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擊壤奮歌 第二十五章 髡發彎帽少年游,遇事還是老姜辣(3-0)

他們是緊著這件事辦完才去見呂經的。呂經似乎並不知道他們早回來了,見面拉了飛鳥進內室,面上滿是欣喜和擔憂。他奇怪過飛鳥的彎帽髡發,又回顧了前些日子的驚心動魄,體諒地說:“我聽說你在山里安了百姓,有困難不?縣里雖然窮,也願意接濟一點。”

他說話時情感畢露,沒有半分作偽姿態,一時讓人不由得大奇。

飛鳥還以為他是要向自己討百姓的,沒想到他反要給自己幫助,便盯著呂宮確確實實白了一點的面龐,一口一個:“阿叔胖了。”以此來轉動心思,猜測這番話背後的用心,轉過好一陣子,這才又試探:“不會是要在那里設鄉吧?”

呂經拿起面前的茶盞,用嘴抿過沿子,放下去,又一掂一放,這才又抬頭,直直地看著飛鳥,為人作想地說:“博格兒。你還是要求設鄉好。人人都知道你是為了保護逃亡在外的百姓,而今我已經簽署了縣衙的公文,一一將他們赦免,倘若你不主動要求設鄉,別人誤以為是你有私心,會怎麼想呀?還以為是你造的謠言,借謠言而肥自己呢,是吧?!”

飛鳥沒想到呂經一張嘴,不是要把百姓討出來,而是在那里落戶,正要借百姓的意願說話,呂經又為人作想地說:“百姓們受你的救助和恩惠,也怕你,可能要奉你為主,給你納供?雖然是好意,可那都是在害你。你萬萬不能接受。”

飛鳥不動聲色地問他:“為什麼?”

呂經說:“你有大好的前途,博得一片愛戴就行了,最要緊的是正途,建功立業,流芳千古!你正值英雄少年,大好年紀?想想。做一個,土司,那不過是抱著一塊小地方,在雞鳴狗叫的鄉里終老,豈是英豪作為?”他話機一轉,又壓低聲音說:“設鄉又如何,只要你還在,百姓們不還聽你的?”

飛鳥只覺得口干,立刻端了茶水,一昂頭喝盡。

呂經知道他心里燒了一把火,渴。又說:“山區貧瘠,上萬人的生計不好解決的。一但設鄉,河泊里盡是良田。我偷偷給你個一千幾百畝地保收地。保准收成比你當個一個區區土司可觀!”

飛鳥只好自己摸了茶壺把子,又寫了一杯,一嘴喝盡,心虛地試探:“要是我不答應呢?”

呂經投了他一眼,埋怨說:“不答應。那不是傻嗎?”

飛鳥慢吞吞地說:“阿叔說的真有道理。可我的部曲、手下都有點傻,我回去開導、開導這些木疙瘩們。”說到這里,他拿眼角瞄了呂經一眼,暗說:看你還不撕破偽裝?呂經也沒想用這三言兩句說服他,便同意他去開導“木疙瘩”,並不提俘虜的事,僅僅說:“小宮給你說了吧。等會兒吃了飯,你們就去拜訪縣學里的褚先生。他是你岳父李爵爺的好朋友,不會難為你倆的。”

飛鳥抵頭就往外走,出了門檻受風一吹。才知道身上出了不少汗。他看呂宮遠遠站著,暗中留意自己什麼時候出來,深怕老爺子發覺兩人在一起干不可告人的勾當,不敢貿貿然去說話,只帶趙過走到另一側的院落。裝模作樣地看桃、梨開花。

呂宮的心理和他差不多,三人便隔條路,心不在焉地轉來轉去。

呂宮地母親看著怪,暗自跟家里的仆役納悶:“鬧架了?”

剛剛納悶完,便看到他們假里假氣地轉到一起了,那博格抬頭不看人地念開篇話:“你們看。這梨花白里透亮。不久之後就會結出一個青果,猶如花中地君子。呂宮,我們做詩一首吧。”

這位望子成龍的母親記下了,吃飯時問他三人做出來沒有,只看到三雙飛快拔舞的筷子和碗筷的撞擊聲。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⑴бk文學網,電腦站:ωωω.ㄧ⑹k.cn手機站:wap.ㄧ⑥k.cn支持文學,支持① ⑥k!

