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接觸

美國海軍魯賓-占姆斯號

“艦長?”

莫瑞斯被放在他肩上的手驚醒。經過了直升機夜間降落演習之後,他只希望能夠在他的私人寢室內躺下來休息幾分鍾。他看一下手表,時間是午夜過後不久。他的臉上滿是汗水,相同的夢魘又再度出現。他抬頭看執行官。

“什麼事,執行官?”

“我們收到一份指示,要求我們查清楚一件事情,可能只是捕風捉影,但是——還是你自己看吧!”

莫瑞斯帶著那份急件走進他的私人浴室,將它塞入口袋,匆匆地洗了一把臉。

“‘……不尋常的接觸出現了好幾次,我們試過要找出它的位置,但是沒有成功。’?”他念著那份指示,一面用毛巾擦臉,一面問道:“那個接觸究竟是什麼?”

“你實在難倒我了,長官。接觸位置在北緯四○度三○秒、西經九度五五秒。他們測出它的位置,但是無法測知那是什麼,我正要把偵測范圍的航海圖印出來。”

莫瑞斯用手梳理他的頭發,兩小時的睡眠總比沒有好,不是嗎?“好吧,我們到戰情中心看有沒有推論出什麼結果。”

戰術行動官已經將印出的航海圖放在艦長座位旁邊的桌上。莫瑞斯檢查了主戰術顯示儀,為了配合他們清查百噚海底峽谷的命令,他們仍在離海岸相當遠的地方。

“那里離我們這里好遠!”莫瑞斯立刻注意到。這個位置有點熟悉,艦長低頭細察航海圖。

“是的,長官,一段大約六十哩的航程。”恩斯特同意道:“那里的水很淺,無法使用拖曳式聲納陣列。”

“啊,我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了!那是安卓-多利亞號沉沒之處。很可能是有人得到了一個磁性偵測接觸而懶得去查看他的航海圖。”

“我不認為是這樣。”奧瑪利從暗處走出來,“最初是有一艘巡防艦聽到它。那艘巡防艦的船尾絞盤裂開了,他們不想失去它,于是改變航向駛往新港,代替了原來預定前往紐約港的航路,因為新港的港口較深。他們說曾經收到一個很奇怪的被動聲納接觸,但後來消失了。他們做了一次目標行動分析而算出這個位置。他們的直升機數次飛掠過這個接觸點,而機上的磁性偵測儀正好在多利亞號的上方,就是這麼回事。”

“你是怎麼知道的?”

奧瑪利遞過來一份傳訊文件,“這份文件送到前,執行官正好去找你。他們曾經派出一架獵戶星反潛巡邏機去偵察,情況一樣,他們也聽見了奇怪的東西,但是後來又消失了。”

莫瑞斯皺了一下眉頭,這不是一場徒勞無功的追逐嗎?然而這份命令是發自諾福克,那就變成了一次官方的無功搜索。

“直升機的狀況如何?”

“十分鍾之內可以起飛,機上帶有一枚魚雷和一具輔助燃料箱。所有裝備都已就緒。”

“告訴艦橋用二十五節的速度前往該處。英國的戰斧號知道這個狀況嗎?”他得到一個點頭的回答。“好,打訊號告訴他們我們准備怎麼做。船尾的絞盤,這對我們要去的地方沒什麼助益。奧瑪利,我們會接近到接觸點的十五哩之內,然後放你出去搜索,也就是在○二三○是的時候讓你升空。如果你要找我,我會在軍官休息室。”莫瑞斯決定去嘗試一下船上的伙食。奧瑪利也正好要往同一個方向走。

“這些船只都有點怪異。”這名飛行員說道。

莫瑞斯也表示同意。例如船尾到船首的通道位于左舷,而不像一般船樓一樣是位于中央的。這些“瑣碎的事”打破了船只設計上長久以來的若干傳統。

奧瑪利先步下樓梯,為船長打開軍官休息室的門。他們看到兩名初級軍官坐在電視機前面,正在觀賞一部飛車與裸體女郎的錄影帶。莫瑞斯知道那影帶是從船上士官長的錄放影機中播出來的,這樣的結果是:一個特別誘人的胸脯立刻重播在全船官兵的眼前。

夜間點心是一條切開的面包和一碟冷盤。莫瑞斯為了自己拿了一杯咖啡然後做了一份三明治。奧瑪利則從艙壁櫥上的冷藏器里選了一份果汁,海軍對它的稱呼是“蟲汁”。

“不要咖啡嗎?”莫瑞斯問,奧瑪利搖搖頭,“太多咖啡會讓我過度興奮,你總不希望我在黑暗中降落直升機時雙手發抖吧?”他笑著說:“我已經太老了,不適合這種玩意兒。”

“你有孩子嗎?”

“三個男孩,如果我不堅持的話,我想他們不會有人願意成為水手。你呢?”

“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跟著媽媽一起回肯薩斯州去了。”莫瑞斯吃起他的三明治,那面包不太新鮮,冷盤也不夠涼,但是他需要進點食物。這是他三天以來第一次不必自己單獨進餐,奧瑪利把炸薯片推到他面前。

“多攝取一點碳水化合物吧,艦長。”

“那‘蟲汁’會喝死你。”莫瑞斯點頭示意著那果汁。

“我已經嘗試過了。我在越南飛過兩年,多半擔任搜救任務,被擊中過兩次,雖然未墜毀,但是已經讓我們嚇得半死了。”

他的年齡有這麼大了嗎?莫瑞斯感到驚訝,他必定錯過了數次升遷的機會。艦長暗自在心中記住要去查看奧瑪利的受階日期。

“你怎麼會在戰情中心?”艦長問。

“我並不很想睡,而且我也想去看看拖曳式聲納陣列是怎麼操作的。”

莫瑞斯感到意外,一般的飛行員不會對船上的裝備有這麼大的興趣。

“我聽說你在裴瑞斯號上的表現非常好。”

“還不夠好。”

“那種事情,即使你表現得再好也還是會發生的。”奧瑪利細心的看著他的艦長,這是在這艘船上唯一有充分作戰經驗的人。奧瑪利發現莫瑞斯身上有著某種特質,那是自從越戰以來他從未看見過的。奧瑪利聳聳肩,算了,這不是他的問題。他從自己的飛行裝口袋里找出一包煙,“你介意我吸煙嗎?”

