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蕾斯在等待著

14

新橋街的店鋪關了三天。店門重開時,仿佛更加陰暗、潮濕了。陳列的貨物積滿了灰塵,失去了原有的光澤,散亂在肮髒的櫥窗里,仿佛是在為店鋪戴孝。已生鏽的金屬杆上掛著白布便帽,便帽後面,泰蕾斯的臉色更蒼白,也更沒有光澤了。她木然地坐著,安靜中透著淒涼。

在這條弄堂里,多嘴饒舌的婦人們都很同情她,賣假首飾的女店主招待她的每一位顧客時,都少不了指點一下年輕寡婦消瘦的側影,好像在說一件有趣的、可憐的新奇玩意。

關閉店門的三天里,拉甘太太和泰蕾斯睡在各自的床上,彼此不說話,甚至不打一個照面。女店主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兩眼茫然地看著前方。兒子的死,如同當頭一棒把她打倒了。她麻木地坐著,一坐就是幾小時,沉陷在絕望的靜寂之中。有時,她會突然發作,又哭又喊,滿嘴胡話。在隔壁房間里,泰蕾斯假裝睡著了,臉沖著牆,被子拉到眼睛上。她就這樣直挺而默不作聲地躺著,蓋在她身上的被子紋絲不動。她仿佛是想把自己那些可怕的想法藏在陰暗臥室的角落里,也正是這些想法能使她如此堅定不移。蘇姍娜照顧著這兩個女人,她輕移腳步,來回奔忙著。她把她那張蠟黃的臉俯向泰蕾斯,泰蕾斯厭煩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卻不肯翻過身來。而只要她把臉俯向拉甘太太,沖她說句話,拉甘太太就會從痛苦中驚起,淚珠滾滾滴落,讓人不知從何安慰起。

到了第四天,泰蕾斯推開被子,猛然坐起來,好像打定了什麼主意似的。她把頭發從中分開,雙手放在額頭上,兩眼呆滯,似乎還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她跳到地毯上,四肢顫栗,燒得滾燙,她的有些皮膚好像脫了肉,已起了皺紋,上面還有大塊的青灰色。她一下子變老了。

蘇姍娜走了進來,感到非常吃驚,她心平氣和地婉言勸她再睡下去。泰蕾斯並不理她,她躡手躡腳、迫不及待地找到她的衣服穿上。穿戴好後,她走到鏡子前照照,擦擦眼睛,又揉搓了幾下臉,似乎是想擦去什麼東西。然後,她一言不發,慌忙穿過餐室,走進拉甘太太的房間。

女店主正在呆想著。泰蕾斯進去時,老太婆向她默默地轉過頭來。這兩個女人相互對視了幾秒鍾,侄女焦急不安,姑母艱難地在努力回憶著什麼。拉甘太太終于想起來了,她伸出顫抖的雙臂,一把抱住泰蕾斯的脖子,大聲喊道:

“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卡米耶!”

她痛哭著,眼淚不斷落在泰蕾斯灼熱的皮膚上,但很快就被烤干了。寡婦把她那對無淚的眼睛藏到毛毯的褶皺里。泰蕾斯就這樣躬身呆著,讓她的姑母把眼淚流干。自從謀害卡米耶的那天起,她就害怕與姑母的第一次見面。她之所以在床上躺了幾天,就是為了推遲這次會面的時間,以便自己能夠考慮好如何扮演可怕的角色。

等拉甘太太逐漸平靜下來後,她就開始嘮叨著勸她起床,並勸她下樓到店堂里去。女店主似乎變成了小孩。侄女的突然到來使她從麻木中驚醒,使她恢複了記憶,並意識到了周圍的事物和人。她感謝蘇姍娜的精心照料,說話很虛弱,但不再昏暈了。她的語調充滿了悲傷,有時哽咽住不能說下去。看著在走動的泰蕾斯,她的眼淚突然湧出來,她喊她到自己身邊來,哭著抱住她,傷心欲絕地對她說,今後在這世上只有她一個親人了。

晚上,她終于起床了,並試著吃點東西。這時,泰蕾斯才意識到她的姑母受到了多麼慘重的打擊。可憐的老婦人,雙腿不聽使喚,她需要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到餐室去,到了餐室,她仿佛覺得四壁的牆都在晃動。

第二天,她要人把店門打開。她害怕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里會變成瘋子。她下樓時,先把兩只腳都在階梯上站穩了,然後再緩緩向下挪,最終慢慢挪到櫃台後面坐下。從此,她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像釘在這張椅子上一樣不再動了。

泰蕾斯坐在她身旁默默想著,她在等待著。店鋪又像往日那樣沉浸在憂郁和平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