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十六章 余情未了(3)

那公子爺一路搖頭,等走到尚院前的街上見到一所用皮革蒙了的帳篷,睜著兩只眼往里跑。一個腰上別著彎刀,懷里抱了個孩子的年輕人在帳篷前道的木樁邊下馬。他嘴里幾吆喝,一上前就攔了這鬼鬼祟祟的幾個人,往大門里一指,驕橫地說:“這是我家搭的,滾!”

跟著那中年少爺最近的下人覺得臉上過不去,摟著兩個胳膊肘,斗氣往上扛,嘴里罵道:“你這個不長眼的要誰滾?”這時,一個追風樣的矮個子猛地從尚家大院里躥出來,扣了拳頭撲到對方個兒最大的人前,“嘣”地敲了下去,嘴里大罵說:“再不走。老子砍你們的頭!”原本和他走在一起的是個捧罐的蠻族姑娘,她把藥罐往地上一放,一邊沖攔人的年輕人喊:“博大鹿,你來干嘛?就不會說句人話嗎?”一邊沖猛虎下山般的矮瘦漢子喝:“你看我不告訴博阿鳥!”矮瘦漢子只好退到一邊,往前頭指了警告:“滾不?!”

那公子和身旁的人驚亂地朝他一望,整人披頭散發,紅黑的臉上透著獰色,胸前囫圇的革甲上繡了個斗大的狼頭,像是活脫脫地一匹野狼,立刻大呼:“這是個韃子!”鹿巴聽到朱玥碧呼喚阿狗,放阿狗往大門里跑,自己也很快因身上的飾物和胸口的虎頭引來震驚的目光。

這時,戴了面紗的朱玥碧聽說鹿巴的事兒,最怕他抱阿狗,一隨圖里花子自大門內出來,就先喊“阿狗”。直到阿狗撞到她懷里,她才顧得和那捧藥的女子一氣,辯解說:“我們是剛剛歸國的百姓。他們兄弟幾個在外久了,哪兒會跟人打過交道?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俺們計較!”

公子嘴都打了哆嗦,激動地指著他們說:“那也不能動手打人!我們朝廷還是有王法的。小小的一個縣城還住得下你們不?”

見牙猴子有話要喊。段含章出腿就是一踢,連連點頭,笑了賠禮,說:“我們千里迢迢地歸國,見人三分怯,敢亂打人嗎?這不是一腳出門,看到幾個人在這擠扛,不知道怎麼回事,魯莽了。

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們這些人一般見識。等我告訴家長,讓他親自給大人賠禮。”

那公子在女人面前終顯大度。雖聽自家人說人手重,還是息了火氣教訓了幾句,往大門里進。他借直走再掃面前的三個女子,突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不肯把目光移過朱玥碧地面紗。段含章等他從身旁穿過,便嫌笑一通:“這就是讀書人麼?”

她扭身去撿藥罐去了。圖里花子卻發覺朱玥碧渾身顫抖。連忙問:“你怎麼了?”朱玥碧喃喃地念叨:“我一定是認錯人了。這不可能。不可能。”段含章緊問了聲“誰”,接著笑著說:“是不是熟人,叫回來問個清楚吧!”

朱玥碧擺了擺手,進了帳篷才給段含章說:“像是你阿姐的同鄉,叫一聲也好!”

段含章已看出不同尋常的地方,迫不及待地要出去,又被她抓了回來。朱玥碧又說:“算啦。別去了……免得阿鳥知道了,疑神疑鬼的。”

“他窮大方,都肯把腰里的劍送人,怎麼會厭惡你的同鄉?”段含章說。“再說,你要不想讓他知道,我就不告訴他。”

朱玥碧還是搖了搖頭。段含章只好出門煎藥,心里籠了一片疑云,暗想:在她的阿鳥那兒。我只不過是個牲口一樣的女子。倘若她再生個兒子,我就更沒有受寵的機會,像現在不能同床共枕的日子會越來越長……

略一遲疑,她立刻把藥包里地草花絲兒抓掉兩三條,暗自歎氣說:“既然生了你,為什麼長生天還生我?害你吧。我不忍心下手。不害你吧。寶特大人什麼時候才肯正眼看我?老說我沒才能,我比她好多了。”

她垂頭喪氣地扇著扇子。嘟了嘴巴又想:男人都是不長眼睛的,哪知道誰好誰不好?