“我剛開始恢複吸煙。”

“謝天謝地!”奧瑪利提高聲音:“跟這些軍官休息室內的天真男孩比起來,我還以為我是唯一的糟老頭呢!”那兩名年輕的中尉笑了起來,但他們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螢幕。

“你在船上有多少經驗?”

“我多半時間是待在航空母艦上的,艦長。過去的十四個月我在杰克斯號擔任教官職位,完成過許多奇怪的工作,大部份的工作是用海鷹式直升機完成的,我想你會喜歡我那架飛機的,那具吊放聲納是我曾經用過的最棒的聲納。”

“你對這份接觸報告有什麼看法?”

奧瑪利向後靠,眼睛看著遠處,一面噴著煙說道:“很有意思。我記得曾在電視上看過多利亞號的報導,它是右舷傾斜地沉沒的。有許多人潛水下去看那艘沉船,水深約二百呎,剛好淺得可容許業余潛水人嘗試,而且沉船上布滿了成千上萬的纜線。”

“纜線?”莫瑞斯問。

“拖網,有許多商業漁船到那一帶去捕魚,他們的魚網被沉船纏住。就像格利佛被捆在小人國海灘上一樣。”(注:見喬納桑-史威福特所著的《格利佛游記》。)

“你說得對,我想起來了。”莫瑞斯說:“這就解釋了聲音的來源,那是潮汐或水流穿過那些纜線而發出的聲音。”

奧瑪利點點頭,“是的,這可以是一種解釋,但我還是想去看一下。”

“為什麼?”

“所有出自紐約港的船只都必須經過那里的正上方,而且俄國人知道我們在紐約港編組了一支大運輸船團——除非KGB不再作業,他們一定知道的。如果他們想跟蹤船團,那里就是藏匿一艘潛艇的最佳地點。想想看,如果你在那個地方收到了磁性偵測接觸,你會忽視它;如果一艘潛艇靠得那艘沉船夠近,那麼一具以低功率運轉的核子反應爐所產生的噪音不會比沉船發生的海流雜訊大聲,如果我是一名大膽的潛艇艦長,我會想盡辦法利用這種地方來掩護。”

“你真了解他們的想法。”莫瑞斯說:“好吧,我們來看看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二三○時,莫瑞斯在管制塔上監視整個起飛過程,然後走到戰情中心。這艘巡防艦正處于戰斗狀態,以八節的速度前進,船上的推進器靜音系統正在運作,如果有蘇聯的潛艇在十五哩之外,它絕不會發現有一艘美國的巡防艦正在附近。戰情中心里的雷達顯示出直升機正逐漸接近那個位置。

“羅密歐,這里是錘子,請進行無線電測試,完畢。”奧瑪利說道。直升機上的資料通訊系統也將測試訊息傳送到巡防艦上。負責直升機通訊控制的士官立刻加以檢視,並且滿意地自言自語;他剛聽到的試音用語是什麼?哦,對了——是‘性感女郎的甜蜜接觸’——他不禁咧嘴笑了。

距離安卓-多利亞號的沉沒地點兩哩之處,直升機開始搜索。奧瑪利定住他的飛機,讓它在浪花翻騰的海面上五十呎處滯空飛行。

“放下聲納,威利。”

後座的士官打開了懸吊控制器,從直升機機腹上的一個孔中垂下了吊放聲納。海鷹號帶了一千余呎的電線,足以到達變溫層以下的深度。在這里只要兩百呎就到海底了,他們必須小心地讓聲納不要靠近海底,以免受損。士官非常小心地注意著電線,當聲納沉到一百呎深度時,他停住絞盤。正如海面船只的聲納一樣,這具聲納也兼具音訊與視訊輸出,當電視型的映像管顯示出頻率線條的同時,機員也可從耳機里聽到聲音。

這是最困難的部份,奧瑪利提醒自己,在強風吹襲之下要想穩住一架直升機,需要須臾也不能疏忽的注意力。他們沒有自動駕駛儀,而且搜獵一艘潛艇永遠是一項需要耐心的任務。被動聲納需要數分鍾才能傳回訊息,而他們不能使用自動聲納系統,因為乒生波只會驚動對方。

五分鍾之後他們仍未偵測到任何東西,只除了雜亂的噪音。他們收回聲納,向東飛去,再度一無所獲。耐心點,這位駕駛員告訴自己,他痛恨必須耐住性子。再一次的向東飛,再一次的等待。

“我聽到一些聲音,方位○—四—八,不曉得是什麼,只是一種高音域的聲音。”他們等了兩分鍾以確定那不是假信號。

“收回聲納。”奧瑪利拉高直升機,向東北飛三千碼。三分鍾之後,聲納再度被吊入海里,這一次什麼也沒有發現,奧瑪利再次改變位置。他想:如果要我寫一首搜獵潛艇的歌曲,我會把歌名定為“一次、一次、又一次!”這一次彈回了一個訊號,事實上是兩個訊號。

“有意思!”魯賓-占姆斯號上的反潛作戰官說道:“這個接觸離沉船的位置有多近?”

“非常近。”莫瑞斯回答:“幾乎就在同一方位上。”

“很可能是水流聲。”威利告訴奧瑪利:“很微弱,就像上一次一樣。”

這名飛行員伸手去打開一個開關,將聲納訊號輸入他的頭盔耳機。”奧瑪利提醒自己:我們是在搜尋一個非常微弱的訊號。“也可能是水流噪音。准備拉起聲納,我要往東飛,去做三角測量。”

兩分鍾之後,聲納第六次被送入海里。這一次的接觸現在被直升機上的戰術顯示儀定出了方位,這具戰術顯示儀就設置在正駕駛與副駕駛中間的控制盤上面。

“我們在這里獲得了兩個訊號。”雷斯頓說:“大約相距六百碼。”

“我看是如此,我們去看較近的那個,威利——”

“電纜在極限之內,可准備拉起了,機長。”

“拉起聲納。羅密歐,這里是錘子,你收到我們所收到的訊號了嗎?”

