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不可啊,陛下!"
謝慎心道皇帝陛下還真是性情中人,什麼事情都跟著感覺來啊.
"此事肯定有隱情,陛下還是等杭州知府審理過後再決斷的好."
俗話說的好,屁股決定腦袋......
朱厚照即便再隨性,再真性情,說到底還是封建統治者,是大明王朝的掌舵人.
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的.
火燒織造局在朱厚照看來絕對是大逆不道,挑戰封建王權的行為.
開玩笑,織造局是朝廷下設的,是給皇室織造絲綢的,這些暴民燒了織造局和造反有什麼分別?
或許在朱厚照的眼里,董知府的處理手段是很正確的.
不過,看的出來朱厚照對張永不太滿意.
即便張太監大飆演技,一把鼻涕一把淚,朱厚照也只是冷冷看著,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和承諾.
"董卿家已經把鬧事的暴民全部拘捕至府衙,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謀劃,要和朕過不去!"
朱厚照一臉怒容,大手一揮沉聲說道.
也難怪他生氣,朱厚照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才讓京師的那些老頑固點頭,同意他南巡,結果南巡的第一站就遭遇了這麼多糟心的事情,好心情全沒有了.
"陛下英明."
謝慎總算松了一口氣.只要朱厚照不鬧著親審此案就好說.
"好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先生陪朕去靈隱寺走走吧."
謝慎拱手道:"臣遵旨."
......
......
卻說天子聖駕出了巡撫衙門,一路往飛來峰靈隱寺去也.
一眾錦衣衛護佑在側,端是把天子鑾駕包的嚴嚴實實,一只蚊子也飛不進去.
浩浩蕩蕩的儀仗綿延了數里,百姓們都爭先恐後的在遠處眺望.
如果沒有那麼多的錦衣衛封鎖,他們肯定會沖到最前端一睹天子尊容.
天子鑾駕中,朱厚照正自閉目養神,坐在他身邊侍奉的不是別人,正是謝慎.
朱厚照禮佛是人盡皆知的,這還得歸功于張太後.
太後篤信佛法,連帶著小皇帝也耳濡目染,成了佛門信徒.
要說這杭州靈隱寺,卻是一座千年古刹,一直香火鼎盛.
正德皇帝既然來了杭州,自然必去靈隱寺禮佛.
不得不說,封建王朝統治者的信仰喜好直接影響了宗教的發展.
如果天子信佛,那佛教必定興盛.假如天子要修道,那道家子弟一定會雞犬升天.
正德禮佛雖然沒有到那麼癡狂的程度,但一些基本的佛經還是會念的.
但這經文似乎是白念了啊......這佛門清規戒律皇帝陛下可是一條都沒有遵守.
從杭州城往靈隱寺方向去的路並不難走,只不過因為山路的關系,抬天子鑾駕上山極為吃力.
等到禦駕抵達靈隱寺時,已經是正午時分.
天子要來靈隱寺,早已事先通知寺院.故而靈隱寺一早就緊閉寺門,不接受任何香客來上香禮佛.
在靈隱寺主持慧靜法師的帶領下,闔寺上下的僧人紛紛齊聚寺院大門外,迎接天子聖駕.
出家人不問俗事,但畢竟腳下這塊地還是王土,故而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出塵.
尤其是像靈隱寺這樣的千年古刹,寺院香火鼎盛也是和皇恩浩蕩分不開的.
慧靜法師雙手合十沖朱厚照一禮道:"貧僧見過陛下."
"大師有禮了."
正德亦合十還禮.
一眾人等跟著天子步入寺中.
行至大雄寶殿前,慧靜法師沉聲道:"不知陛下此番是為何而來?"
朱厚照吸了一口氣道:"求簽."
慧靜法師微微闔首道:"還請陛下先去許願."
朱厚照邁開步子走進大雄寶殿內,他取了一束香點燃,順手插在了香爐里.
之後他便走到佛像前,在蒲團上跪了下來閉上雙眼許起願.
此時大雄寶殿的大門已經關閉,殿內只有朱厚照一人.
陽光透過窗紙射入殿內,斑駁樹影撒了一地.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朱厚照方是許完願.
