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別人的發家史

趙然這一覺只睡了一個多時辰,就被焦坦和周懷拉著前往齋堂用飯,暈暈乎乎間用罷早飯,也不記得被關二哥一伙子淨房的火工居士欺負了幾次,又回轉西屋蒙頭大睡.

下午的時候,總算回過點神來的趙然,剛剛用清水抹了把臉,卻被客堂的于致遠找上門來,拉著去他房中寫了幅字.

趁于致遠展開字幅仔細琢磨的空擋,趙然旁敲側聽的打探了一番于致遠進入道門的經曆.于致遠入無極院已有十三載,和趙然一樣,剛進來的時候同樣在寮房掃圊,掃圊八個多月後,又轉去灑淨,先後干過做飯,燒火的活計,因為喜好書畫,後來還一度調至賬房謄寫賬冊.到了第六年時,也就是四年前,無極院客堂的老門頭辭世,多出了一個職位,于致遠這才迎來了截至目前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機遇.

當時西真武宮同意無極院從院內自行調配,于是經堂內的某念經道童榮幸轉職為客堂門頭,而因此產生的念經道童缺額,便由于致遠頂替了.從此,于致遠躋身有度牒的正式道人之列,身份與之前判若云泥.

再過一年,轉職為客堂門頭的那個念經道童(于致遠記不清楚該道童姓名),在一次意外中不幸喪命,于致遠戰勝十多名比自己資曆深厚的同窗,占據了客堂門頭之位.

客堂門頭是道院"五主十八頭"之一,是有職司的道士,歸八大執事中的知客管轄,職在迎賓.這個職司不僅干起來顏面光鮮,而且油水豐厚,在"五主十八頭"中算得上第一等優厚的職分.趙然如今的本職上司--圊頭周致秀說起來和于致遠平級,但各方面都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趙然想多打探一些于致遠如何順利躋身道士之列,又如何在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繼而成為門頭的秘密,于致遠卻語焉不詳,只是微笑著勉勵趙然,讓他多多努力.

雖說于致遠沒有指點趙然順利升擢的竅門,但對趙然的起居生活還是非常關心的.他此時已經知道趙然家境貧寒,于是親自帶著趙然前往庫房,要為趙然再討一身衣裳.

管庫的劉庫頭依然在和一幫子道士推牌九,見于致遠到來,立刻起身,滿臉洋溢著熱切的歡笑:"于師弟今日怎的有閑來此?快,一起推兩把?"說著,招呼身旁的幾人給于致遠讓座.

此時,座中另一位胖道士也直起身子,沖于致遠招呼:"于師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玩一把?"

于致遠淡淡一笑,搖頭道:"劉師兄,郭師兄,我不好此道,你們也是知曉的.今日過來多有攪擾……"沖趙然一指:"這是新入院中的趙然,他入院倉促,帶的衣裳少了,若是庫中有余,還勞劉師兄給關照一二."

劉庫頭立馬應下:"別人來了沒有,于師弟來了還能沒有麼?沒有這個道理!"說罷,吩咐身旁一個火工進庫中抱了套衣裳出來,塞到趙然懷里,關切道:"趙老弟,以後有什麼需要盡管來尋我,哪里需要再勞動于師弟親自過來.你看除了衣裳,還差些什麼?"

趙然想了想,既然跟著于致遠過來,算是欠了份人情,干脆也不客氣:"劉庫頭,若是能再給二尺麻葛,小子感激不盡!"

劉庫頭說這個容易,又讓火工取了二尺麻葛出來交給趙然.

說笑幾句,于致遠帶著趙然離開了庫房,劉庫頭等人在後殷勤相送,那禮數倒好似于致遠是師兄一般.

回轉之時,趙然有些好奇:"于門頭,咱們道院中不禁關撲賭戲麼?"

于致遠道:"道門宮觀院中,原也是有戒律的,但只經堂限得稍嚴,各分職司卻都不大去管,否則山門清苦,這許多人如何守持得住?若是這也戒那也戒,道門怎生維持下去?當然,全真一派持律倒是嚴苛得多,但你去全真道觀看看便知,遠遠比不得咱們正一派的道觀繁茂."