“是的,錘子。”莫瑞斯答道:“檢查南面的那個訊號。”

“我們正在做。預備。”奧瑪利飛向兩個接觸位置中較近的那一個。他小心地監視著儀器,再度將直升機停在空中,“放下聲納。”

“接觸!”一分鍾之後士官說道。他檢視顯示幕上的音頻線條,並且在心里將之與他所知的蘇聯潛艇資料做比較。“估計這接觸是出自一艘核子潛艇的蒸汽與機械噪音,方位在二—六—二。”

奧瑪利凝神傾聽了三十秒,他臉上出現了微笑,“沒錯,是一艘核子潛艇!羅密歐,這里是錘子,我們逮到了一個可能是潛艇的接觸,方位在以我們為中心的二—六—二,現在我們要前往證實。”

十分鍾之後,他們鎖定了那個接觸的位置,奧瑪利直接飛往該處,在接觸點的正上方放下了他的聲納。

“那是一艘勝利級的潛艇。”這艘巡防艦上的聲納員觀察著說道:“看到這些音頻線條沒有?那表示有一艘勝利級潛艇正在減速而將其反應爐的動力輸出量減到最低。”

“錘子,”莫瑞斯透過無線電呼叫:“這里是羅密歐,有任何建議嗎?”


奧瑪利飛離接觸點,只留下一具煙霧浮標來標示出接觸位置。由于海面的狀況,那艘潛艇很可能沒有聽到他們,即使聽見了,它也知道最安全的對策就是待在海底;美國人只帶了導向魚雷,這種魚雷無法偵測到緊貼在海底的潛艇。一旦發射了之後,它只會兜著圈子轉,直到燃料用盡,或者是直沖海底。他想:他可以采取行動迫使潛艇離開海底,但是主動聲納在淺水區里未必有這樣的效果,而且如果俄國人不動呢?海鷹式直升機只剩下一小時的燃料了,這名駕駛員于是做了決定。

“戰斧號,這里是錘子,你聽到我了嗎?完畢。”

“等這麼久才呼叫我們,錘子。”貝甯艦長立即回答。這艘英國反潛驅逐艦正小心地觀察著整個搜尋過程。

“你船上有沒有馬克—11深水炸彈?”

“有,我們可以在十分鍾之內裝載妥當。”

“我們會等著。羅密歐,你可以批准一次向量攻擊嗎?”

“可以。”莫瑞斯回答。在這種狀況下,利用向量攻擊法是最完美不過的了,而且他太過興奮,以致于沒有因為奧瑪利的越權而惱怒。“可自由使用武器。”

奧瑪利在一千呎的高度上盤旋、等待著。這真瘋狂,俄國人是不是就待在那里?他們是不是在等待著運輸船團經過?他們有一半的機會可聽到直升機,如果聽到了,他們是不是也希望這艘巡防艦靠近,好讓他們能夠擊沉它?他的射控系統操作員正密切地注意聲納顯示儀,監視著接觸位置的可能改變。目前為止,一直未改變,引擎動力未增加,沒有機械上的突然改變,什麼也沒有,只除了反應爐間歇動力的運轉聲,那是一種超過兩哩距離即偵測不到的聲音,難怪有好幾個人檢查過卻都沒有發現它。他不禁佩服那位蘇聯潛艇指揮官的勇氣。

“錘子,這里是小斧頭。”

奧瑪利臉上綻開了微笑,與美國人不一樣的,英國人都以與母艦相關的名稱來為艦載直升機命名。英國皇家海軍大膽號的直升機是浪女號;戰斧號的則稱為小斧頭。

“知道了,小斧頭,你在哪里?”

“在你南面十哩。我們機上有兩枚深水炸彈。”

奧瑪利將他機身後面的防撞燈打開。“很好,請待命。羅密歐,我打算這樣做,你把我們聲納浮標的位置告訴小斧頭,我們要利用我們的聲納探出交叉方位,以便投彈,你同意嗎?完畢。”

“知道了,同意。”莫瑞斯回答。

“准備發射魚雷。”奧瑪利告訴他的副駕駛。

“為什麼?”

“如果深水炸彈錯過目標,我肯定它一定會像產卵期時的鲑魚一樣浮出海底。”奧瑪利將直升機調頭,看見了那架英國山貓型直升機上閃爍的防撞燈。“小斧頭,發現獵物了。我現在看見你在我的九點鍾方向,請保持現在的位置,我們要就位了。威利,接觸位置有無任何改變?”

“沒有,長官。那家伙真沉得住氣。”

你這可憐又勇敢的雜種,奧瑪利暗自想著。在接觸點正上訪的煙霧浮標就要燒光了,他又投下了另外一只。重新檢查過他的戰術顯示儀之後,他飛到接觸點以東一千碼處,在離海面五十呎高度上盤旋,垂下了吊放聲納。

“它在那里,”士官報告道:“方位二—六—八。”

“小斧頭,我是錘子,我們已准備好要進行向量攻擊了,請向羅密歐請示你的舵向。”

那架英國直升機航向的控制現在是發自魯賓-占姆斯號的雷達,該雷達將它導向正北面的航向。奧瑪利看看山貓式直升機接近,一面檢查以確定側風未將他的直升機吹離位置。

“你要一次投一枚炸彈在我的煙霧標示處,預備,小斧頭!”

“已准備好了,”英國駕駛員解開深水炸彈的保險,以九十節的速度飛來,奧瑪利將閃光燈對准煙霧浮標排成一列。

“一號彈——發射!二號彈——發射!趕快拉高!”

山貓式直升機的駕駛員無須催促,當第二枚深水炸彈落下之時,飛機立即向上拉起,疾速向東北方飛走。就在同一時間,奧瑪利猛拉控制杆,將他那具精密的聲納拉出水面。

海底傳來一道奇異的閃光,接著又是一道。海面上出現了翻騰的泡沫,飛濺在星空之下。奧瑪利飛近,並且打開降落燈,海面上翻湧著泥沙以及……燃油?就像是電影里的情節,他想。他又投下了另一具聲納浮標。

海底回蕩著深水炸彈的爆炸聲,但是聲納系統過濾掉這些隆隆聲,將之鎖在高音頻帶上,他們聽到溢出的空氣與沖擊的水流聲音。潛艇上大概是有某個人按下了壓艙按鈕,企圖充氣將潛艇升上水面。接下來又有其他聲音,像是水滴在熱盤上。過了好一會兒奧瑪利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什麼,機長?”威利透過機上對講機問道:“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聲音。”

“那艘核子潛艇已破裂了,你聽到的是核子反應爐裂開的聲音。”老天!它會如此靠近海岸線,這真是糟糕,今後數年將無法再潛水到多利亞沉船處了,他想。奧瑪利轉到無線電頻率上。“小斧頭,這里是錘子,我收到船殼崩裂的聲音,我們認為那是一次擊毀,你是否要求證實這次擊毀,完畢。”

“是我們的獵物,錘子,謝謝你的導航。”

奧瑪利笑著說:“知道了,小斧頭,如果你想要這次擊毀的功勞,還得將環境影響的報告呈報給環保署呢!完畢。”

山貓直升機上的正副駕駛員互看了一眼。“到底什麼意思?”

