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二章 野牛·妖人·狼·人(3)

貓、狗得了骨頭,一定要把它拉到自己的窩里才甘心。

人撿了寶貝,通常會快快地走回家,或“呼通”或輕輕地掩上門,伸著手臂招要妻子兒女,嘴巴里籲籲低語。這還是撿,倘若是自己流血流汗的呢?熟悉狼嘴的人都知道,狼拽了的肉就不松口,叼了小羊,死也不肯回頭。

雖然眾人戰勝了敵人,雖然他們震懾了狼群,可心中不安的仍是諾大一筆財富的安全問題。他們是吃飽喝足了,一躺就是一灘肉泥了,卻依然不待飛鳥去催,立刻就經過一陣天任鏖兵,奮余力爬起身子收拾戰場。

倘若在若干日以前,他們一定不會死了心眼說:累死,掉湖里淹死,那也得拖運回家!但現在,他們絕不允許懶得連到嘴的肥肉也可以扔。哪怕是那些被狼啃噬條腿的,撕破肚皮的。

這就是被激發了意志力和上進心的勝利者!

趙過為了減去累贅,不知從哪摸到一只金色大斧,沖著被啃噬過的牛身,“噼哩啪啦”地削砍不停。飛鳥看自己不說不要,他們就只肯留下一兩堆的牛毛,牛雜碎,只好出言制止,說:“阿過,給狼群留點想頭吧!這是草原上的規矩!一起打的獵要一起分配!不然,咱和剛才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趙過一甩衣裳,揮了一把汗,說:“不是留了幾十個光溜溜的人嗎?夠它們吃的了!”

張奮青和趙過站到了一致立場,立刻鑽牛角尖,反問:“狼也要分?怪可惜的。”

飛鳥回頭看了他一眼,直到看得他撓頭,這才說:“實話告訴你吧。咱們一趕馬拖牛地離開,這些火也擋不住狼了!它們一看自己的獵物不夠享用,就會找到咱們家去!你要是不怕。你來拖!”

圖里圖利立刻補充,興奮地說:“阿鳥不是用劄達之術招呼了狼王了嗎?留了獵物,下次還能在一起打獵!回去,我要學劄達之術……路勃勃要學獸語,哎!那小子哪去了?那個黃毛妖怪呢?他們不是少年、少女的,好去了?”

牙猴子哽哽一笑,往手上吐了口干吐沫,說:“那也是人家俘獲的呀!”

張鐵頭心懷妒嫉,恨恨地罵:“毛孩子。下面還沒毛呢!”

飛鳥眼角在趙過那兒,一說黃毛。看到的就是他那把黃澄澄地大斧。

他要了一下,握到手里。發覺這斧頭有自己兩三個巴掌那麼大,沾滿肉沫渣漳的斧頭呈扇面,閃有一泓金波,無瑕的鋒刃上還擰著火把打亮的光結,心里不由納悶,就疑惑地問趙過:“你是從敵人那兒得來的兵器?”

趙過奇怪地回答:“對呀。怎麼了?”


飛鳥凝視不語。好久才緩緩地說:“草原上缺少工匠,一般人能有把把子凸凹不平的銅胚彎刀就已經不錯了。這伙人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度色銅斧?你看這面,比銅鏡還要亮!”

趙過悶到家了,反問:“那又有什麼?我們多了把好兵器用唄!”

飛鳥很想表達一下自己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敲敲他的腦袋瓜子,卻還是忍了住,心中笑道:“即使是哪部首領的近親,又有什麼?我們多了把好兵器,不用白不用!”于是,他使勁兒一掄。“咵”地一聲劈爛牛股,繼而把斧頭遞給趙過,嚴肅地問:“持它地羸弱男子沒能用它保命性命,讓我們得到了它。那我們就應該問問為什麼。現在,你連狼嘴里殘留的食物都不願意放棄。和他們地貪婪有區別嗎?難道就不會招致兵器被別人奪去的命運嗎?”

趙過掏掏發硬的鼻孔,咋幾咋嘴,疑惑地問:“難道我也太貪婪了?!”繼而,他點點頭,立刻以堅定的眼神接受,激動地大喊:“阿鳥!我記住啦!我也終于明白為什麼啦!太爺得不到天下。是他太貪婪。因為怕伙伴是狼。就不肯把肉留給伙伴!”

