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為忙碌……1因為忙碌……辜負了青春華年徒留遺憾適逢情人節與連續假期的前夕,辦公室內卻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員工們爭相以眼神告誡彼此——小心唷,今天大頭頭的心情出奇詭異,大家千萬要謹言慎行!

這樣的緊張情緒一直維持到下班,而眾人眼中的不定時炸彈臉上始終掛著罕見的甜蜜微笑。

今早曾健和特地來電邀約,讓舒顰心中充滿了欣喜與期待。

他說,有重要的事要談,約她今晚務必相見。

一直以來,因為兩人同在一家公司,彼此都不願多添流言,所以將戀情徹底保密。

前一陣子,她無意間見到曾健和進入珠寶店購物,而他的部屬間又流傳著他准備成家的消息……今天是情人節。

交往多年的男友購買珠寶、暗示眾人即將成家,以及特地要她空下時間約會……種種跡象讓她不由得滿心期待。

「張秘書,這幾份公文麻煩妳發下去。」舒顰交代,神情是少見的愉悅。

「是。」張秘書點頭,但接過公文後並未立即離去。

舒顰抬頭,「還有什麼事嗎?」「經理,今天妳的心情似乎很好……」張秘書問得小心翼翼。

唉,總要有人犧牲吧!誰教她是整個企畫部中最接近舒顰的人?

「看得出來嗎?」輕推鼻粱上的無框眼鏡,舒顰的微笑格外甜蜜。

「嗯。」張秘書用力點頭,老板的好心情讓她不覺開口說笑。「今天剛好是情人節,而妳又笑得比平常更加甜美,讓我不得不猜想是發生了什麼好事……難道是男友向妳求婚了?」對張秘書的玩笑話,舒肇不加以否認,反而綻放出一朵燦爛的笑容。

「真的?!」張秘書瞠目。這可是天大的消息啊!「真……真是恭喜妳了。」「謝謝。」舒顰欣然接受下屬的道賀,「還有其它疑問嗎?」「沒有。」張秘書的頭搖得和博浪鼓沒兩樣,「我先下去了。」門外還有一群人等著她的八卦消息呢!

昏暗的燈光下,悠揚的弦樂、搖曳的燭光,構成一場浪漫的饗宴。

「對不起,我來遲了。」在約定時間超過半小時之後,曾健和慌慌張張的落坐。

「沒關系,下雨天嘛,交通總是比較混亂。」舒顰體諒地說。「對了,你電話中說有事要和我談,是什麼事?」「呃……一點小事而已。」曾健和緊張地掏出手帕猛擦汗,「先用餐、先用餐。」「好。」舒顰微笑垂眸,難得溫婉的神情帶著一絲靦腆。

在專業干練的外表下,她也有小女人的一面。

眼前這名身材、相貌、家世皆普通的男人是她從大學時期交往至今的男朋友。

當年,大多數人不看好這段情感,並預言兩人終究會分手。畢竟在眾人眼中,才華、相貌皆出色的舒顰大可選擇條件更好的伴侶。

但舒顰以行動打破眾人的預期。不論是求學時期,或是出社會後,她完全不理會身旁眾多的追求者,只專情于曾健和一人。

一直以來,兩人很有默契的相互扶持、幫助——至少舒顰是這麼認為。

她就是欣賞曾健和。欣賞他做事的執著用心,也欣賞他對事業的野心和企圖。

容貌、家世,甚至文采……這些風花雪月算什麼?!她在商場上曆練多年,多少世家子弟有才有貌,卻根本經不起考驗。

她要的,是一個可以替妻女擋風遮雨的男人——就像她的父親一般,而不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這段感情至今也已經十年了,兩人也已屆適婚年齡。