這兩架直升機以松散的隊形回航,故意在這兩艘英國及美國的巡防艦上空飛掠,以慶祝這一次擊毀。這是戰斧號的第二次記錄,而魯賓-占姆斯號現在可以在操航室旁邊漆上半艘潛艇的圖形(注:表示協同他艦擊沉一艘潛艇之意)。這兩艘巡防艦各自載回它們的直升機,轉向西面,朝紐約港航行。

蘇俄莫斯科

米克希爾-沙吉托夫以俄國式的擁抱和熱情的親吻歡迎他的兒子從前線歸來。這位俄共中央委員挽著兒子的手臂,領他進入一輛由專用司機駕駛的豪華汽車,開往莫斯科。

“你受傷了,凡兒。”

“被玻璃割傷手。”伊凡聳聳肩說道。他的父親遞給他一小杯伏特加,他接過來,“我兩個星期沒有喝酒了。”

“哦?”

“將軍不許在他的指揮站內喝酒。”伊凡解釋道。

“他是否如我想的一樣是一位好軍官?”

“或許比你想的更好。我看過他在前線指揮,他是一位真正有天賦的領袖。”

“那麼我們為什麼還未能征服德國?”

在伊凡-米克希洛夫基-沙吉托夫的成長過程中,他的父親在黨中央的地位節節高升,幾乎到達最高位置,他常常看見父親在瞬間從一個和藹的主人變成面目可憎的共黨間諜,然而這是第一次發生在他們之間。

“北約組織的准備得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周全得多,他們正等著我們,而且他們在戰爭中的第一次任務就像一陣猛烈的震撼——甚至于在我們的部隊還未越過邊界之前,他們早已准備好了。”伊凡解釋了“夢幻之地”行動所帶來的結果。

“沒有人告訴我們情況有這麼糟,你確定是這樣的嗎?”

“我看過幾座橋梁,同樣的飛機也襲擊了史丹德爾市外的一個偽裝指揮部,在我們尚未知道飛機已在那里之前,炸彈就已經投下來了。如果他們的情報再好一點,我現在就可能不在這里了。”

“這麼說,那就是他們的空軍力量了?”

“這是最重要的關鍵,我看過他們的地面攻擊機,它們橫掃我軍坦克縱隊時就像收割機碾過麥田一樣,真可怕。”

“但是我們有防空飛彈啊?”

“我們的飛彈部隊每年只演習一、兩次,每次都只是對著直線飛行的靶機開火,這些目標是每個人都能輕易看見的。北約組織的飛機是飛在樹木之間,如果雙方的防空飛彈都像制造商說的那麼好,那麼全世界的飛機現在都已經被擊落兩次以上了。但是最可怕的還是他們的反戰車飛彈,就像我們自己的一樣,那些飛彈的性能兼職是太好了。”這位年輕人比手劃腳地說著:“一輛輪型車輛上有三個人,一名駕駛,一名裝載手,一名射手。他們躲在路邊轉彎處的樹林後面等著,當我們的坦克車隊出現在他們視線之內時,他們便從,這麼說吧,兩公里之外開火。他們專門對付指揮車,也就是上面有無線電天線的戰車。我們還未有所警覺之前,他們的第一枚飛彈已經擊中目標。他們還有時間再發一枚,擊中另一輛坦克,在我們還來不及召來炮兵火力之前,他們便已經溜走了。五分鍾以後,在另一地點,相同的清醒又重演一次。”

“這種情形會吞噬我們。”年輕人說道,重複了他的指揮官所說的話。

“你是說我們正在敗退?”

“不,我是說我們沒有贏。”伊凡說道:“但是對我們而言都是一樣的。”接下來,他繼續重複指揮官說過的話,他看見父親坐到車上的皮座位內。

“我早就知道,我已經警告過他們了,凡兒,那些笨蛋。”伊凡用頭示意,要父親防范司機。他的父親微笑並且做出一個不在意的姿勢。凡達利已經侍候沙吉托夫多年了,他的女兒由于這位部長的關照,現在已是一名醫生,而當別的年輕人都在軍中服役的同時,他的兒子卻安全地在大學里念書。“石油的消耗量比預計的高出百分之二十五,也就是比黨中央的預計高百分之二十五,比國防部的預計高百分之四十。沒有人想到北約組織的飛機能夠找到我們隱藏的石油貯存場。我的屬下正在重新評估全國的貯存量,如果他們能及時准備好,那麼今天下午我就能收到這份臨時報告。看看周圍,凡兒,你自己看看。”

視線所及之處幾乎不見一輛車子,即使是卡車也沒有。本來就不是一個活躍的都市,如今的莫斯科連俄國人自己都覺得毫無生氣。人們匆匆地在半空的街道上走著,不看周圍,也不往上看。伊凡注意到大部份的男人都不見了,其中許多人再也回不來。就像平常一樣,他的父親又看透了他的心思。

“傷亡情況呢?”