她低頭看看自己地胸,又記得飛鳥要自己時的奇怪,腦海立即被痛不欲生的自卑淹沒。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耳朵邊響起。她抬頭看了一看,才知道是那個讀書人身邊的胖中年,沒好氣地問:“有什麼事?”

胖人似不記得和鹿巴擠扛的事了,見牙猴子也順暢,依然熟撚地拉家常說:“姑娘呀。你家自國外而歸,花銷一定很大吧?”

牙猴子冷哼了一聲,說:“那當然。怎麼,你還想送兩個錢花花不成?”


胖子立刻摸出兩顆碎銀子,丟給了段含章,轉臉給牙猴子說:“你讓我們公子躺一躺這帳篷,行不?我們住的地方還沒著落,這里地郎中又非讓人按順序就診,我家公子實在是受不了了!實話告訴你們,我家公子是州府里來的,得了你們……”他聲音越來越小,越來卻輕,卻更撩人:“的伺候。不是讓你們攀了門靠山嗎?”

牙猴子聽得胸口起伏不定,轉臉給段含章說:“他想到咱家的帳篷里住,說他們家公子是州府來的,得咱伺候了人家是咱攀了門靠山……我日他的娘,這都不知道怎麼給阿鳥說好。”他一手提了那胖人的衣襟,想到對方讓阿鳥的女人讓帳篷,讓自家的某個女人伺候一旁的念頭,便狠狠地捆了一把掌,把那胖人打得尖叫不止。

那胖人慌里慌張地喊:“你打人?不怕坐牢麼?!”牙猴子不吃他這一套,罵道:“打人。老子恨不得扒了你地五髒!”段含章腦子倒只剩下對飛鳥的怨憤,惡意地圖個嘴快,花枝亂顫地笑嚷:“說不准博格還真要攀這靠山呢。你看他回來怎麼說?!”

朱玥碧先推出阿狗,而後自己出來,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大度地說:“我們家還泊了輛馬車,讓他躺一躺也沒什麼。”她看了看段含章,說:“你家公子叫王水,字清河吧?讓我們家這兩個丫頭照料照料也行。不過。真有了要援手的地方,還請令公子多多幫忙!啊?你問問他,行嗎?”

那胖人捂臉而鄂,他看對方的手勁松了一松,掙脫而立,氣呼呼地說:“莫非小娘子認得?就沖你家的人,不計較就是了!”

這正應了段含章地想法,她注視那胖家人走脫進院,心中決斷說:“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你要是讓我去伺候。以後也甭怪我無情!”圖里花子卻不知道她要借這事下爭寵奪人的決心,輕佻地說:“怎麼樣?中原地俏郎君!”

段含章氣不打一處來。撇嘴反唇:“那你要呀。”

朱玥碧心煩之下,倒忘了段含章對中原讀書人的熱愛,似不讓她如意一樣,輕聲說:“她是被氣著了。花子去,頂多是換個湯藥。這嬌生慣養的人,不一定哪饑著、寒著了。事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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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在胖下人地攙扶下入了帳篷,是沒聽下人講對方能呼出自己姓名地事兒的。他很想借感激之名去問候,看看那家地夫人是不是自己的舊人,卻又邁不出這艱難的一步,就擁著被褥縮著。這時,他看到一只小狼樣的孩子,一個有著瘦臉頰,尖嘴唇,卻顯得有點兒髒地孩子。他見那孩子撲閃了漆黑的眼睛看自己,便百無聊賴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阿狗坐到他面前。把兩腳掌抵到一起,不老實地去摸他地袍物,好久才回答說:“阿狗!”

王公子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連忙問:“那你母親呢?”

阿狗搖了搖頭,被他問久了。誠懇地說:“還沒名字呢!”他摸到王公子防身用的寶劍,摸到外袍,干脆爬起來去找王公子腰上的飾物,竟摸把小刀,自己去割拴飾物的系帶。王公子又驚又乍,一把握了他的手。大聲喊人。

圖里花子進來看時都傻了。王公子把小刀藏到身下。被阿狗一手抓在頭發上,一手掄打。只好一邊慘叫阻擋,一邊溫言教育:“小孩子拿什麼刀?危險的很!叔叔是為你好。”圖里花子歎了一口氣,抓住阿狗往窩里一按,不快地說:“他地小刀呢,給他。沒了刀,他還是個巴娃子嗎?怎麼吃肉?”