情人節前夕,曾健和特地來電邀約。

從務實的他緊張失常的語氣,以及約在氣氛優雅卻索價昂貴的西餐廳等諸多意外安排來看,舒顰滿心期待曾健和今晚即將說出口的事。

當侍者撤下最後一道餐點後,曾建和總算開口。

「舒顰……我們認識也已經很多年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開場白居然是句耳熟能詳的廣告詞,想不到向來認真到襄近無聊的曾健和也會有這樣的巧思,舒顰不禁莞爾。

「那你打算怎麼樣?」舒顰含笑,順著回答。

「我……我想告訴妳,我……我要結婚了。」避開舒顰的眼光,曾健和的答案顯得十分心虛。

不是「我們」結婚吧!而是「我要」結婚了?!一字之差,意義可謂相去十萬八千里。

舒顰有些錯愕,不祥的預感浮現。「你……你要結婚了?」「是。」「新娘是……」「我們公司董事長的女兒。」曾健和倏地抬頭,握住舒顰的手,「對不起,我……事實上,我和她已經交往半年了,只是一直對妳開不了口。」已經交往半年?!太過駭人的消息讓舒顰一時無言,期待的心從云端掉入冬之海。

因為忙碌,這半年來,她和曾健和見面的次數少得可以。一方面,是因為她剛升任企畫部經理,一方面,曾健和也說忙……只是,原來他所謂的忙碌,竟是忙著和別人約會!

「所以?」緩緩抽回自己的手,舒顰神情木然。

「看在多年情分上,妳會祝福我吧?」曾健和厚顏無恥的要求。

「我……祝福你?!」「謝謝!我就知道妳是名通情達理的女性。」徑自將疑問句當成肯定的答複,曾健和明顯地松了口氣。「這是我的喜帖,屆時歡迎妳來觀禮……對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話一說完,曾健和也不管舒顰做何反應,甚至連帳單也沒有付便離席,留下舒顰獨自消化突來的惡耗與昂貴的帳單。

墮落天堂這是一間高級酒吧。

店主受正統英式教育並深受影響,所以回國後開了這麼一間喝酒談心的會員制高級酒吧。

維持著純英式上流社會的風格,不論是氣氛、格調、酒的種類、服務人員與顧客的素質,甚至價格皆是一流。

墮落天堂隱密一角。

「好久不見了,艾德,歡迎你回來。」隔著橡木吧台,一臉胡須、長相性格粗獷的酒吧負責人卓盛堂,親自為遠方歸來的好友添酒。

大概很少人願意相信,他和眼前這名斯文白淨的翩翩貴公子,其實是同齡且相交十多年的惡友吧。

「近來過得如何?」「還不錯。」樊文華緩緩搖晃水晶杯身,一面享受酒的香氣,一面讓杯中的冰塊與純麥威士忌結合為一體。

燈光下,持杯的手指白皙、修長卻有力,呼應主人的特質,是一只充滿藝術氣息卻不顯文弱的手。

察覺連躲在這隱密角落,好友也能聚集不少女客驚豔的目光,卓盛堂不禁又嫉妒又好笑。

也難怪她們注目,他這個老朋友可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擁有一流的家世,相貌俊挺,氣質出眾,舉止優雅高貴,還有一身過人的才華!

這般光燦出眾的人物,怎能不讓同性嫉妒、異性傾心?

「這一回你打算待多久?」「說不准,要視狀況而定。」樊文華微笑,凝視著杯中琥珀色的佳釀,「在我家老頭發火刁難前,我大概還有一段時間可以逍遙。」「你唷!」卓盛堂搖頭,「幸虧樊伯明智,早早放棄要你繼承家業的念頭,另覓理想的繼承人,否則憑你這副德行,公司不倒才怪。」「是呀,我也覺得我家老頭是只聰明又奸詐的老狐狸。」樊文華答非所問,存心顧左右而言他。


樊文華無所謂的瀟灑微笑讓和他交往多年、詳知內情的卓盛堂也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戳他的痛處。

「是嗎?對「那件事」樊伯也死心了嗎?」「沒。」樊文華搖頭。「老頭子「現在」還沒死心。」言下之意是指將來總有一天要死心。

是呀!在他心中,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存方式。

或許老頭的生存方式是開公司賺進大筆鈔票,再開更多家關系企業,然後生兒育女,將事業交給下一代繼續發揚光大,但這只是老頭個人的生存方式,並不表示他也必須如此。

他的人生要過得如何,只能由他自己決定,至于老頭子的期望,他只能說「恕難從命」啰!