“很慘重,遠遠超過預估的程度;我不知道確切的數字,我的職位是情報工作,不是行政工作,但是我知道損失非常嚴重。”

“這都是因為一項錯誤的決定,凡兒。”部長冷靜說道。他想:但是黨永遠是對的。這句話,你相信了多少年?。

“現在已經無法彌補了。父親,我們還需要有關北約組織補給情況的情報,我們可以說送到前線的資料太過誇張,我們需要更正確的資料以便做自己的評估。”

在前線!米克希爾想,他對這些話的憤怒不足以完全壓抑住他對兒子的成就所感到的驕傲。他曾經擔心他的兒子會變成黨員家庭中的又一個年輕“貴族”,阿利克斯耶夫不是那種會輕易提拔別人的人,而從他自己的消息來源中,他已得知伊凡曾陪同將軍親往戰線多次,這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可惜的是,是戰爭使他長大的。

“我盡力而為就是了。”

美國海軍芝加哥號

薩亞塔納-安那海溝是他們所要經過的最後一處深海區,這支由快速攻擊潛艇所組成的船隊,在接近浮冰群邊緣時,速度幾乎慢到完全停止的狀態。在這一區,他們預計應該會發現兩艘我方的友善潛艇,然而在戰斗作業中並不合適用“友善”這兩個字,因為所有的美國潛艇都是在戰斗狀態。麥克福特檢查了時間和位置,到目前為止,每一件事情都按照計劃進行了,他想,這真是太令人驚異了。

他不喜歡擔任前導船,如果冰山邊緣有俄國人在那里巡航……首先挨打就是他。他懷疑挨打的人會是說英語的,還是說俄語的。

“操舵室,這里是聲納組,我收到微弱的機械噪音,方位在一—九—一。”

“方位是不是正在改變?”

“剛收到,長官,目前方位未變。”

麥克福特伸手越過值勤電工技師的助手,打開聲納電話的開關,唯一聽到的聲音是浮冰群的嘶嘶聲與呻吟聲。在他身後,執行官已命令火力控制組為這個新發現的目標解算魚雷攻擊方式。

話筒中傳來一串電訊的音節。

麥克福特從接收器上拿下聲納電話的聽筒,按下傳達鍵。

“祖魯X光,”經過數秒鍾的停頓後,傳來一個沙沙的回答聲。

“巴洛克旅館。”英國皇家海軍王權號回答。麥克福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整個戰情中心的官兵們雖然都未察覺到,但是他們自己也都不約而同的做了同樣的事。

“車進一。”艦長說道。十分鍾之後,他們到達了聲納電話可清晰通訊的范圍內,芝加哥號停下來,開始通訊。

“歡迎光臨蘇俄的後花園,各位。計劃稍有改變,‘鍵盤’”——那是英國皇家海軍超級號的密碼代碼——“正在南面二十哩處,它正在為你們檢查前面的航道。過去三十個小時以來,我們一直未遭遇敵對行動,海岸線沒有敵蹤,祝狩獵愉快。”

“謝謝你!鍵盤鎖,所有人員都在此,完畢。”麥克福特將電話放回原處,“各位,這次任務開始了!車進二。”


這艘核子攻擊潛艇加速到十二節,朝方位一—九—七前進。英國皇家海軍王權號計算一艘艘經過的美國船後,再回複到原來的戰斗位置,緩慢的沿著浮冰群邊緣巡航。

“祝好運,伙伴們。”王權號的艦長吐了一口氣說道。

“他們應該會安然進入。”

“我擔心的不是進入,吉米”艦長回答——以英國潛艇傳統的方式稱呼艦上的大副:“我擔心的是出來。”

蘇格蘭史頓威

“你的電報,長官。”一名英國皇家空軍的中士遞給托蘭德一份電報。

“謝謝你。”他掃描了一下電文。

“要離開我們了?”飛行大隊長馬羅利問。

“他們要我飛往諾伍德,那是在倫敦市外,對不對?”

馬羅利點點頭。“送你到那里沒問題。”

“真好,電文上說要‘立刻’前往。”

英格蘭諾伍德

他到過英格蘭許多次,每次都是因公,而且都是陪同位于查德罕郊外政府通訊總部的同僚一起去的。他的飛機似乎總是在夜晚到達,他現在也是在黑夜里飛行。事情有些不對勁,有些事情顯然是……

燈火管制,下面只有很少的燈光,這有關系嗎?現在飛機已有精密的導航儀,或者這主要只是心理戰,以提醒人們這世上正在發生什麼事,如果連續的電視新聞報導——其中有的還是前線傳真過來的——還未能喚醒人們,那麼僅是這樣做又有什麼用?托蘭德早已麻木,像所有軍人一樣,他沒有時間考慮大局,只能集中注意力于自己所負責的小天地。他可想像愛德-莫瑞斯和丹尼-麥克福特也是一樣的,這時他了解到這是一周以來自己第一次想到他們。他們近況如何?目前他們當然比他更暴露在危險里,雖然戰爭的第二天他在尼米茲號上的經驗,足夠使他的恐懼持續終身。托蘭德不知道一周前發出的例行電訊已直接影響的他們的生命,這已是今年的第二次了。

十分鍾之後,那架波音七三七客機著陸了。機上只有二十人,幾乎全是軍人。托蘭德被一輛接送汽車送到諾伍德。

“你是托蘭德中校?”一名皇家海軍中尉問道。“請跟我來,長官。大西洋艦隊司令想見你。”

他注意到查理-比提上將正咬著一根沒點著的煙斗,站在一幅巨大的大西洋地圖前面。

“托蘭德中校報到,長官。”

“好,”將軍沒有轉身地說:“茶和咖啡在角落,中校。”

托蘭德為自己倒了一些茶。他只在英國喝過,而喝了幾個星期的茶後,不禁自覺奇怪,為什麼以前在家里從來不喝。

“你們的雄貓式戰斗機在蘇格蘭表現不錯。”比提說道。

“那是因為我們的雷達占優勢的關系,長官。超過一半的擊落戰績都是皇家空軍的傑作。”

“上周你送了一份報告到我們的空軍作戰部隊,說你們的雄貓式戰斗機能夠從遠距離外以目視追蹤逆火式轟炸機。”

托蘭德花了幾秒鍾才想起來。“是的,將軍,我們的飛機有一種電視攝影系統,其設計可以使它在三十哩的距離之外就能判斷對方戰機的機型,在天氣好時甚至于可以從大約五十哩處追蹤大如逆火式的飛機。”

“逆火式轟炸機不會發現他們嗎?”

“不太可能,長官。”

“你們可以跟蹤逆火式轟炸機多遠?”

“這是機員的問題,長官。若有空中加油機的支援,我們可以讓雄貓式戰斗機在空中支持四個小時,來回各兩小時,這足以讓他們一路飛回家。”

比提這時才轉身面對托蘭德。查理爵士以前也是個飛行員,曾是皇家方舟號的最後一任指揮官,那是英國最後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艦。“你對俄國人的軍用機場有多少確切的了解?”