趙然是頭一回知曉,原來自家入的卻是正一派道觀,不由多問了幾句.于致遠也盡心指點:"咱們正一派是符箓道派,講究的是調合自然,以天地之氣化形符箓,人天合一,結丹于外而寄本命;全真派首重內修,吐合天地陰陽于內而結丹嬰.無論符箓還是丹嬰,都是修煉法門,追求天道的根本是共通的."

聽著于致遠的介紹,趙然想起了當日楚陽成對自己所云"內丹可以飛升,符箓亦可飛升,修煉全在自身努力,絕無功法高下之分"的話語,半知半解的點了點頭,其實心中卻無半分頭緒.


見到趙然臉上的茫然,于致遠失笑:"沒來由和你說這些作甚,那都是修道士學的道理,和咱們十方叢林沒有關系.將來就算你能得了度牒,也不過是去學科儀之規罷了.咱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修道的命哪……"說罷一臉蕭索.

片刻,于致遠又道:"關于正一和全真,你只需知曉,咱們正一奉的祖師是張天師,全真奉的是重陽真人,如此便足夠了."

臨別之際,于致遠叮囑趙然:"院中雖有道人博戲,但你切不可沉迷其中.這里的門道甚多,單就適才你所見而言,便有許多貓膩在里頭.有些話本不該說,但我實不願你墮于其中.劉師兄和郭師兄二人,以邀賭為名,行聚斂之實,只仗著手快,為常人所不知."

趙然笑道:"我也不好此道,門頭放心就是.只是他二人如此行事,院里不管麼?"

于致遠道:"咱們道門之中,宮觀戒律稍嚴,道院里就松散得多了,這些都是旁枝末節,也沒人去理會.劉庫頭和郭菜頭的年歲,想要再上一步已是不能,過得幾年便要出山返鄉,故此才廣開財路,這是要掙一份富家之資,只要沒犯什麼大錯,便由得他去."

趙然恍然:"明白了,咱們道院是接地氣的,其實與官府無異."

于致遠微笑:"接地氣?這個說法有意思,不錯,正是如此,你明白就好."

回到西屋,卻見焦坦和周懷二人悶悶不樂,略一詢問,卻是關二哥午後開了賭局,焦坦和周懷各自輸出去好幾貫錢.

趙然莞爾,看來這博戲之風在無極院中相當盛行啊,因此安慰二人:"博戲博戲,有贏有輸,今日輸了,明日翻本就是,只別玩得太大就好."

焦坦憤憤道:"輸些銀錢不算什麼,只看不慣關二那番嘴臉!"

晚飯時,關二哥許是因為贏了錢,心情很好,也沒有為難趙然,卻在飯桌上招呼眾人,說是飯後繼續坐莊,讓大家一起耍子.趙然身無浮財,當然是敬謝不敏.

焦坦和周懷跟著去了北屋,立誓要把本翻回來,趙然則回到房里試穿新領的道衣.如今他有了庫房領出來的兩套道衣,便打定主意,以後平時穿道衣,上工就穿自己那套破衣褲了.

脫了破爛的外袍,又去解褲繩,趙然這時候才想起來,這褲繩是當日在清屏山中,從鎮守太監那個死鬼義子身上摘下來的,至今還沒顧得及查看究竟是什麼寶貝.

焦坦和周懷都在北屋耍錢,呼喝聲傳得整個院子都是,暫時是沒工夫回轉的,趙然將西屋的房門拴上,這才將褲繩解下來.

褲繩一頭是個暗扣,解開以後,趙然打里面拽出一根翠綠的細索.細索色澤晦暗,非金非銀,甚至不是趙然見過的任何一種金屬.可它也絕不是玉石,沒有玉石會如這條細索般柔韌而富有彈性.要說是牛筋或者蛇筋,卻又不像,因為單獨捏其一段的時候,明顯感覺很堅硬.

趙然把玩了一會兒,不得要領,略略有些失望,于是將細索卷在手中,想要重新塞回褲繩里去.卻不想手上力道沒有拿捏穩,這根彈性十足的細索崩起了一頭,在趙然側著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極細的傷口.

一絲淡淡的血痕出現在趙然的臉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