樊文華一口飲盡杯中佳釀,正准備向惡友再A一杯,卻先聽到相似的話語——「再一瓶。」不是一杯,而是一瓶?!沉靜的女性嗓音勾起樊文華的好奇心。

他循聲側首,同樣坐在吧台上,相隔數個座位之處,她是今晚唯一專心喝酒的客人。

「請再給我一瓶酒。」舒顰側身,朝樊文華所在方位揚揚空杯,只是她看的,是吧台後的卓盛堂。

微愣半晌,卓盛堂才點頭,「請稍候。」「謝謝。」舒顰朝著卓盛堂微笑,干練沉穩的外表,絲毫看不出她已喝完一整瓶的伏特加。

她微帶苦澀的笑容莫名撼動樊文華的心。

「她是?」樊文華破例開口向好友打探。

「一名熟客。」卓盛堂搖頭,「平常,她偶爾會獨自坐在吧台前,點一杯酒,什麼都不說,只是單純享受獨酌的樂趣,但今晚不知怎麼了……」兩人一面偷瞄獨自斟酒啄飲的舒顰,一面悄悄地咬耳朵議論,這時話題中的女主角突然身子一斜,向旁邊傾倒。

「小姐!」樊文華比任何人更早趕到舒顰的身邊,及時接住她。

她抬眸,「謝謝。」微醺沉穩的笑容令樊文華心弦又是一動,他不覺破例管起閑事。「別喝了。」「艾德!」卓盛堂蹙眉低斥,不多管閑事本就是墮落天堂的經營宗旨,而他怎麼也想不到向來獨善其身的好友會干涉起陌生人!

但樊文華居然連理都不理他。見阻止不了,卓盛堂只得識趣地躲到一旁,來個眼不見為淨。

「你是在勸我嗎?」舒顰斜睇,微帶醉意的眸光說不出的嫵媚。

「是。」樊文華將她扶上椅子,並順勢在她身邊落坐。「樊文華。」不顧好友制止的眼神,他自我介紹,並伸手按住她持杯的手,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交淺言深、行為唐突。

「舒顰。」對他的擅自干涉,舒顰僅是眉梢微挑,不以為忤,「可是,今晚我有很好的理由喝醉。」她的笑容中有說不出的嘲諷意味。

「交往十年的男友要結婚了,新娘卻不是我,這樣的理由夠不夠充分?」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舒顰體內的酒精濃度早已超過警戒線許多,所以她才能老實地把心里的話說出口。

她的答案讓樊文華沉默了。她的笑比哭泣還讓人覺得心疼,生平首次,他對女性產生憐惜的情緒。

「是他配不上妳。」樊文華心疼地安慰。

「你是這麼覺得嗎?好巧哦,早在交往初期,我身旁所有的朋友也都這麼勸我……」舒顰為自己再斟一杯酒,凝視著杯中透明無色的液體。「可是,我卻一直覺得他很好。負責任、有擔當、有野心、也有企圖……他一定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交往越久,我越肯定他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選,只是到頭來,他娶的人不是我……」「妳那麼早就決定好將來的伴侶?!」樊文華微愣,現代人很少這麼早就決定好結婚的對象。

「是呀!」舒顰理所當然的點頭。「我期許自己在事業上有一番成就,也希望自己擁有和樂幸福的家庭,既然貪心地魚與熊掌都想要,當然沒有本錢將時間浪費在不適合的人身上。」她苦笑,將濃烈的伏特加當白開水般一口飲盡。