吃過飯,眼看三人去了縣學,呂經也才神秘地接待一個眼線,聽到“他們在烏家樓見了聚寶錢莊的東家”的回報,嘴角里生出一絲微笑,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沾茶水,畫個錢樣。


全文字版小說閱讀,更新,更快,盡在⑴бk文學網,電腦站:ωωω.ㄧ⑹k.cn手機站:wap.ㄧ⑥k.cn支持文學,支持① ⑥k!

縣學是縣里最新地院落,也是李成昌老爺子為了讓自己的至交好友出任的代價。

前門牌題有“選拔菁華”四個大字,進去就是一個稍矮的牌坊架。東面是台階高屋,大烏門緊閉,西面牆下有兩三少年夾書討論。呂宮對這里也不熟。三人但看東邊高屋關閉,西面牆中開了拱門,本能的覺得該從那兒進去,不料越走越覺得香。

幾個少女正在一處花叢中說誰誰風騷,見他們進來,訝然地盯著一圈,問:“你們找誰呀?”

呂宮看前面樹了一道晾衣繩,上頭花紅柳綠,便翹著腳,說:“看看!來你們這里讀書的。”

幾個少女咯咯地笑,一個輕佻地取笑:“看不出來。”

飛鳥看她們盯著自己的頭看,緊緊捂著自己的彎帽,及時地撤退了十多步,再回頭,見幾個少女好心地帶去呂宮和趙過,也沒有敢跟。不一會,他聽得一聲長罵,“噗噗嗵嗵”就是一陣腳步響,趙過和呂宮一前一後地跑回來。呂宮給飛鳥說:“這幾個賴女,把我們帶到上女課的婆娘面前!那凶婆娘硬是不讓過了,我一看趙過扭頭就跑,也沒多問。”

飛鳥怪趙過:“你跑啥。咋就不問問再回來呢?”

趙過笑眯眯地說:“你去?!你還沒去呢。”

飛鳥捂了頭,叮嚀趙過兩句,猛地藏去一排新柳、小樹後。呂宮還在發愣,只聽趙過喊:“賣針頭賣發卡來!”趙過的聲音還有點心虛。呂宮卻恍然,嫻熟地吆喝:“胭脂,水粉,針頭,發卡,絹布~、綾羅……”

飛鳥藏下身,不一會便聽到歡快地腳步。他看著幾個五顏六色的腿,小心聽著說話人的地方,繞了角落潛繞去,不一會,已經在一排房子的角落里通過,來到後頭。他看看院落。又發覺少女的蹤跡和氣息,想:也許,先生家需要再走過這個院落,便又往里潛,便摸著籬園又走,看到一個胡同,想也不想地進去。

剛進去,身後響起一陣埋怨聲,他便加快速度,吱溜逃到深處。走不片刻,眼前又開闊了一些。前面傳來嘩啦啦地水聲。他有些焦急地想:肯定到了先生家。不料,抽抽鼻子,還是女人氣和香味。

他用手撥開一塊髒布,看到幾個大大地浴缸。其中一個浴缸拉了青紗,上頭冒著熱氣。他有點傻眼,正要往另外一道胡同走。發覺了一個少女提著褲子進去,只好潛藏進女浴場。女浴場里除了浴缸後和浴缸里,再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飛鳥生怕夜長夢多,便再次把眼睛投到正在洗澡的澡盆。他有快速地翻越牆頭而不讓里面的人發覺的自信,卻不知道這一翻,翻去哪。

正猶豫著,輕微地碎步從胡同里傳來,他想也沒想,也來不及想。從吊繩上抓過一把少女衣物,如狸貓般穿過正洗地浴缸,拽著轆驢上的繩索,鑽進一眼井中,撐在半空。

又進來一個少女。腳步左高右低,提了重物,接著是“哎呀小“哎呀”地使勁聲和嘩啦啦的水響。大概是這個少女比較懶,她就用那麼多熱水,便來井邊打涼水,看也不看拽繩子。飛鳥幾乎用盡全力才躲過自下上來地鉤子。但鉤子上卻掛去了墊手的女衣。少女把上衣拿出來,只說了句:“誰地衣裳掉井里了。”便掛桶往里面填。聽到木桶打到撐在井里的飛鳥頭上,“嘣”地一聲,還以為是丟到土壁上。

飛鳥自知自己支撐不了多久,暗叫倒黴,不等她發現就喊:“別再塞桶,我掉井里了。”

正在打水的少女身體頓時僵硬無比。正在洗澡的少女翻了一個大水花,渾身發冷地問:“井里有人說話。”

飛鳥一聽,大喜,便說:“我掉井里幾十年了。”


井口少女尖叫一聲就跑,浴缸里的少女卻奮力爬浴缸,又急又哭:“我的衣裳呢?!”

