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十章 城外相見



隗恂被隗囂送到洛陽做質子,結果因對陰麗華有不軌之舉,被處以宮刑,之後便一直處于軟禁當中.

現在他被劉秀召到漢陽,以為自己終于有機會可以脫離苦海,回到父親的身邊,可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他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里.

等隗恂到了漢陽後,劉秀在軍營里接見了他.隗恂見到劉秀後,臉色泛白,急忙屈膝跪地,向前叩首,結結巴巴地說道:"微微臣拜見陛下!"

劉秀低頭看眼隗恂,沒有立刻說話,以前,他或許還對隗恂有點好印象,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劉秀是多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人.

等了一會,他方慢條斯理地說道:"隗恂,現在汝父勾結公孫述,與漢室為敵,你有何話要說?"

隗恂身子一震,急忙說道:"陛下,父親定然是受了奸人的蠱惑,才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舉,還望陛下能網開一面,饒過家父."

身為隗囂的長子,當年的隗恂,那也是位翩翩貴公子,玩世不恭且高高在上的紈绔子弟.

而現在的隗恂,哪里還有一點當年的樣子,看起來,都得衰老一,二十歲,整個人呈不健康的消瘦,臉頰凹陷,毫無神采.劉秀說道:"隗囂是死是活,你隗恂是死是活,現在就看你的了.如果你能說服隗囂,讓他放棄抵抗,繳械投降,隗囂能活,你亦能活;倘若你無法說服隗囂,他還是執迷

不悟,負隅頑抗,隗囂會死,你亦活不了."

隗恂倒吸口涼氣,急忙再次向前叩首,身子哆嗦個不停.

劉秀說道:"現在,就看你在隗囂的心目當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了."

"……"隗恂沒敢接話,腦門頂在地上,抬都不敢抬.

當日,劉秀率軍起程,去往西城.

得知劉秀到來的消息,正在西征這里作戰的吳漢和岑彭,一同率部迎接.

進入漢軍大營後,劉秀問道:"子顏,君然,現在西城這邊的戰事如何?"

吳漢和岑彭對視一眼,雙雙低垂下頭.這段時間,他們的仗打得並不順利.

西城城內的隴軍,斗志頑強,抵抗激烈,西城的衛城戎丘,也是極為難打.連日來,漢軍連續強攻西城和戎丘,傷亡的將士已然不少,卻未能取得任何的進展.

看他倆都未吱聲,劉秀點點頭,說道:"我這次到西城,還順便帶來了隗恂."

聽聞這話,吳漢和岑彭先是一愣,緊接著眼睛同是一亮.隗恂可是隗囂的長子,是隗囂最為器重的兒子,有隗恂在己方手里,不愁隗囂不乖乖就范.

吳漢大喜道:"陛下,我們明日就可把隗恂帶到兩軍陣前,以隗恂要挾隗囂,獻城投降!"

兵者詭道,不管手段卑不卑鄙,只要能取勝,只要能讓己方將士減少傷亡,那麼再卑劣的手段也是好戰術.

岑彭亦是連連點頭,符合道:"虎毒不食子!現在隗恂在我軍手中,隗囂就不得不有所顧慮."

劉秀也是這麼考慮的.他點點頭,說道:"明日,我約隗囂出城相見!"

"這……"吳漢和岑彭相互看看,面色凝重地說道:"陛下,隗囂恐怕不敢出城啊!"

劉秀淡然一笑,說道:"身為全軍主帥,身為堂堂的'朔甯王’,如果隗囂連這點膽量都沒有,他又如何服眾?"

吳漢和岑彭想了想,也是這麼個道理,二人一同點頭,正色提醒道:"陛下要約見隗囂,也需多加小心!"


翌日.劉秀在吳漢和岑彭的伴隨下,隨漢軍的大隊人馬,來到西城城前.到了西城這里,劉秀舉目觀瞧.

西城並沒有護城河,不過在城牆的外面,挖了一圈寬寬的壕溝,壕溝的里面豎立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竹簽子,尖木樁,人若是掉進去,瞬間就都被穿透.

這條壕溝的作用,基本上就當相遇護城河了,甚至比護城河的威脅更大,為漢軍的攻城制造了巨大的麻煩.

劉秀眯了眯眼睛,雙腳用力一磕馬腹,催馬走出己方陣營.

吳漢,岑彭,銚期,祭遵,來歙諸將,紛紛跟隨,在他們的四周,還有千余名精挑細選的精銳之士,每個人的手里都提著一面半人多高的長條形重盾.

劉秀等人在向西城城前緩緩靠近的時候,重盾兵們在他們的前方,組成了一大面盾陣,以防城頭上的敵軍放箭.

距離西城還有八十步遠的時候,劉秀一勒戰馬的缰繩,停了下來,對左右說道:"去城前喊話,讓隗囂出來見我."

一名軍兵插手應了一聲,催馬出列,直奔城牆而去.當他距離城牆還有三,四十步遠時,城頭上方,突然飛射下來一箭,釘在他前方的地面上.

那名漢軍兵卒勒停戰馬,舉目望向城頭,大聲吆喝道:"陛下在此,隗囂出城相見!"

他一連吆喝了三遍,城頭上才傳出回音:"等等--"

城頭上的守軍不敢耽擱,派人去往王府,向隗囂稟報消息.

這些天來,隗囂一直都沒有下床,身體每況愈下,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完全是靠著金丹的丹藥在吊著命.

