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拜為主公



望著那隊騎兵漸行漸遠的背影,直至完全在視野中消失,劉秀一改剛才的驚慌懦弱之狀,跑回到田地中,雙手並用,挖著泥土,把龍淵從地里拽了出來.

龍淵出來之後,連續咳嗽起來,吐出好幾口黑泥,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看起來更白了,白到已毫無血色,近乎于透明.

劉秀看著他,問道:"你……你是不是受傷了?"在龍淵身上,他敏銳地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龍淵嗓音沙啞地問道:"有水嗎?"

劉秀急忙起身,走到一旁,從木桶里盛出一瓢清水,遞給龍淵.

後者接過來,看都不看,咕咚咚的把一瓢水全部灌進肚子里.喝完之後,他又咳了兩聲,精神總算強了一些.

此時,他方有心情仔細打量起劉秀.

劉秀身高七尺三寸,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勻稱,體型偏瘦,向臉上看,龍眉鳳目,鼻梁高挺,英朗俊秀,是一個很標致的年輕人.

打量了劉秀一會,龍淵向他點點頭,正色道:"這次多謝恩公出手相助,救命之恩,不敢言謝,只要龍某還活著,將來必報今日之恩."

劉秀根本不在乎什麼報恩不報恩的,他之所以肯冒著殺頭的風險搭救龍淵,完全是因為龍淵做了一件他想做但又不敢做,也沒有能力去做的事,行刺王莽!

他關切地問道:"你打算去哪?"

龍淵深吸口氣,說道:"先找一深山老林,躲過這陣風頭之後再謀打算."說著話,龍淵咬著牙站起身形,不過他人是站起來了,但一條腿卻在不停的打顫.

劉秀跟著起身,伸手攙扶住搖搖欲墜的龍淵,說道:"依你現在的狀態,恐怕走不出兩三里,就算沒被官兵抓到,自己也先倒下了."

龍淵默然.劉秀說的是事實,他現在不僅體力透支,而且傷勢嚴重,失血過多,若是不能及時找到一處安全的容身之所休養,怕是會有性命之憂.

劉秀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伸手攙住龍淵的胳膊,向旁努努嘴,說道:"走吧,我帶你去一處能藏身的地方!"

龍淵面色一正,說道:"萬萬不可,你若收留我,一旦走漏風聲,你,還有你的家人,都難逃一死!"

劉秀說道:"放心吧,我帶你去的地方很隱蔽,是一間獵戶遺棄在山里的小木屋,那里很安全,平日里也沒什麼人會去!"

龍淵看了劉秀一眼,問道:"恩公為何如此幫我?"

劉秀說道:"莽賊無道,天怒人怨,但普天之下,敢于對莽賊出手者寥寥,我很佩服龍兄的勇氣和膽識!"

龍淵說道:"恩公過獎了,我的所作所為,並非為天下蒼生,只為一己私怨罷了."

"龍兄與莽賊有仇?"

龍淵沉默片刻方說道:"淵出自于廣戚侯府."

聞言,劉秀先是一怔,緊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怪龍淵說與王莽有私怨,難怪龍淵敢于去行刺王莽,原來他是廣戚侯府的人.


平帝劉衎病故後,由于沒有子嗣,當時已然大權在握的王莽決定立一傀儡,選來選去,便選中了廣戚侯劉顯的兒子.

當時劉顯的兒子只有四歲,被王莽接到長安,立為皇太子,王莽稱其為孺子.

王莽把孺子豢養在皇宮里,不允許任何人和他說話,也不准人教他讀書寫字.

孺子在皇宮里做了三年的皇太子,卻變成了一個六畜不知,連話都講不清楚的傻子.

期間劉顯曾多次上疏朝廷,提出到長安探望自己的兒子,但都被王莽拒絕.

後來王莽干脆找了個由頭,滅了劉顯的滿門.劉顯一家死絕,只剩下個小傻子任他擺布,王莽這才大感放心.

可以說廣戚侯與王莽有不共戴天之仇.