井上地轆驢空轉不止,終于放空,飛鳥抓住了桶上的繩還力,把桶留在身下,拼命往上爬。他聽到轆驢咯吱作響,魂飛魄散地許願:要是繩子不斷,要是轆驢不壞,我以後一定少吃飯。大概是他的願望靈驗,他兩個換力,就拔了井沿,帽子也丟了。

外頭是一團尖嗓門和亂亂的腳步。

他不顧一切地用腳腿上蹬,探出半個身,只聽一個少女尖叫:“是個和尚!”

隨即,就有人大喊:“快打這個花和尚。”

飛鳥一頭從井台上栽下來,就地打了個滾,一個磚頭已經擦著耳朵根子扔來。他明知後面還要砸磚頭,還是看也不看,一跑兩扒過牆,消失在牆頭。他在牆外站住,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隔了一個牆的少女們一聲比一聲高地大叫:“褚怡,一個花和尚跑你們家里了。”

飛鳥不動聲色地蹦到路上,左右跑動,高聲問:“花和尚在哪?”

一個四十來歲的斯文人帶著兩個男子從院門處來,四個女人和一個,年輕男子次序從屋里出來,齊頭來到飛鳥身邊,飛鳥一看,里面有趙過和呂宮,便信口雌黃,指著牆嚷:“那個花和尚從這里跑了。”

井壁土潮。他渾身沾滿了土,頭上大多地方都光亮肉感,雖然若無其事,卻也難以掩飾。隨趙過和呂宮從門外進來的中年書生煩下五柳長須,一臉正氣,打量兩眼,就用微微有點顫抖的厲聲詢問:“你又是誰?從哪里進來的?”

趙過和呂宮還沒來得及吭聲,提了掃把出來的少女便代為回答:“他就是博格。”

牆頭露出一個少女,接著又露出一個,先後指認說:“就是他!他從井里爬出來,一定在偷看曲曲洗澡!你們先逮住他,等我們一起過去,把他送到官府那兒。”

飛鳥看到一圈拷問地目光,不得不朝那兩名少女投去怒目,說:“你們胡說八道,看清楚了?!”他拿起自己的小辮讓人看看,並不多糾纏,給那中年文士行禮說:“老師,我是和呂宮一起求得老師評薦的。又沒有入地術,怎麼能從井里爬出來?誰又能從井里爬出來?”接著,他打打身上的土,說:“老師,別聽他們瞎鬧,還是請我們進屋喝杯茶吧?”

褚怡的父親褚放鶴尚有疑惑,問:“當真不是你?”

飛鳥說:“我和他們倆一起來地,不知道您在哪住,也就進來探了探,這中間哪有時間看人洗澡?不信。你問問他們倆。”他搖頭歎氣地自認倒黴,又略帶失望說:“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希望老師能夠不落俗套。不像別人那樣,聽到喊打就抓一片賊。再說了,我們都不是閑人,怎麼能往地下一坐,你來我往地喝壺茶,噴著吐沫爭執說不清地事?”

褚放鶴眼光大盛。回頭揮了揮手,輕輕地說:“請。”

褚放鶴家的家具不多,擺設卻相當雅致,被一兩副書畫點綴,透著一股淡淡的清幽。褚怡和哥哥給客人拉了三張幾,趙過卻不肯入座,便站了飛鳥身後。外頭一陣少女的嗓門,褚放鶴喊了一聲褚怡,褚怡便連忙跑了出去,而他的兒子便肅立到父親身側。准備筆墨。

褚放鶴溫和了片刻,說:“對少年人地品評最難。人少年時氣度雖顯,卻太顯,鋒芒雖露,卻太露。考察其才學,只能通過義理和文章,考察其道德,只能見他待人地一面。就你二人而論,可一人先寫一篇要寫的文章,長短不論。內容不限。”

他兒子聽到父親地話。輕輕走過去,分別給下面的兩人擺上筆墨紙硯。


呂宮胸有成竹。抓筆即鋪設直下。飛鳥看他運筆如飛,只好抓耳撓腮一陣,硬著頭皮書寫:“看到呂宮下筆,我也不得不寫。可我沒有什麼想寫,除非硬造文章。文章就是一句句話,沒話就不需說話,沒話找話,說地全是廢話。文章里全是廢話,不如不費工夫寫廢話。”寫到這里,他就放了筆,抓了下後頸說:“寫好了!”