飛鳥倒傻眼了,心想:是呀!樊氏老太爺占據郡城。嘴里要以德服人,事實上,卻並沒有給別人什麼好處,有點光,全顧往自己家里摟,以至于連巴結他的家族都沒有,白白浪費掉了樊英花與士紳合作的上上之策。

他納悶地盯著趙過,又想:樊老太爺身邊有不少謀士呀,而且就連樊英花那樣地人,也沒完全弄明白每邁出一步怎麼那麼艱難。可怎麼,我和你這家伙就能看到一塊去?是你和我一樣聰敏?!還是我和你一樣地單純?

他心中豎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管怎麼說,沒有這些殘牛,一匹馬拖一頭牛,慢歸慢點,說走也就走了,活兒一下輕松了許多。他們說不慌就不慌,全把眼睛轉到趙過臉上,看他為什麼那樣大呼小叫。繼而,他們又把目光轉移。

原來,路勃勃興致勃勃地跨著二郎探母步,手持弓箭壓著那黃發妖精,指揮他走到東,又指揮他走到西,最後指揮他走到飛鳥的身邊站住,大聲說:“阿鳥。他還不通人性,想跑。你教我兩句獸語,我訓1練訓練他!”

張奮青和趙過是老冤家了,本還想著怎麼諷刺趙過,這一聽才知道路勃勃唱戲一樣押著黃發妖走趟子,實際是在搞訓練。他立刻被什麼激到肚子根上,噴口吐沫就笑。路勃勃也不知道哪兒錯了。再一低頭,見那黃發妖抱了飛鳥的腿,往身後的林子指,喔喔嗷嗷地叫,便齜牙往兩邊笑,意料中地給趙過說:“他也知道阿鳥懂他的獸話呀!”

飛鳥卻在愁,心說:“湖里有過大怪鳥。他是個狗人無疑。路勃勃卻當他是怪動物,讓我說獸語給他聽。我總不能承認自己不會吧?就是我承認我不會,丟臉就丟臉了,可將來要沒誰願意當薩滿呢?”

他想不透徹,便溫柔地扶起那個黃發妖,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轉而要了趙過的斧頭,劈了一大片牛肉。遞給他,猜測說:“他肯定要找他阿媽。就讓他走吧。把狗也給他!”心里卻在想:只要是人,他就會拎著肉逃跑。這樣,我也不露餡了!

路勃勃傻眼了,一手拽了黃毛妖的頭發,張了好一會嘴巴,才吞了個雞蛋一樣爭辯:“阿鳥。是你說咱家缺狗的,為什麼又把狗還給他?”

飛鳥連忙解釋說:“他要帶他阿媽一起去我們家。沒有狗保護不行!”

路勃勃急急反問:“他根本就不通人性,一跑就不來咱們家呢?你怎麼辦?到哪兒再找他?”


飛鳥看黃發妖地鼻子髒了,用手給擦了一擦。心想:他的怪鳥被打死了,狗只剩兩只。人也成了奴隸。可你偏偏還要他通人性?就他那個瘦樣子,又驚又怕又不經團,難不成要放任你去玩她?不放被你團死。而放了不但沒損失,說不准把肉吃完還會去找咱們!

于是,他這就瞪了路勃勃一眼,嚴厲地說:“那你也得聽我地!”

路勃勃竟哭了。大聲嚷道:“他是我抓回來的。我就不要他走。你窮得連只狗都沒有,要是逮了妖怪放妖怪,逮了狗就放狗。我什麼時候才能取上媳婦,什麼才能接我阿弟,我再也不跟你了。”

他只有十二歲,跟在飛鳥的鞍前馬後,就算沒有風雪箭雨,那也有鞍馬勞頓之苦。

飛鳥很想照料好他,可朱玥碧卻有意無意地怠慢——飛鳥覺得她做地帽子好看,讓她做幾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帽子。她就推脫說:“帽子很難做的,只能做給自己的男人。”讓她給路勃勃弄一雙好看而緩和的手爪子,可她非說他是個野孩子,老打圖里牛,要是有了好看暖和的手爪子。圖里牛一家那麼多孩子都讓自己做,自己怎麼做得來?

為此,飛鳥和她嘔了一天地氣,夜里歡好時才和解。

她答應等阿狗和圖里牛地做好了就給他做,可就是沒做。

飛鳥只好把自己的爪手給他,帶上又大又不保暖。

圖里月對路勃勃也不好。她家地圖里牛比路勃勃只小一歲。和路勃勃一鬧就吃虧。沒有辦法,就搬自己的阿姨。可自從大許多的圖里草也擰不住路勃勃。被路勃勃摁倒在地,衣裳也被扯破後,圖里圖利家的女人們也開始轉變態度。

飛鳥天天帶著他打獵,其實是怕圖里月和朱玥碧排擠他。

見他這樣撒氣,飛鳥心里很愧疚,再難嚴厲地擺面孔,這就把他摟到自己懷里,一邊給那個黃發妖揮手,讓他快走,一邊低聲勸路勃勃,說:“別哭了!咱家有了牛群,還怕沒有狗嗎?忘了牛六斤去干嘛了?實在不行,等你學會獸語,咱就逮頭狼,硬把它養成狗。”

路勃勃哭著問:“能養成狗嗎?養不成的!”

