馬隊就地打了圈子,豎了兩道革箍。

車里露出一名裹風的厚皮帽子,一個大眼粗手的婦人鑽了出來,身後傳了幾聲孩子哭。一個女騎扶了她,讓她站在雪地里看這大雪,看著山河。

剛出來的高大女人一舉目,眼淚就下來了!她兩手相扶,佇立在那,直到旁邊騎馬的貴婦走近,才收住眼淚,抑制不住地念叨:“這哪是雪,這是爺的魂!”

“什麼魂?!山水都舒適安逸地睡了,它在等春風喚醒。你回車里吧。孩子又在哭!”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念叨,“要是哄不下,就給她乳娘送過去!只要阿鳥還活著,他一定會回來,我要讓他叔叔那樣——”

接下的話,她不再說,只是推走身旁的婦人,給一旁的少女說:“你哥哥他不會有事地。我聯絡過你阿叔的人,戰敗的時候,他正巧被他阿叔遣送回去,一定還活著。眼下,你老師已在朝廷那里打理,我就不信,我用你叔叔的財貨換不來朝廷的赦免!”

狂風呼曳,坨大的雪塊時不時拋進氈牆,整整持續了半個時辰。風停後,人馬即將上路,馬蹄揚起的碎雪驚到一只朱鷺。它本該南飛過冬的,即使是留鳥,卻也該遠飛而去的而去,但不知為何,它竟盤桓到高空哀叫。

眾人紛紛拾箭,但他們看到馬上的貴婦也抬起弓箭,就收住旁觀。

那貴婦弦如掛月,卻突然主要到白鷺身上潔白如雪的羽毛不見了,行動也不再端莊大方,不禁躑躅了一下。在她躑躅間,那只白鷺又落了下去。

她移馬過去,發現這鳥緊緊卷著失去亮色,破壁不堪的羽毛葉子,孤零零地垂著頭,站在雪色衰草間,不停地跳著腳游走,卻怎麼都不肯離開,而就在它的腳下,死了另一只白鷺,翅膀撐伏不動。

她分不清那是孤獨還是悲傷,鼻子一酸,被這靈性的白鷺感動,緩緩地收回弓箭。當她再回頭的時候,見那只母白鷺跳上結冰的枝頭獨撐斜望,似乎在等天空出現紅盞盞的太陽,投下一絲溫暖的光輝,不禁默默地想:希望它能熬到春暖花開時。那時,它會帶著一只小白鷺,踩在丈夫的羽毛上,一高一低地站著,似醉似憶地追述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