「我只想將情感投注在合適的人身上,希望能獲得相同的響應,只是……就結果而論,我似乎是失敗了,而且敗得十分徹底……」「那又如何?」見她再次將手伸向酒瓶,樊文華不著痕跡地將整瓶酒移到舒顰伸手不及之處。「妳還年輕,大可重新來過,另覓適合的伴侶。」比方說,他。

「是嗎?然後再花十年的時間去了解一個人?」舒顰側首,借著酒意微笑地娓娓傾訴她從未對人說過的生涯規畫。「不行的,因為我想生孩子。」這是舒顰心底不為人知的夢想,一個連與她交往十年的曾健和都不知曉的夢想。


「我希望我的孩子健康並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投注一段情感,卻敗得如些徹底,如今怎能重新來過?除非草草將就,否則我只能放棄從小至今的夢想。但,我該將就嗎?」最後一句話,舒顰問的不是眼前的陌生人,而是灑杯倒影中的自己。

樊文華愛憐地看著舉杯自問的舒顰。

她的理念和追求逍遙自由人生的他全然背道而馳,是他絕對避免產生瓜葛的類型——一名強烈希望結婚、生子,擁有無比責任心的女性。

如果是平日的他,這時早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安靜退場,絕不繼續與這類的女性發生任何關系。

但這一次,他卻無法掉頭就走。甚至連將疼惜愛憐的眼光從舒顰身上移開也做不到。

心疼她的感覺勝過一切,這一刻,什麼理智、原則全都派不上用場,他只能放任自己陷落。

這種感情來得太過突然,卻又無比真實、鮮明。

就連樊文華自己也很難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居然會出現在他身上!

「別喝了,時間不早了,我送妳回去,好嗎?」「咦?!」舒顰揚眉。

借著酒意傾心暢談是一回事,但涉及人身安全又是另一回事。即便已有八、幾分醉意,她還沒完全失去對陌生人應有的警戒心。

「沒關系,這家伙的人格我可以擔保。」卓盛堂不知從哪冒出來背書。「這家伙在其它方面雖稱不上是什麼善人,但畢竟受了多年的英國教育,在女士面前至少還做得到「紳士」二字,更何況依妳目前的狀況,也不好獨自搭車返家。」舒顰瞥了強力勸說的卓盛堂一眼,目光又移回樊文華身上凝睇好一會兒,她決定信任兩人。

「我皮包中有記事本,上面有地址,一切就麻煩你了……」一直強壓住的醉意在放下心的瞬間全數湧上,舒顰在交代完的下一刻突然失去意識,身軀軟軟癱進樊文華的懷抱。

樊文華斜瞪了惡友一眼。

「我先走了。」扶著佳人,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雖然被叫成「這家伙」讓他覺得很不滿,但事有輕重緩急,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將舒顰安全送回家,至于這筆帳,來日方長,機會多的是。

目送兩人離去的背影,卓盛堂突然咧開一抹大大的笑容。

「好小子,這次你完蛋了!」端看樊文華扶著舒顰那副既憐惜又小心的模樣,他可以斷言,這一回樊文華是逃不了了。

想不到呀!不過是一眼,無形的情絲竟牢牢困住這名逍遙浪子的心,而且女方還是無心的……這只能說老天有眼,報應呀!

卓盛堂連連撫掌大笑。

但接下來呢?

既然樊文華有心下地獄,身為樊文華的惡友,向來以對友人落井下石為己任的他,怎能不加踹一腳把他踢得更深一點?!

或許,將消息透露給狡猾的老狐狸,然後躲到一旁看大、小狐狸斗法,會是個不錯的娛樂。

管他什麼兄弟之情、朋友之義,為了看戲,他兩者皆可拋!嗯,說做就做。

連聲竊笑中,卓盛堂拿起電話,通風報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