張鐵頭、張奮青、圖里圖利都忙碌個七七八八了,紛紛拿敵人身上搜出來的兵器來哄,還故意埋怨飛鳥,問他放走那麼個黃發妖干什麼。可路勃勃還是不肯開顏。

他雖被飛鳥攬著,跟著拖著牛尸地馬匹,還是不多遠一回頭。

夜里無光,眾人有硬板暖毛鞋,馬有刺暖釘,走輕一點倒不怕。可俘獲的馬匹卻前赴後繼地倒,倒了被人拉著爬,爬了帶著人倒。等到半夜,有匹馬竟踏到冰窟窿里去了。眾人就在那兒拽,拽出來,馬腿也瘸了。他們只好把那匹馬拽的牛身摞去馬車上。


此時,他們又困又累,個個渾身無氣力,眼看來到雪厚的冰層上,就歇一歇。這一歇就是半晌,正是大伙摟摟衣裳,慢吞吞地支撐起身又走的時候,背後響起莫名其妙的怪呼。眾人是從明處看暗處,看不到人影,只有狄飛鳥和圖里圖利聽出那是猛人的口音,意思是要人等一等,就停住了,看追來的會是什麼人。

很快,大大小小來了四人,狗八只,鹿兩頭,怪鳥三只。

為首的是個黑發老人,他手舞足蹈了半天,才把手扣到胸口上,顫抖地目視一名膀大腰圓的老婦,說:“我是咱猛紮特人呀!這女人已經是我妻子了,另兩個是她和她男人地外甥和外甥女。

這荊人南下,我本一步也不想走,可有了這女人和牲畜,卻也不敢說留下就留下,怕被人獵殺。走到這兒時,看著這無人的老林,我們就躲到里。本想借此冰湖放冰鵝,養狗,卻不想,天一熱,鵝就得病,死得只剩幾只了。狗,也不像咱們的狗,吃不住野物!本想,非在這里餓死不可,沒想到……”

他緩了一口氣,又在被放走的黃發妖指引下,對著飛鳥說:“沒想到因而碰到諸巴特爾。你們射吃了我們的鵝。我們更不敢輕易露面。可鑽冰豹子還是被逮了。既然,你們不殺他,又送他一塊肉,一定也不殺我們。求您了,主人,求您收下我們做奴隸吧!”

他扯了這個,扯那個,第一個趴到地上去。

在他地拉扯中,眾人看到一位美豔的妖女。

她的臉不是那種理所當然的美,而是充滿令人透不過氣的生疏,眉目如畫,卻泛著碧彩,少了兩塊骨頭臉蛋藏有淺梨一般的窪坑,真可謂芙蓉面團,而那鼻子,嬌柔卻很峭拔,和麋鹿地一樣嬌嫩。

眾人聽不懂猛語,都看迷了。張奮青明白過來,就已低聲念叨:“狐狸精!這一定是狐狸精!”

趙過聽得心驚,猛地一拉飛鳥,站到飛鳥身前,大聲說:“阿鳥。她是狐狸精!不信,我把尾巴掂出來讓你看。”

那少女掩著兩手,直到拉到路勃勃地那只黃發妖才不再後退。

路勃勃卻在看那女子高聳的胸部,繼而再看看黃發妖,奇怪地問張奮青:“小地是公的還是母的?這麼大了,怎麼還沒有胸?”

飛鳥也傻了,心想:原來被路勃勃抓來的是外甥。他不動聲色地說:“他們要奉我為主。怎麼可以拒絕?阿過,倘若她沒有尾巴,是不是可以跟我們走?”

狗人本就缺衣少冠,不吝于露膚。一家人也到草原上才被罩上合適得體的獸袍。聽飛鳥這麼一要求,在那外公一說之後,女子就轉了個,身,把潔白的屁股放到眾人面前。趙過臉一下浸了血,眼里也盤滿血絲。他一緊張,連忙用手去推、去掩。張鐵頭不知道這是過于驚乍過于羞澀的反應,不肯讓他占便宜,自後揪了一把,煞有介事地說:“狐狸精就狐狸精。狐狸精還報恩呢。還要看不?要不要摸兩把?”

飛鳥再不管他們說什麼,這就緩緩地伸出手,簡短有力地說:“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