王公子作色,指了她嚷道:“哪有你這樣對孩子的。”他扒出阿狗,發覺他沒有因圖里花子的粗暴而哭泣,又咬牙教訓圖里花子:“你讓他拿小刀的?知不知道有多危險?恩?你這是條惡奴!”

圖里花子臉都氣青了,嘴里叫著“好好”,嚷道:“我不管了,看他拽你的頭發,撓你的臉,你怎麼辦好?”

王公子倔氣地說:“不要你管。”


圖里花子立刻就不管了,反手又招來段含章,兩人坐下來看他的丑態。阿狗拳打腳踢一陣,覺得不行,終于出狠招了,張大嘴巴咬下去。王公子立刻抬起變形的面孔,慘聲高叫,終于,他拍下狠狠的一巴掌。卻不想,阿狗是不會見巴掌就松口的,仍是咬著不丟。段含章知道要壞,連忙哄:“阿狗。你阿哥回來了!”

阿狗猛地抬頭,揉著眼淚問:“在哪呢?”段含章趁機把他摟到懷里。王公子一摸,傷口竟有血漬,只好惡狠狠地說:“這是你家大人地過錯。看我善罷甘休不?”

圖里花子咕咕笑個不停,不防被王公子的隨從們推了一個趔趄,就說:“這次可是你們先動手的!”

王公子住不下去了,陰沉著臉出去。他的胖家人立刻趕到馬車旁,又蹦又跳地鬧。

段含章看自己這兒只剩牙猴子一個,打架打不贏,連忙給圖里花子說:“這假斯文的男人要生氣了。你騎上馬,回去喊人。”

朱玥碧剛喝了點藥,又聽到鬧開了,聽幾聽,竟是因為自己地兒子咬了那王公子,立刻氣呼呼地鑽出馬車,扯了臉上的面紗,沖遠遠站在帳篷下的王公子說:“王清河。你要怎麼樣吧?我就知道你是這個樣的人。當年,就是信誓旦旦地回你父母身邊去的,有一點男人的擔當嗎?我兒子不就是咬了你一口,你也咬他一口,行不?為什麼非要往大人這里鬧?”

王清河被點了穴道一樣,呆若木雞地站著。而他地胖家人還扛著牙猴子,死活不願意。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兩聲獰笑,飛鳥宴散後,帶呂宮來見他嫂嫂,自人群中上前扳在他地肩膀上,問:“怎麼了?”那胖家人驕橫慣了,抬手就打,罵道:“沒長眼嗎?!”

飛鳥的臉上被拍過。整個人不敢相信地發愣,自言自語說:“還沒有人打過我地臉吧?”趙過趕了個及時,把宴會上沒能顯露地氣兒全撒上,對准那豬頭胖臉。一拳打出。眾人聽到一聲洪亮悠長的脆響,頓知此拳是骨頭撞肉。勾得實在,再看王公子的胖家人,搖頭晃腦退了十多步,“轟”地仰天倒地。

飛鳥第一個反應是“壞了,說不定要死人”,這就一個健步躥上去看。將到未到間。他立刻感到身上滾過一陣寒意,抬眼看一支長劍來的飛快,揉身便避到劍柄處,抓了個手骨抖,接著一腳低掃。

等抓實了劍柄,他才去看倒下的人,問:“你劍使得好呀。可為什麼和胖子一起尋釁?”那人心里沒底,蹬著腳往一邊爬,看到飛鳥去探胖子的鼻息,連忙爬起來說:“你兒子咬人!”

朱玥碧連忙上到前頭。給飛鳥說:“算了。阿狗先咬了那位王公子,都咬出血來了。”

呂宮立刻上到跟前,也探了一探那胖子的鼻息,看到一嘴的血漬,便說:“算啦。算啦。好在這一拳打到牙上。不然,保准沒救。”他又給對面的人說:“你們滋擾在先,動手在先,還要打官司嗎?”

王公子聽說人只掉了牙,便輕輕地搖了搖頭,直勾勾地盯著朱玥碧。喃喃地問:“他是誰?你怎麼會過這樣的日子?”