他起身推門而出,慧靜法師等一眾靈隱寺僧人立刻迎上前來.
"大師,朕已經許完願了,現在便去求簽吧."
慧靜法師沉聲道:"陛下請隨貧僧來."
他將朱厚照引到偏殿,命一個小和尚取來了一只簽筒.
"陛下,請抽一支簽吧."
"嗯."朱厚照也未做猶豫,當即抽出一支簽來.
"大師看看,這簽如何?"
慧靜法師接過簽來,看了片刻喜聲道:"陛下,這是上上之簽啊."
"八仙同宴會,五馬入門來,鳳舞天地墜,金盤捧玉杯."
朱厚照默念了一遍,疑惑道:"怎麼解簽呢?"
慧靜法師往朱厚照身邊湊了一湊道:"陛下,這簽是文王遇鳳鳴,乃如魚化龍,鑿石見金之兆啊."
朱厚照聽到這里直是大喜.
所謂文王遇鳳鳴,是說岐山上有鳳凰鳴叫,而這鳳凰是因周文王德政才飛至.
這不就是說他朱厚照是如周文王一般的仁君,廣施德政,天下敬服嗎?
這個簽,可真是解到朱厚照的心坎里去了!
朱厚照哪里知道其實慧靜法師早已在簽筒之中做了手腳,所有的簽都被換成了一樣的.
故而不管朱厚照抽的是哪個簽,抽到的都會是這只'文王遇鳳鳴’.
"嗯,這簽確實不錯."
朱厚照喜笑顏開,大手一揮道:"看來朕應該繼續廣施仁政,讓更多的英才為我大明效力!"
和尚拍起馬屁來一點不比文臣差.
慧靜法師拿捏住了朱厚照的心理,一通馬屁拍下來,直讓聖心大悅.
最關鍵的是,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間進行的,完全看不出有布置的痕跡.
天子開心了,自然得賞.
朱厚照大手一揮,直接賞賜靈隱寺十萬兩香油錢.
其實這十萬兩銀子在靈隱寺上下看來真不算什麼,光是大香主們每個月捐贈的都不止這個數.
可天子的賞賜,怎麼能用多寡衡量?
哪怕天子只賞賜了一兩銀子,那也是皇恩浩蕩.
......
......
"貧僧謝陛下隆恩."
慧靜法師雙手合十,謝過天子大恩,繼而沉吟道:"不知陛下可否提一副字,叫匠人刻成匾額,掛在鄙寺山門處.
朱厚照愣了一愣,旋即道:"朕准了."
很多人對天子都有誤解,因為他尚武的緣故,不少人認為天子只是粗通文墨.
事實上,早在朱厚照還在做太子時,就被無數大儒教授經義文章.雖說太子不喜讀書,但被這麼一幫人圍著想不看進去東西都難.
如果給朱厚照一個相對客觀公正的評價的話,他的學識水平應該略高于秀才,接近于舉人.
其實朱厚照的天資十分聰穎,如果稍稍努力一些,也會是個頗有學識的雄主.
慧靜主持使了個眼色,便有僧人將准備好的筆墨紙硯送到天子面前.
朱厚照也不拖拉,挽起袖子便揮毫賜字.
正德皇帝的字很工整有力,寫出的'靈隱寺’三字渾然一體.加之天子這個光環加持,讓人看到字不禁覺得有一股浩然之氣縈繞.
又是一番場面上的禮節,朱厚照終于結束了靈隱拜佛.
在一應侍臣的簇擁下,天子上了鑾駕,返回杭州府.
......
......
謝慎一直認為,正德皇帝去靈隱寺拜佛不光是仰慕這座千年古刹那麼簡單.
但他又說不出緣由.直到皇帝在鑾駕上親口對他說想要重新清丈靈隱寺的土地時,謝慎才恍然大悟.
誰說正德皇帝愚癡來著,人家明明是洞若觀火啊.
自打謝慎新政實施以來,各種弊端一一呈現.
正德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便說這寺院名下的土地就是一筆糊塗賬.
皇家欽賜的田地掰著指頭都能數過來,怎麼可能寺院名下的都是欽賜田地?
很多時候,朝廷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可這些寺院竟然得寸進尺,各種挑新政的不是.