聽聞劉秀要見自己,隗囂在侍從的攙扶下,緩緩從床鋪上坐起.

他目光渙散,手臂僵硬地從身旁拿起一只竹簡,聲音微弱,有氣無力地說道:"王元送來書信,說是要去蜀地,向公孫述求援,他……已經到成都了嗎?"

在場的眾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說話.大王這是糊塗了啊!王元送來書信,是請求大王,批准他去往成都求援,可大王的批准還未下,王元又哪敢私自離開冀城?

人們誰都沒敢說話.還是金丹跨前一步,靠近隗囂,小聲說道:"大王,王將軍現還在冀城!"

"他從成都回來了?"

"他……王將軍還未去成都."

"為何不去?"

"大王還未准他去成都!"

隗囂昏花又無神的老眼,緩緩瞅向金丹,過了好一會,他方說道:"讓他去吧!"說著話,他慢慢放下竹簡,然後雙手支撐著身體,作勢要下床.

"大王,你這是……"

"劉秀不是要在城外見我嗎?我即便不去見他,也得到城頭上看一看."一名侍從急忙把他攙扶起來,同時對周圍的侍從說道:"快為大王更衣!"

在眾多侍從的伺候下,隗囂穿戴整齊,乘坐馬車,去往東城城頭.

自西城之戰開始以來,隗囂這還是第一次上城牆.隗囂的出現,讓城頭上的守軍們無不是歡呼雀躍,連呼大王.

隗囂在侍從的攙扶下,邊走上城牆,邊向周圍的隴軍將士揮手.

走到城門樓這里,隗囂手扶著箭垛,向外眺望,果然,看到城外有一隊漢軍,大概也就千人左右的樣子,個個手持重盾,在這些漢兵當中,有幾名騎馬之人.


至于劉秀是不是在其中,現在的隗囂已然看不清楚.

他觀望了一會,佝僂著腰身,掃視左右,問道:"誰願代孤出城,與劉秀相見?"

以他現在這樣的身體狀態,是不可能出城與劉秀見面的,話說回來,即便他身體沒病,也不會出城去見劉秀,在隗囂的心目當中,劉秀就是個陰險卑鄙的小人.

隗囂問了一會,見一直無人答話,他面上泛起一層不自然的紅暈,那是氣得.

他正要再次發問,有一名中年人上前一步,向隗囂拱手施禮,說道:"大王,微臣願往."

主動請纓的這名中年人,可不是泛泛之輩,他名叫鄭興,字少贛,任祭酒之職.

鄭興是當時乃至曆史上,都是鼎鼎有名的學術大家,對《左傳》最為精通,頗有建樹,自成學派.

從東漢開始,學術界對《左傳》的研究,基本上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出自于鄭興這一派的.

鄭興和另一位大家賈逵,合稱鄭賈,他們的學術流派,史稱鄭賈之學,傳芳百世.

隗囂很早就歸順了劉秀,以漢臣自居,他又經營涼州這麼多年,手底下確實聚集著一大批的人才.

作為學術大家的鄭興,在隗囂手底下的大臣當中,都算不上最出彩的,可見隗囂人才儲備之雄厚.

見出來請纓的是鄭興,隗囂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他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少贛,劉秀狡詐,陰險毒辣,你出城見他,切記要多加小心,萬不可中了他的詭計."

鄭興拱手說道:"微臣遵命."

說起來,鄭興和王遵的關系也很好,但凡是和王遵關系好的人,那都是打心眼里願意做漢臣的,鄭興也不例外.

可以說隗囂這個人,精明了大半輩子,他干過的唯一的一件蠢事,就是投靠公孫述.

這使得隗囂麾下一大批的大臣,與他離心離德,不然的話,以隗囂手底下的人才儲備,在劉秀的洛陽朝廷里,定然會大有所為.

鄭興出城,與劉秀相見.劉秀的周圍,還有千余名漢軍將士,而鄭興出城時,未帶一兵一卒,就他自己一個人,騎著一匹馬,與劉秀相見.

隗囂不敢出城見自己,劉秀並不意外,得知前來相見的人是鄭興,劉秀倒是有些吃驚.

對于鄭興的名字,劉秀自然也不陌生,那可是學術大家,天下聞名的士大夫.

劉秀接見鄭興的時候,表現得非常客氣,也給予了極高的禮遇.鄭興的心里本來就傾向于漢室,現在見到陛下對自己如此以禮相待,心中更是感動.

他向劉秀一躬到地,說道:"微臣仰慕陛下已久,今日能得見陛下,能親眼目睹陛下之風采,微臣死亦瞑目!"

一聽這話,劉秀又驚又喜,說道:"我對鄭先生,也是久仰大名,鄭先生快快平身."

"謝陛下!"鄭興直起身形.劉秀仔細打量他,鄭興看起來四十多歲,不到五十的樣子,雖說上了些年紀,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很足,兩眼倍兒亮,神采奕奕.

劉秀含笑問道:"隗囂是不敢出城與我相見,才派鄭先生前來的吧?"說這番話的時候,劉秀的神情也多少帶著幾分傲氣.

鄭興欠了欠身形,正色說道:"大王並非不敢出城見陛下,而是因為大王病重,現已無法出城見陛下!"

他尊崇劉秀為天子,但對隗囂的稱呼,依舊是用大王,現在他畢竟還是隗囂的臣子,對自己的君主,他不會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通過這一點,也不難看到鄭興這個人的脾氣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