“你是說逆火式轟炸機的機場嗎?長官?他們在基洛夫斯克附近有四個機場。我想你應該有那些地方的衛星照片,長官。”

“在這里。”比提遞給他一本資料夾。

托蘭德想著,這多少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四星上將不會和新升官的中校深入討論,除非他們沒有更好的事要做,但比提有很多工作要做。巴伯打開了資料夾。

“唔,”他看著恩波茲洛的照片,那是在基洛夫斯克東面的一座機場。當衛星經過時,那里的煙幕罐點燃著,形成的黑煙完全遮蓋了跑道,而且火光也干擾了紅外線成影系統。“唔,那里有強化的機棚,可能有三架飛機。這一張是否在他們前來空襲時拍的?”

“沒錯,很好,中校。當衛星越過時,逆火式轟炸機已經離開機場三小時。”

“還有卡車——加油用的?”他得到點頭的回答。“它們降落後立刻加油?”

“我想是的,就在進入機棚之前做的。顯然他們不喜歡在建築物中加油,這是有原因的。過去數年來,俄國人曾發生過多起爆炸的意外事件。”

托蘭德點點頭,想起一九八四年蘇俄北海艦隊彈藥儲存場中爆炸的事件。“如果能逮到他們的基地就太棒了——但我們沒有一架戰術飛機可以飛得那麼遠。B—52戰略轟炸機可以,但它們會被擊落,我們在冰島得到這個教訓。”

“但一架雄貓式戰斗機幾乎可以追蹤逆火式轟炸戰機直至蘇聯的大門口,這不就可以讓你預估到他們降落的准確時間?”查理爵士堅持道。

托蘭德看著地圖。蘇聯的逆火式轟炸機從基地起飛,大約需要三十分鍾的航程才能再飛回他們戰斗機的戰斗范圍。

“加上十五分鍾的誤差……對了,上將,我想我們可以做到。我在想逆火式轟炸機要多久才能重新加滿油。”托蘭德看到將軍那雙藍眼睛後面閃過許多想法。

“中校,我的作戰官會就所謂的‘杜立德’(注:杜立德為二次世界大戰,第一位帶隊空襲東京的飛行員)行動向你做簡報。我們用你們著名飛行員的名字來為它命名,目的是做為把你們海軍資產拿過來的一種藉口。目前只有你看過這份資料。一小時後回來,我要你評估一下如何改善基本的作戰概念。”

“是,長官。”

美國海軍魯賓-占姆斯號

他們停泊在紐約港內。奧瑪利正在軍官休息室內撰寫摧毀蘇聯潛艇報告的最後結語。此時,左舷艙壁上的通話器響了起來。他抬頭發現自己是室內唯一的人,這表示他必須去回話。

“休息室,這里是奧瑪利中校。”

“這里是戰斧號,我可以跟你的指揮官說話嗎?”

“他正在小睡,我可以幫忙嗎?還是你有要緊的事情?”

“如果他不太忙,我們船長想請他過來聚餐。半小時以後,也請你們的執行官和直升機駕駛員一塊兒來。”

這位飛行員笑了。“執行官上岸去了,但直升機駕駛員可以去,只要英國女王的船還在海里。”

“是的,我們還在這里,中校。”

“好吧,我會去叫醒他。待會兒再回你話。”奧瑪利掛上通話器,走出大門。不巧撞在威利身上。

“抱歉,長官。要進行魚雷裝載演習嗎?”

“好的,反正我要去見船長。”威利曾抱怨上次的演習速度太慢了。奧瑪利將報告交給威利士官。“把這個拿到船上辦公室,叫他們打好字。”

奧瑪利向前走,發現船長臥房的門關著,但“請勿打擾”的燈沒亮。他敲一下門走進去。里面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你沒看見嗎?”聲音像喘氣。莫瑞斯躺在床上,雙手握拳放在毛毯上。他的臉上滿是汗水,喘息的有如剛跑完馬拉松。

“上帝。”奧瑪利猶豫了一下,他並不真正了解他的艦長。

“小心!”這一次更大聲,這名飛行員心想,如果有人在通道上聽見這聲音,或許會以為艦長——他必須采取行動。

“醒醒,船長!”傑利抓著莫瑞斯的肩膀;將他抬成坐姿。

“沒看見嗎!”莫瑞斯叫著,仍未清醒。

“冷靜一點,老兄。你現在正緊緊靠在紐約港的碼頭,你很安全,船也很安全。醒一醒,艦長,沒事了。”莫瑞斯連眨了大約十次眼睛。他看見六吋距離以外的那一張奧瑪利的臉。

“你在這里干嘛?”

“還好我來了,你還好吧?”這位飛行員點上一根煙,遞給了船長。

莫瑞斯拒絕了,他站起來,走到洗臉台前,拿了一杯水。“只是一場愚蠢的夢。你要什麼?”

“我們受邀在半小時之後到隔壁吃飯——我猜他們是為了酬謝我們協助他們擊沉了一艘勝利級潛艇。還有,我想要求你的船員練習在我飛機裝載魚雷,上次的速度慢了點,我的士官說的。”

“你要他們什麼時候練習?”

“一入夜即可,船長。他們最好是在困難情況學習如何做。”

“好的;半小時後晚餐?”

“是的,長官。最好是可以喝一杯。”

莫瑞斯不太熱衷的笑著:“大概會吧。我要清洗一下。在休息室等我;是正式的晚餐嗎?”

“他們沒有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不打算換衣服,船長。”奧瑪利穿的是飛行衣,他如果沒有這麼多口袋會覺得有點寂寞。

“二十分鍾。”

奧瑪利回到臥室,把飛行靴擦個乾淨。他那件飛行衣是新的,所以,他想這已經夠正式了。莫瑞斯的事令他擔心,那個人可能會因此發瘋,這種事情不應該發生在指揮官身上,否則這樣一來,也會成為奧瑪利自己的難題,況且,他是一個好人。

他們再碰面時,他看來好多了。一次淋浴的功效真令人驚異。他的頭發後梳,而且卡其軍服也熨過,這兩名軍官走到船尾的直升機停機處,然後步下扶梯走到碼頭上。

英國皇家海軍戰斧號看起來比美國的小型驅逐艦大。事實上,它短十二呎,但較重七百噸,船上的各種不相同的設計反映出建造者的想法,無疑的它比美國船只要漂亮。它平凡的船身線條,因為上部結構而更顯得平衡,那個上部結構仿佛是放在船頂上的雕刻作品,而非一處停機坪。