這讓正德皇帝忍無可忍,決定拿幾家大的寺院開刀.
其中便有這靈隱寺.
靈隱寺始建于東晉咸和元年,是杭州第一名寺.
其香火之盛,在大明兩京十三省無出其右者.
比起靈隱寺,另一座千年古刹潭柘寺的香火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潭柘寺更多是由皇家或者皇家的附庸--太監捐贈香火錢,而靈隱寺則是由杭州乃至整個浙省大豪商供奉.
說句大不敬的話,皇家還真的沒有這些富商有錢.
如果靈隱寺僅限于此得些豪商的香火錢過小日子也就罷了,偏偏其名下的土地還越來越多.
當地的官府管也不敢管,只得這麼混著.
朱厚照此番南巡第一站之所以來杭州,便是想要治一治這股歪風邪氣.
"陛下英明!"
謝慎由衷的對天子稱贊道.
"臣感激涕零,臣替杭州的百姓感謝陛下!"
朱厚照擺了擺手道:"先生謝朕做什麼?朕是天子,若是連朕都不去管這事,還有誰會去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它在大明開寺建院,普渡佛法,就要遵守大明的律法.朕就是要讓他們明白,繳納糧稅是他們的份內之事."
謝慎心中不由得感慨,天子終于長大了啊.
不得不說,這個慧靜法師真的是作死.
身為一寺主持,竟然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在天子駕臨的節骨眼上,竟然搞什麼抽簽許願,解簽諂媚的事情.
若是他裝裝窮,哭哭訴或許還能有個好結果.
"這件事先生便不需要操心了.朕自會教訓他們一番."
朱厚照一邊揉著手掌一邊道:"不說這些了,那新軍先生征募的如何了?"
提起此事,謝慎就是一肚子的火啊.
杭州一府二縣自不必說,統共也沒有征募到多少人.他又命四名千戶到鄰近村子去征募,結果也只比杭州府內的情況稍好,征募到了一千余人.
等于偌大個杭州府一共只征募到了不到兩千人,這可比謝慎的預期五千人差了太多.
"陛下,新軍征募一事恐怕不容樂觀啊."
謝慎如實奏稟道.
"先生且說說看."
謝慎歎了一聲道:"臣還是低估了江南百姓的鄉土情結."
新軍與傳統衛所官兵的一大區別就在于衛所官兵只駐紮在當地.便說這浙省衛所官兵,最多接受臨時調遣,抗抗倭寇,絕不可能像募兵那樣隨意調遣.
而謝慎創立的這新軍,顯然更為職業化,訓練過後可以在任何情況下接受調遣.
江南百姓大多有著濃重的鄉土,宗族情結.讓他們時刻准備著背井離鄉,確實不太容易讓人接受.
"這就有些難了."
朱厚照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些都是朕的子民,朕能夠理解他們的顧慮."
稍頓了頓,朱厚照接道:"或者有沒有什麼兩全之策,比如可以讓新軍就近駐紮訓練?"
謝慎連忙道:"萬萬不可啊.這樣一來,新軍與衛所官兵又有什麼區別?"
謝慎要創立的就是一只鋼鐵意志的軍隊,要是又以衛所官兵衛模板,那戰斗力一定高不到哪里去.
殊不知幾十年後,嘉靖朝倭寇大爆發時,幾千人的衛所官兵被幾百名倭寇甚至幾十名倭寇追著跑.這樣戰斗力的軍隊要來何用?
"為今之計,也只有多從其余府縣招募新軍,將其合至一處訓練了."
這自然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一府能招募一千多人,一省也能有萬把人了.整個江南招募到三五萬人還是勉強可以的.
這樣至少可以組建一支完整的軍隊,按照計劃進行訓練.
"有什麼需要朕做的,先生只管言明.朕一定會幫先生掃清障礙."
朱厚照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新軍操練出來是什麼樣子,對于謝慎的所求自然是一概應允.
便在這時,天子的鑾駕忽然停了下來.
意氣風發的朱厚照差點一個跟頭栽倒下去.
被謝慎扶起的朱厚照直是慍怒不已,掀開簾子質問道:"發生什麼了?"
"回稟陛下,甯王,甯王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