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徐家織造廠開廠當日,華亭縣令王守仁也到場祝賀.
百里侯親自來祝賀,這讓徐家家主徐曇大為驚奇.
他本以為王縣尊身為欽差不太可能屈尊來此,誰曾想縣尊完全沒有一絲架子,反倒來了次與民同樂.
縣尊駕臨,徐曇自然上前逢迎,一邊賠笑一邊將王守仁請到了廠中.
其實說是織造廠,不過是徐家一處廢棄的宅院臨時改造的.
幾百部織機整齊的擺放在打通的房間內,每五十部織機由一名管事負責管理.織工出了什麼問題也由管事一並負責.
這樣的模式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效率,十分有利于大規模生產.
王守仁在徐家織造廠房中視察了一番,便被徐曇請到了一處小院喝茶.
這園子本就是供徐家族人居住的,只不過這些年來荒了,但底子還在,雖不至于一步一景,但亭台樓榭卻是一應俱全.
織造廠房在外宅,看不到此般風景.但一經穿過幾道月門,沿著抄手游廊來到後園,卻是立刻換了一般風景.
這園子據說是蘇州府的一名匠人設計的,兼有蘇州園林的雋永清秀和松江園林的大氣,直是妙不可言.
王守仁用茶蓋刮了刮茶末,淡淡道:"徐員外真是好福氣啊.區區一廢棄的園子都布置的這麼精美,本縣都不曾住過這麼精美的宅子呢."
王守仁這倒不是在瞎說.他雖然也是出自書香門第,老爹王華也算是朝中要員.可余姚老宅最多算是中規中矩,跟豪宅是完全不搭邊.
人比人氣死人,看了徐家的宅子王守仁只覺得自家的祖宅寒酸破敗,完全不像是官卿之宅.
至于京中的宅子就更不必說了.
京師米貴,居大不易.王家在京師的宅子只有三進,即便在寸土寸金的京師也只能算是寒酸,和王華老爺子的身份十分不襯.
"縣尊謬贊了.這宅子雖然還算精致,可是卻住不下太多人啊.老朽家中有幾百口人,都住這里也太擠了些,這便搬了出去造了新宅."
王守仁聽到這里,險些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這五進的宅子還小?
難不成徐曇還想住王府皇宮?
但他壓下心中的不快,和聲道:"果然是豪族世家啊,本縣算是見識了."
若論家族的悠久,琅琊王氏是不輸給華亭徐家的.可是因為經營的關系,王家這一百年來在生意場上遠不如徐家發展的好.加之琅琊王氏內部各房爭斗激烈,內耗嚴重,這便衰敗了下來.
可徐家卻一直是長房操持家務,百年來日漸鼎盛.
一相比較,卻是讓人唏噓感慨.
"縣尊,有一事老朽不知當講不當講."
既然王守仁已經來了,徐曇自然是想借著機會探一探他的口風.
"徐員外但說無妨."
"不知這新政能推行多久?"
能夠開辦織造廠,對于徐家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朝廷朝令夕改,新政沒有推行多久就遭到廢除,那對于徐家來說可是毀滅性的打擊.
一來幾百一千架織機不是小數目,光是購置就需要花費大筆銀錢,這一塊等于就是爛在手里了.
二來這會暴露徐家的野心.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這點在商界尤其適用.如果徐家能夠從辦廠中獲利良多,那麼受到些委屈也就罷了.
若是到頭來只是一場空,那徐家可就太虧了.
王守仁呷了一口茶道:"這便不是本縣所知道的了.不過本縣覺得,朝廷既然推行新政就不可能朝令夕改.有小閣老在朝中,這新政便能繼續推行."
雖然並沒有給徐曇作保,但王守仁的話還是讓徐曇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如此,老朽便放心了."
小閣老是什麼人?那可是簡在帝心的人物.
徐曇也是見過世面的,明白在大明朝一切官銜都是虛的,唯有帝心二字才是王道.
王縣尊說的不錯,只要朝中有小閣老在,新政便能夠貫徹推行下去.
徐曇倒是不指望新政能夠幾十上百年的推行,只要有個十年左右可以讓他賺的盆滿缽滿就行了.
對于王守仁這個強項令,徐曇本人也是心情複雜的.起初他只以為此人是個愣頭青,要將一切看不慣的東西砸爛.
但後來發現此人是有大智慧的,也並不是完全不給他們這些豪族世家活路.
至于辦廠這個事情,更是對徐家這樣的家族大有裨益,如果一切順利,將徹底解決龐大家族開支的問題.
"不過有一件事本縣要給徐員外說在前面."
王守仁話鋒一轉,眉宇間顯露出一絲凌厲.
"縣尊請講."
徐曇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和聲道.
"朝廷雖然給了你們辦廠的權力,但並不是意味著你們可以將布匹綢緞隨意售賣.如果讓本縣發現有走私海貿的情況,決不輕饒!"
聽到這里,徐曇直是打了個冷顫.
他不是沒有想過通過走私出售綢布,因為這樣獲利是最多的.
雖然朝廷將第一年辦廠的稅收減半,但在大明朝出售綢布利潤有限,到手的利也就是三成左右.
而如果走私海貿,獲得一倍兩倍的利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縣尊說的哪里話,老朽便真的要行海貿,也會提前報海經局的."
徐曇只覺得自己被王守仁盯上了,尷尬的笑了笑.
如果真的要通過海經局走海貿,他就要在交辦廠稅的基礎上再給海經局交一次稅,算下來和將綢布銷往大明兩京十三省利潤是差不多的.
如此,他還何必多此一舉?
對此王守仁也只是隨口一說,他並不太擔心走私的問題.因為不管是弘治朝,還是正德朝,走私和倭寇的問題都不是很嚴重.
他不是很明白謝慎為什麼會在這件事上對他百般叮囑,但本著對謝慎的信任,他還是要盡到監督的責任.
該說的話都說到了,王守仁也不想在徐家多做停留,便放下茶盞道:"本縣還有公務要忙,便不叨擾徐員外了."
徐曇早就巴不得王守仁離開,聞言自然大喜.
只不過他面上流露出不舍的神色,假意勸留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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