劉秀攙扶著龍淵,一邊說著話,一邊前行,足足走出了七八里路,才來到一片山林.在山林里又走了大半個時辰,龍淵終于看到了劉秀所說的那間小木屋.

小木屋不大,就是獵戶為了方便打獵,在山林中建造的臨時住所.

看得出來,已經有好些年沒人住了,屋子里面結了好多的蜘蛛網.

劉秀先是簡單清理了一下,然後把龍淵扶進來,讓他坐在草甸子上.他問道:"你的傷怎麼樣?"

龍淵苦笑著把外衣脫掉,在他的身上,纏著一圈圈的布條,把這些布條拆掉,好幾條猙獰的傷口顯露出來.

他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傷,其中既有刺傷,也有劃傷,有些傷口,兩邊的皮肉都翻了起來,即便是看,都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劉秀吞了口唾沫,暗暗咋舌,很難想象,一個人受了這麼多又這麼重的傷,竟然還能咬牙堅持,這得需要多強的意志力啊!

他急聲說道:"山中有不少草藥,我去幫你采些來."

說著話,他起身要出去.

"恩公!"龍淵搖了搖頭,把他叫住,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身上有金瘡藥,恩公可以幫我打些清水嗎?"

劉秀應了一聲好,提著木屋里的一只木桶,快步走了出去.

也就過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劉秀提著一大桶的清水回到木屋.

他先是幫著龍淵清洗一番傷口,又幫著他在傷口上塗抹金瘡藥,最後把自己的內襯脫下來,撕成條狀,幫著龍淵把傷口包紮好.

這一番處理下來,尋常人根本挺不住,但龍淵卻由始至終都是一聲沒吭.

不是龍淵不知道疼,而是他的意志力太驚人了,幫他清洗傷口的時候,劉秀明明看到他傷口周圍的肌肉都在痙攣,顫抖,但看他的臉,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有豆大的汗珠子一個勁的向下滴淌.

總算幫他處理完傷口,龍淵松了口氣,劉秀更是長松口氣.

龍淵看著劉秀,再次道謝.


"龍兄不用客氣."劉秀問道:"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龍淵感覺自己已經麻煩劉秀太多了,不好意思再開口相求,他嘴上沒說話,身體倒很誠實,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頓時間,龍淵蒼白的臉色泛起不自然的紅潤.

劉秀恍然大悟,輕輕拍下自己的腦袋,龍淵一路被人追捕,恐怕也沒機會吃上一頓像樣的飯,現在自然是饑腸轆轆.

他說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回家給你弄些吃的來."

"這……"龍淵一臉的難為情.

要知道現在可是天災不斷,不是旱,就是澇,還時不時的鬧蝗災,家家戶戶的收成都不怎麼樣,這時候誰若是分出糧食送人,等于是冒著自己要餓肚子的風險.

看出他在擔心什麼,劉秀對他一笑,說道:"放心吧,我家地里的收成還不錯,不差你這一口飯吃."

說著話,他站起身形,向四周看了看,說道:"這里很安全,平時也沒什麼人過來,你盡管安心待在這里!"

龍淵看著劉秀,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向劉秀一笑,說道:"多謝恩公."

劉秀沒有在小木屋里多待,又交代了幾句,轉身離去.

他一路快行,回到家里,以最快的速度熬了一碗肉羹,又做了一盆粟飯和一盤菜,而後裝進籃子里,馬不停蹄的回到山中的小木屋.

龍淵原本正躺在草席子上睡覺,聽聞外面傳來腳步聲,他立刻睜開眼睛,與此同時,將放在一旁的匕首拿了起來.

隨著房門打開,看到劉秀從外面進來,他緊繃的神經才算松緩下來.

劉秀走到他近前,放下籃子,含笑說道:"快吃吧,還熱乎呢!"

平日里,劉秀給人的印象很柔和,很低調,不太愛說話.可事實上,劉秀的個性是沉穩,並非內向,他既愛交友,也識大義.