褚放鶴卻沒有要去看,只是走過來看個大概,說:“你可以挑不是廢話的寫。我要去上課,你們一下午都可以在這。”

他走了,他兒子也走了。

褚怡偷偷摸摸地進來,見抓耳撓腮地飛鳥從趙過那拿回供人觀瞻的紙張,記得他不認識字,嗤之以鼻。她肯定地說:“不識字就承認。看人家洗澡了,就看人家洗澡了。承認了還像條好漢,不承認別人也知道。你未婚妻要是知道你養十來個女人,還這樣的卑鄙下流,肯定不願意嫁你。”

飛鳥無辜地沖她眨動著眼睛,也不申辯。

趙過想開口替飛鳥說兩句話,又不知道怎麼說好,便很老實地問飛鳥:“真看了麼?”呂宮忙里偷樂,說:“怎麼可能沒看?!”飛鳥顏面無存,讓趙過坐下後,自己則仰天躺倒,反複催促呂宮說:“快點,寫完我們走。”

呂宮草草結尾,小聲給湊過來看自己文章的褚怡,說:“你帶兩個,女伴,咱們一起出去玩。”褚怡往博格身上瞄一眼,又往呂宮身上瞄,對兩個色狼不放心,猶豫不決地問:“玩什麼?”呂宮已想好了,說:“馬你能騎不?到外面寫景。”褚怡更不放心,推辭說:“等你寫完出去,天都要黑了。”

呂宮二話不說,合卷而起,說:“走。現在就去,我們在外面等著你。”

飛鳥也說走就走,爬起來給趙過說了一聲“走”,便大步到門邊,突然,他記起什麼,又回來給褚怡說:“那個洗澡的女孩子呢。”

褚怡立刻樂了,說:“正在我母親和嫂嫂面前哭!我看你怎麼出去?”

飛鳥問:“她想怎麼樣?”

褚怡義憤地說:“承認了吧。看都看了,還能怎麼樣?”呂宮也擺了正義面孔,說:“看都看了,不娶回家,人家怎麼辦?”飛鳥心里發毛,往一旁看一眼,又看去,牙根也不知道沖誰癢癢好。他打開門,見四下無人,立刻飛奔出去。

褚怡雖不知道怎麼料理這事好,卻出于對伙伴的同情心,一出去就大喊:“曲曲,快出來,他跑了!”呂宮朝褚怡地喊向看,只見一個怯生生的少女,臉蛋稍圓,眼睛大大的,頗有幾分明麗,正不知道怎麼好地站在門邊。他也惟恐不亂地給那少女喊:“還不快追?!”

趙過早惶然不知道怎麼好,當和自己無關,剛小跑兩步,卻又怕那少女上來拉自己,也一溜煙地掄起大步,回頭看著走不見。那少女只好在那哭。褚怡走到她跟前,聽自己的母親也主張去追,便喊上呂宮,領著她往外走。

有呂宮的帶領,她們一逮飛鳥就逮了個結實。

飛鳥沒有再跑,而是把那個少女單獨帶上茶樓,要了茶水和點心。趙過得到飛鳥的安排,不許那兩個惟恐天下不亂的男女再靠近。他們兩個也只能在沖撞趙過的胳膊彎時遠遠看著。只見飛鳥一只手抓了杯茶送過去,那叫曲曲的少女只欠了欠屁股,便用兩只手團上去,說不一會兒話,又已拭去眼彎里的淚珠,噗嗤一聲笑了。

褚怡見她還肯吃飛鳥遞去地點心,一小口一小口,好像是螞蟻往家里運糧食,眼睛眯到極小,她朝呂宮看去,見呂宮在一旁傻眼,立刻氣惱地踢一腳,問:“他都是這麼騙女孩子的?”呂宮無話要說,只是看著那個故作嬌柔的淑女,妒忌地搓手。

最終,曲曲向他們招手,溫婉地說:“博格大人並沒有看到我洗澡,我也沒看到博格大人。因為人人都說我,一下把我說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