莫瑞斯很高興發現晚餐是非正式的。一名年輕的海軍少尉見習官在扶梯下等著他們,護送他們上船,解釋船長正在用無線電通話。在旗艦和值班軍官的傳統敬禮後,那海軍少尉見習官帶領他們進入有空調設備的船里,然後再到軍官休息室。

“我的天,一座鋼琴!”奧瑪利驚叫著。一座老舊的直立式鋼琴被一條兩吋寬的繩帶固定在左舷的艙壁上。幾位軍官站起來自我介紹。


“喝酒嗎?紳士們?”一名服務生問。奧瑪利拿了一罐啤酒,走到鋼琴邊。一分鍾以後,他必須奮力才能穿過那群英國人;休息室的前門被打開了。

“傑利!”有一個肩帶上綴了四條杠的男人叫道。

“道格!”奧瑪利從座位上跳起來,跑過去和他握手。“你他媽的近況如何?”

“在無線電通話中我就聽出是你的聲音了,‘錘子’,的確是。美國海軍的飛行人才都用光了,所以才提拔你,呃?”二個人同時大聲笑了起來。奧瑪利用手招呼他的船長過去。

“愛德-莫瑞斯艦長,這是道格,貝甯艦長,英國皇家海軍,大英帝國最高勳爵協會會員,還有其他一些狗屁的頭銜。艦長,小心這只老火雞,在他規矩做人以前,他是開潛艇的。”

“我想你們早已認識了。”

“某個他媽的大蠢蛋決定送他去英國皇家海軍精靈號授課,相當于我們的反潛作戰學校。當時我正在選讀高級課程,這把我們的關系至少拉開了一百年。”

“‘狐狸籬笆’複原了沒有?”莫瑞斯問道。“艦長,那是一個離此約半哩的酒吧,有一晚我和道格——”

“我正試著忘掉那晚的事,傑利。蘇珊因為那件事把我整了幾個星期。”他帶領他們到船尾,並且替自己拿了一杯酒。

“昨晚打沉勝利級潛艇的事太美了!莫瑞斯艦長,我知道你過去的指揮記錄十分輝煌。”

“打沉一艘查理級,完成兩次救援行動。”

“在上一次航行中,我們碰到一艘E級巡航飛彈潛艇,是一艘舊船,但是它的艦長相當不錯,我們周旋了六個小時,只可惜有兩艘柴油潛艇,也許是T級潛艇溜了進來,打沉了我們五艘商船和一艘護航艦。狄奧米多號可能打中其中一艘,我們不太確定。”

“那艘E級是不是在後面跟蹤你?”莫瑞斯問。

“也許,”貝甯回答。“顯然俄國人是在相當謹慎的計劃下追蹤我們的護航船團。在上次的逆火式轟炸機發射兩枚飛彈襲擊我們,其中一枚闖入我們的干擾云,幸好我們的海狼飛彈攔截了另一枚,不幸,那個在我們後面爆炸的飛彈切斷了我們的拖曳式聲納陣列,我們因此只剩下了二○一六聲納系統。”

“這麼說你們比我們幸運多了。”

“看來是的。”

二位艦長開始進入專業的交談,不過這也就是晚餐的重點所在。擺桌子時,奧瑪利看見了那名英國直升機正駕駛,他們也開始了相同的話題,同時奧瑪利一面彈著鋼琴。皇家海軍好像有一種共識:當他們和美國海軍軍官打交道時,會請他們早點來,先給他們一杯酒,然後再談正事。

晚餐很好,不過這兩個美國人的判斷力大概因為酒精而受到影響。奧瑪利小心傾聽他的艦長描述裴瑞斯號是如何失去的,蘇聯人用什麼戰略,他又如何無法適當地反制他們。那就像在聽一個人訴說兒子的死亡故事一般。

“在這種情況下,你很難有其它辦法。”道格-貝甯表達了同情之意。“勝利級潛艇是強勁的對手,它一定很仔細地計算過你的最高速度。”

莫瑞斯搖頭道:“不是,我們很快就脫離它,但它很快地計算出解決我們的方法。如果我做得更好,這些人不會死,我是艦長,是我的錯。”

貝甯說:“我也曾在潛艇上待過,我知道它比較有利,因為它一直在追蹤你。”他看了奧瑪利一眼。

晚餐在八時結束,護航艦隊的各指揮官會在次日下午會面,運輸船團可在日落時出發。奧瑪利和莫瑞斯一起離開,但這位直升機飛行員卻在扶梯口停下來。

“我忘記了我的帽子,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匆忙走回軍官休息室。貝甯艦長仍在。

“道格,我需要你的意見。”

“他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回船上來。對不起,傑利,但我的確這樣認為。”

“你是對的。我可以試著做一件事。”奧瑪利獲得了一點建議,二分鍾後他和莫瑞斯會合。

“艦長,你有事情必須立刻回去船上嗎?”他靜靜地問:“我有些事想和你談一下,但我不想在船上談。那是私人問題,好不好?”這名飛行員看來十分不好意思。

“我們走一下,好嗎?”莫瑞斯同意了。二位軍官朝東面走去;奧瑪利看看街道兩旁,發現一家有水手進出的濱水區酒吧。他帶莫瑞斯進去,在後面找了一個包廂座位。

“兩個酒杯。”奧瑪利告訴女侍應生說。他打開飛行衣下面口袋的拉鏈,並抽出一瓶黑布斯愛爾蘭威士忌。

“你要在這喝酒,就要在這里付錢。”奧瑪利交給他二張二十元鈔票。

“兩個杯子和冰塊。”他的口氣不容許有任何爭辯。“不要打攪我們。”服務來得很快。

“今天下午我看過我的航空日志。”奧瑪利一下子喝了半杯後說道:“四千三百六十小時的執勤時間,包括昨晚的在內,以及三百七十小時的戰斗時間。”