圍觀地發覺事情更為複雜。無不更添興致,嚼味有加。朱玥碧難為情地掩了面孔。感覺圍觀者的眼神炙熱,脫口就說:“他是我兒子地阿哥!”段含章心里大為興奮,連忙朝飛鳥看去,心里一個勁地說:“你女人還記著別人呢?帳篷讓給別人住不說,還不敢當面承認嫁給了你!”她又朝對面的王公子看去,發覺他灰溜溜要走,心里已是大叫:“別走呀。沖他喊兩句,讓他深刻一點。還走,真是個沒用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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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在尚郎中那兒問病,知道朱玥碧的病是害喜害的,氣虛後補得不得當,精神不安穩,倒沒有什麼大礙,就樂滋滋地駕車回家。他記得那位呂叔,回去湊份像樣的見面禮才肯去見嬸母,在那兒密談到黑。

送他出門時,呂知縣便給他說:“這麼一說,那人倒真是上差。不過,你也別把這個仇隙放到心里去。他是強龍,咱是地頭蛇。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又奈何了咱們?為了提防他嘛,我又讓師爺把這個事報到郡里,州里,不輕不重地討問一下。日後他若尋隙,人人都知道他在公報私仇!”

飛鳥連忙稱謝。


呂知縣笑道:“還跟叔叔客氣?再說了,有了這個事,他動我也是公報私仇!”

飛鳥奇怪地問:“他要動阿叔?”

呂知縣點了點頭,語氣神秘地說:“讓他動,他動你叔父,你叔父就會升官。你別看我肚里沒詩書,我就是要靠他送我政績。這不是吹牛,不信你看著。”

飛鳥正皺起眉頭苦想,呂知縣已把手按到他肩膀上,嚴肅地說:“人到哪里,都是想落根到哪地。就說現在,我在縣里做一把手,凡是從縣里出去的人,他都得買我的帳吧?這不就為你和呂宮倆人鋪了一條好路?”他歎了一口氣,又說:“周行文給我分析過。他說了,朝廷遲早要打外敵,咱們這里方圓幾個縣,就這得地利——即是要道,又易守難攻,日後一定會作為囤集糧草的重地。

“我覺得按照軍政平級的道理,縣職不會夠,最起碼也要是府職,而且會從長月遣人。時間有點緊迫呀,只要周行文能帶出像樣的團練,那他搖身一變就是朝廷的將軍,恩蔭你我。你要多幫幫他。再說,你和呂宮的事也不等人,最好能在求賢令頒到縣里之前坐實孝廉,應令而往長月。對了,你和呂宮,到底誰大?”

飛鳥狡詰地笑笑,繼而沉默不語,心里為這個冒認的叔父大人對自己的情意感激,也為他通天徹地地本領震駭。

細說起來,這位叔父的高明之處是他把公和私統一于一身,的確顧了自己的後輩,也的確在為國家出力,為縣里謀太平,可又一點一滴出格地事兒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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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趙過、牛六斤一起回住處,腦子還在不敢肯定這個叔父認自己的來由。趙過和牛六斤都在發牢騷,什麼圖里圖利成了副將軍,而他們兩個本領這麼好,為什麼沒有出頭之日。飛鳥沒了法子,只好藏把心底的話說給他們倆:“圖里圖利年齡最長,最起碼比你們顯得穩重吧。自從他跟著我開始,岳父岳母死了,家里的孩子也老是夭折,本想著我在拓跋巍巍那里混個千戶長,過點安穩日子,可我又讓他們失望。你們兩個和他一樣嗎?要把自己兄弟給旁人的東西奪回家嗎?”

牛六斤立刻拍了拍胸脯,保證自己言行一致,他看趙過不吭聲,立刻捅一把說:“你不會還不服氣吧?”

趙過則說:“可他不是雍人,得有人輔助他。讓牛六斤幫他吧!”

飛鳥撇眼就是個“不信任”,說:“他?怎麼行?祁連可以……這就是我為什麼不派他和張奮青一起走的原因呀。”

趙過眼睛圓了一圓,又問:“怎麼不派我呢?”

飛鳥笑道:“你和張奮青,誰聽誰地?人家年齡大一些,見了人拉家常,說恭維話呀,怎麼也比你一路殺回去讓人放心。張鐵頭嘛,嘴上功夫了得,半路可以找杯茶水呀,窩藏咱們煉化地銅塊呀,還能聽張奮青的話,對不對?”

牛六斤點點頭,斜眯了眼睛不動,煞有介事地說:“以後有什麼事,讓我和阿狗伙辦。他要吃別人地奶,我就站在一旁看,協助,一心協助,不出的話,上去擠一擠!”

飛鳥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反問:“你不知道?阿狗一直吃牛奶。明天你擠一擠吧?”

趙過哈哈大笑,即而繃住臉,說:“從明天開始,讓我和牛六斤伙辦。他擠出牛奶,我和阿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