龍淵掀開籃子上的布單,定睛一看,又有粥,又有菜,還有肉羹.他面露驚訝之色,說道:"恩公,這……"

劉秀笑道:"這些都是我做的,嘗嘗我的手藝怎麼樣?"

他不說現在的糧食有多難得,肉類又有多昂貴,只問自己做飯的手藝如何,他這種施恩不言恩的體貼,讓龍淵深受感動.

龍淵猛然站起身形,劉秀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龍淵突然又屈膝跪地,向前叩首.

他這個的大禮立刻讓劉秀慌了手腳,急忙伸手攙他起來.

龍淵跪在地上沒有動,依舊保持著叩首的姿勢,哽咽著說道:"淵本是廣戚侯府一家奴,當年侯爺不嫌淵卑微,將淵收留于府內.侯爺一家蒙冤遇害,淵本應一死,于九泉之下追隨侯爺,奈何侯府滿門大仇未報,淵,不能死……"

說到這里,龍淵已泣不成聲,伏地慟哭,斷斷續續地說道:"只要淵還有一息尚存,淵,必殺莽賊,以告慰侯爺在天之靈……"

劉秀在幫他清洗傷口的時候,他疼得渾身直哆嗦,可硬是能一聲不吭,就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此時卻哭成了淚人,像個孩子一樣,這讓劉秀的心里也是五味雜陳.


他拉著龍淵的胳膊,說道:"龍兄快起來說話!"

龍淵微微抬頭,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緊接著,腦袋又叩在地上,深吸口氣,正色說道:"恩公對淵有救命之恩,又以上賓之禮待淵,淵願奉恩公為主公,從今往後,淵必誓死追隨恩公!"

劉秀聞言怔住了,他沒想到,龍淵竟要奉自己為主公,要追隨自己.

愣了一會他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說道:"我……我只是一個鄉下村夫,又……又有什麼好值得追隨的?"

龍淵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正色說道:"淵能看得出來,恩公將來必是能成大事之人!"

通過劉秀救他的過程可以判斷出來,雖說他年紀輕輕,但做事果敢,處變不驚,有心計又有城府,最最關鍵的一點,他是漢室後裔.

在反王莽這件事上,劉氏子弟才是正統.漢室後裔這個身份,是其它人遠遠無法相比的.

"這……"劉秀剛有些猶豫,龍淵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主公不應,淵便在此長跪不起."

見龍淵態度堅決,跪在地上真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而且他身上的傷口已然滲出血絲,劉秀忙道:"我答應你就是,龍兄快快請起."

聽聞這話,龍淵這才在劉秀的攙扶下,坐回到草席子上.

劉秀頗感無奈地看著龍淵,說道:"雖說你以前是廣戚侯府的家奴,但現在廣戚侯府已經沒了,你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家奴,你要追隨我,就做我的門客吧."

還沒等龍淵接話,劉秀又頗感無奈地苦笑道:"不過,做我的門客會很辛苦,我一沒權,二沒勢,三沒錢,我能給你的,恐怕也只有這麼一口飯了."

龍淵正色說道:"主公,如此足以."

劉秀沉默片刻,問道:"你名叫龍淵,字是什麼?"

龍淵聞言,垂下頭,小聲說道:"我們是家奴……並沒有字."

"你們?"劉秀很細心,立刻聽出了話外之音,他好奇地問道:"你還有同伴?"

龍淵點點頭,說道:"在行刺王莽的時候,我們折損了七人,後來為了掩護我逃走,又犧牲了三人,現在算上我在內,我們已只剩下三人."

劉秀問道:"另外的兩人在哪?"

"擺脫追兵的時候我們失散了."稍頓,龍淵又道:"等我傷勢好了之後,我就去找他倆,龍准和龍孛也一定願意追隨主公."

劉秀笑了,心思轉了轉,問道:"你們三人,誰的年齡最大?"

"是屬下!屬下二十五,龍准和龍孛都是二十三歲."

劉秀琢磨片刻,說道:"我送你個字吧,叫'忠伯’如何?"

"忠伯."龍淵念叨了兩聲,又一次跪地叩首,說道:"謝主公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