“那是最後一天,最後一次,我去搜救一架在海防(譯者注:位于東京灣的一個北越海港)南面二十哩被打下來的A7攻擊機的機員。”這件事情他甚至從未跟自己的妻子說過。“我發現一道閃光,但錯誤地忽視它,心想那大概只是窗戶的反光或河流的反光罷了,于是繼續飛。其實那可能是炮口准星或一副望遠鏡的反光。一分鍾以後一百厘米口徑的高射炮彈在我們周圍出現,直升機就這樣毀了。我降落了,但著火了。左邊的副駕駛被撕裂了,他的腦漿濺在我的膝蓋上,而我的機務長叫瑞奇,他在後面,我往後看,看到他的兩條腿都撕裂了。我想他當時還活著,但是該死的,我連一件事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去看他——此時有三個人走過來。我只好逃走。也許他們沒看到我,也許他們根本不在乎我。老天!我不知道。另一架直升機在十二小時後找到了我。”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斟滿莫瑞斯的酒杯。“別讓我一個人喝。”

“我已經喝夠了。”

“你沒有。我也沒有。我花了一整年才忘掉它。你沒有一年的時間,你只有今晚,你必須把它說出來。你以為現在很糟?但是如果你不發泄出來會變得更糟。”

他又喝了一口酒。奧瑪利告訴自己。至少這酒很好。他看著莫瑞斯坐在那里五分鍾不言不語,只啜飲著酒,並且盤算要不要回船上去。這位驕傲的艦長,正如所有的艦長一般,命定要寂寞一生,而他的這一位艦長更是最寂寞的一個。奧瑪利想:他害怕我說得對,他害怕情況真的會愈來愈糟,你這頑固的家伙,希望你能明白。

“回顧一下。”這名飛行員冷靜地說道:“一步一步分析。”

“你已經替我做了。”

“算我多嘴,但是只有如此我才能解開惡夢的症結。惡夢出現在你睡覺的時候,也會出現在你清醒的時候。”

慢慢地他真的做了。奧瑪利帶領著他通過整個過程,聽他一步步地敘述天候狀況,船向、速度,以及正在操作的感應器。一小時後,酒只剩下四分之一瓶了。最後他們講到了魚雷。莫瑞斯的聲音開始崩潰。

“那時我已經沒有其它辦法了,那該死的東西就這樣射進來。我們只剩下一枚水妖式拖曳誘餌,但第一顆魚雷卻他媽的把它解決掉了。我試著要控制船,但是——”

“但是你正在對付的是一枚導向魚雷。你無法擺脫它,也無法扭轉情勢。”

“我不應該讓——”

“沒有什麼不應該!”飛行員又再斟滿了酒。“你以為你是第一個失去船的人?你有沒有玩過球賽?喂,就是有兩方參與的,每一方都想要贏。你以為那些蘇聯潛艇的指揮官只會坐在那里說:‘殺我吧,殺我吧!’?你一定比我想的還要笨。”

“但我的船員——”

“有些死了,但大部分沒有。我很遺憾有人死了,我也遺憾瑞奇死了,那孩子還不滿十九歲,但不是我殺他的,而你也沒有殺了你的手下,你救了你的船,並且把船和大部分船員都帶回來了。”

莫瑞斯一下子把酒喝光,傑利再倒滿它,也不管已經沒有冰塊了。

“這還是我的責任。你想,當我回到諾福克時,我去探望——我是說我必須去探望他們的家屬。我是船長,我應該——那里有個小女孩,而……上帝,奧瑪利,你又怎麼說?”莫瑞斯問。此刻他開始飲泣,眼淚幾乎要流下來了,傑利注意到他的眼淚,很好。

“他們從沒教過我們該怎麼說。”奧瑪利同意道。你認為他們現在應該學到了。

“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而你能對一個孩子說什麼?”淚水直流,到現在他們已經花了兩個小時了。

“你可以告訴那小女孩,她爸爸是好人,而且他已經盡力,你也盡了力,因為那是我們能做到的。你做的都沒有錯,但有時候做得再好也沒用。”這也不是第一次有男人在他的肩上哭泣,他記得他也做過同樣的事。他想:這種生涯有多痛苦,竟然使好人至此。

幾分鍾之後莫瑞斯恢複常態了,這時他們已喝光整瓶酒,二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喝得那麼醉。奧瑪利扶起艦長,帶他走到門口。

“怎麼啦,水手,受不了了?”有個商船水手,獨自一人站在吧台邊。這話說得不是時候。

很難從奧瑪利寬松的飛行裝上看出他是一個很有力量的人。他左手臂抱住莫瑞斯,右手扭著那人的脖子,把他拖出酒吧外。

“你還有話要跟我的朋友說嗎,小子?”奧瑪利抽緊他的手。

回答是一聲低吟。“我的意思只是說他不能喝酒而已。”

這位飛行員放開了他。”再見。”

把艦長拉回船上是困難的事,部份原因是奧瑪利也喝醉了,但主要是因為莫瑞斯快要醉倒了。這也是計劃之一。但錘子把時間縮短了。以醉眼從碼頭看上去,那扶梯顯得險峻異常。

“有什麼問題嗎?”

“晚安,大副。”

“晚安,中校,你跟艦長一塊嗎?”

“你最好也來幫幫忙。”

“你不是開玩笑吧。”大副走下扶梯。他們合力把艦長抬上船。最難之處是通往艦長臥室的樓梯;他們召來另一水手幫忙。

“該死,”那年輕人說道。“老大喝得真醉。”

“這樣才能讓真正的航海人知道如何去克服無奈的痛楚。”大副同意道。三人合力把他弄上梯子。接下來,奧瑪利獨自處理,他將船長放到床上。船長睡得很沉,這位飛行員希望惡夢不會再來,而他自己的惡夢卻仍一再出現。

英格蘭諾伍德

“怎麼樣,中校?”

“是,長官,我想它是可行的。我看大部份的資料差不多都已就緒。”

“原案的成功率較低,我肯定會打草驚蛇,但新方案有可能擊潰他們。”

托蘭德抬頭看著地圖。“時間的配合才是最大的問題,但是跟上次攻擊空中加油機不會有太大差別。我喜歡這計劃,長官,這必定可以解決一些問題。運輸船團的狀況如何?”

“在紐約港里已聚集了八十艘船。他們將在二十四小時內開航,有嚴密的保護和航空母艦支援,甚至有新的神盾級巡洋艦陪同著商船。當然,下一步是——”比提繼續道。

“是,長官,而‘杜立德’行動是關鍵。”

“沒錯。我要你回去史頓威。我也會派我的空軍作戰人員去和你的部屬一起工作。我們會將所有的發展情況通知你。記住,資料只能給嚴格限制的有關人員看。”

“明白了,長官。”

“好,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