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在花園里(2)

親愛的先生:

我是蘇珊·索爾比,曾經有一次在沼澤地上冒昧地對您說過話。那次我說的是有關瑪麗小姐的事。這次我要再次冒昧地開口,請您,先生,如果我是您的話,我會立刻回家來。我想你回來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而且——如果您能原諒我,先生——我想您的夫人也希望您能回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您忠誠的仆人

蘇珊·索爾比

克雷文先生把信讀了兩遍,才把它放回信封里。他不停地想著那個夢。

“我要回米瑟韋斯特,”他對自己說,“對,我要立刻走。”

他穿過花園來到別墅,命令皮切爾立刻為他做准備回英格蘭。

幾天之後他終于回到了英格蘭,在漫長的路途中,他忽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在想念著他的兒子,在過去的整整十年里,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思念他。在那些過去的歲月里,他只希望能盡快忘記他。現在,盡管他並沒有特意地要去想他,然而那些關于他的回憶不斷在腦海中浮現。他記得那些灰暗的日子,他像個瘋子一樣四處狂奔,因為孩子活著,但他的母親卻死了。他曾經拒絕去看那個孩子,等他終于能夠去看孩子了,才發現他是那麼一個虛弱、可憐的小東西,每個人都確信他活不了幾天。然而讓照顧孩子的人感到吃驚地是,他活了下來,然後每個人都相信他會長成一個畸形、駝背的怪物。

他並不想當一個壞父親,可是他從來沒有一個父親的感覺。他一直在給孩子供應那些醫生、護士和奢侈品,可是他連想起那個孩子都感到害怕,于是把自己埋進了自己的不幸之中。離開米瑟韋斯特莊園一年以後,他第一次回去,那個模樣悲苦的小東西疲憊而冷漠地抬起那雙周圍滿是黑睫毛的灰色大眼睛,和他曾經愛過的那雙快樂的眼睛如此相似,又完全不同,他無法承受看著它們時內心的痛苦,轉身離去,面色蒼白。從那以後,他很少再見這個孩子,除非他在睡覺的時候,他只知道這個孩子將毫無疑問地變成一個殘疾,而且他的脾氣狂暴、歇斯底里、幾乎已經瘋了一半,要讓他避免陷入狂怒,惟一的辦法就是每件事都要順著他。

這一切的回憶並非都讓人感到精神振奮,但是,隨著火車蜿蜒穿過山路和金色的平原,這個正在“複活”的男人開始用一種全新的方式思考,他思考了很久、很深,感到很清醒。

“也許這十年來我都做錯了。”他對自己說,“這十年的時間太長了,恐怕一切都太遲了——實在太遲了。這些年我都在干些什麼呀!”

當然了,這是錯誤的魔法——不應該在一開始就說“太遲了”。就連柯林都能告訴他這一點。不過他對魔法一竅不通——不論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這個他將來還要學習。他想知道的是,蘇珊·索爾比鼓起勇氣給他寫信是不是只是因為這個充滿母愛的人知道男孩的病更嚴重了——甚至已經奄奄一息了。假如他不是被那神秘的平靜力量迷住、並占據了他的身心,他現在也許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悲傷。然而那股平靜帶來一種勇氣和希望。他沒有屈服于最壞的念頭,而是驚奇的發現自己在努力相信會有更好的事情發生。

“是不是她發現我可能給孩子帶來好處,控制住他的病情?”他這樣想著,“在去米瑟韋斯特的路上我要去她家看看她。”

在穿過沼澤地的途中,他把馬車停在農舍前,七八個正到處玩的孩子看到陌生人的到來,自覺地聚到一起,行了七八個友好禮貌的屈膝禮,並告訴他,他們的媽媽一大早就去了沼澤地的另一頭,去幫助一個剛剛生了孩子的女人。“我們家迪肯,”他們主動說道,“去了你家的莊園,在那里的一個花園里干活,他每星期都要去好幾天。”

克雷文先生看著腳下這一群結實的小孩子,每張圓圓的紅臉蛋都有各自的特色,他們地微笑著,都非常健康。他對著孩子們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金幣,遞給年齡最大的孩子——我們家伊麗莎白·埃倫。

“把它分成八份,你們每個人都會有半個銀幣。”他說。

在孩子們欣喜的笑容、清脆的笑聲和輕快的屈膝禮的包圍之中,他坐車離開了農舍,在身後留下孩子們狂喜、互相輕輕地推搡和興奮地蹦跳。

馬車駛過美麗的沼澤地,令人感到心曠神怡。此刻為什麼給了他一種回家的感覺?這種感覺他曾經確信自己再不會擁有了——那種感覺里天地都是美麗的,遠處紫色的鮮花盛開,心里有一股暖意升起來,隨著越來越接近那座巨大的老房子,它伴隨著同一血脈的人們已經有六百年了。上一次他是怎樣駕著車離開的,想起里面那些上著鎖的房間,那個躺在垂著金銀織錦的床上的男孩,他就感到不寒而栗。他是否已經有所好轉,所以能夠克服對那個孩子的畏縮心理?那個夢是那麼真實——那個傳來的聲音是多麼美好而清澈。“在花園里——在花園里!”

“我要去找鑰匙,”他對自己說,“我要去把那扇門打開。我必須要——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當他到達了莊園,仆人們按照以往的儀式歡迎他,並注意到他的情緒顯得好多了,他並沒有立刻回到他以前常住的、由皮切爾照看的那個偏遠的房間,而是去了書房,派人請梅德羅克太太來。她來到書房,情緒多少有些激動,內心因為的好奇而感到有些驚慌失措。

“柯林少爺怎麼樣了,梅德羅克?”他詢問。

“嗯,先生,”梅德羅克太太回答,“他——他變了,怎麼說呢?”

“他的病嚴重了?”他試探著問。

梅德羅克太太竟然臉紅起來。

“嗯,你看,先生,”她試圖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克雷文醫生、護士、還有我都沒辦法把事情弄明白。”

“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實話,先生,柯林少爺有可能是好轉也可能是惡化了。他的胃口,先生,簡直不可思議——他的性子——”

“他是不是變得更加——古怪了?”克雷文先生問,眉頭由于緊張不禁皺了起來。

“是的,先生,他變得越來越古怪——如果你把他和過去相比。他過去什麼東西都不吃,但突然之間他開始吃得非常多——然後他又突然停止吃東西,飯菜像過去一樣被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你也許並不知道,先生,他以前從不准別人把他帶到外面去,要讓他到外面去,他就會大發脾氣,我們被嚇得渾身抖得像片樹,克雷文醫生都說他不敢承擔強迫他做事的後果。嗯,先生,事先毫無征兆地——他大發了一場脾氣之後沒多久,他突然堅持要每天都被抬出去,和瑪麗小姐,還有蘇珊·索爾比的兒子迪肯在一起,迪肯能推動他的輪椅。他迷上了瑪麗小姐和迪肯兩個人,迪肯還帶來那些被他馴服的小動物,先生,這一切簡直難以置信,他每天能在外面從早上一直呆到晚上。”

“他看起來怎麼樣?”克雷文先生忍不住問出下一個問題。

“如果他飲食正常的話,先生,您會看到他在長肉——可是我們恐怕會是一種浮腫。當他和瑪麗小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有時候還會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他過去從來不笑的。克雷文醫生立刻會來見您,要是您允許的話,他還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困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