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叮咚!叮咚!叮咚!

陣陣急促的門鈴聲刺激著舒顰好不容易才抓回來的神智。

半癱在床上,舒顰那顆才剛落下的心頓時被鈴聲嚇得急速狂跳。「天啊!這時候會是誰呀?!」今天是假日,大清早的,會有什麼人上門?

是誰時機挑得這麼巧?現在她屋里正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呀!

只是擔心歸擔心,她卻也不能放任門鈴繼續嗚唱,只好迅速下床著裝,前去開門。

大門開放的剎那,舒顰直想將大門甩上,然後回到床上倒頭就睡,期盼這一切只是場太過荒謬的惡夢……「媽…‥」為什麼母親會在這時候出場?!誰來告訴她,這一切全都不是真的呀!

「怎麼?不歡迎我嗎?」舒母揚眉。

「哪……哪有……」舒顰本能搖頭,卻遲遲不敢請母親進門。

她怎可能不歡迎母親到訪?只是……現在她房中有著莫大的「問題」,不宜見人呀!

就在舒顰呆立在門前,苦惱思索著該如何化解眼前危機之際,她那不宜見人的「問題」卻大大方方的從浴室中現身。

「舒顰?!」僅在重點部位圍了一條浴巾,樊文華神清氣爽地喚道。

舒顰絕望地以手掩面,不想也不敢面對現實。

天啊!這種狀況,就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更何況她和他……本來就不清不白!

「舒顰,不為我介紹一下嗎?」「媽!」舒顰慘叫,接口的反倒是樊文華。

「伯母您好。」他含笑點頭,神情落落大方。

「你是?」舒母的眼中明顯閃動著不悅。

「樊文華,伯母請叫我文華就好。」坦然迎視舒母銳利的眼神,樊文華仍是一派優雅從容。

兩人以眼神相互打量。舒母是從頭到腳嚴格審視著樊文華每一處,連最細微的地方都不放過。至于樊文華,在舒母嚴厲的目光下,他只是一徑地微笑,絲毫不放在心上。

審視良久,舒母總算收回嚴苛的眼神,換上微笑。

「文華是吧?」她含笑點頭,和氣的笑容間,大有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味道。

「是。」樊文華同樣回以愉悅的笑容。

舒母前後明顯轉變的態度可以解讀成——她認可了這個在不恰當時機以不合宜的裝扮出現在女兒屋中的男人。也就是說,她認可了樊文華當她女婿的資格。

這情形樊文華看到了,而舒顰也看到了。

「媽!不是的……」舒顰試圖辯解,卻不知該作何解釋。

她不明白母親怎會將樊文華誤認成她要結婚的對象?

她更不明白,從頭到尾,樊文華說的話不超過三句,其中有些還只是單字罷了,卻能在什麼都不承認亦不否認的狀況下,將母親的想法誤導得這般離譜!

事情的發展全然超出她危機處理的能力范圍之外,舒顰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卻半句話也插不上,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呀!

而她最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那個最應該覺得尷尬的人,居然比誰都還要自在?

畢竟,只圍著一條浴巾出來見人的是他呀!

如果今日兩人立場對調,她早就羞愧得無地自容了,哪還有余力上前招呼,遑論笑得那麼自在!

「都是你!」焦急躁郁卻又說不出個合理解釋的狀況下,舒顰不覺瞪了眼罪魁禍首,將這一切尷尬全都算到樊文華的頭上去。


「舒顰!」舒母蹙眉低斥。「妳什麼時候學會了推卸責任?!我一向將妳教育成敢做敢當的人,既然是兩人一起做的事,就別把全部的責任都推到其中一個人頭上。」「媽!」誰才是妳的女兒呀?舒顰的嗓音充分顯露出她的不滿。

「叫什麼叫?」舒母斜睨了女兒一眼,「妳以為叫我媽,我就該偏袒妳?文華將來不也一樣要叫我一聲媽?」這是什麼話!事情怎會越解釋誤會越深?舒顰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痛,讓她不禁想抱頭尖叫。

這時,始終杵在一旁增加誤會深度的始作俑者開口了。

「兩位慢慢談,我先去換一下衣服。」樊文華含笑點頭致意。

「不了,」舒母搖頭,笑著打趣道:「今天我只是上來看看舒顰而已,現在人也看到了,而她也沒有少只胳臂缺條腿,我這個老媽子當然要識相走人,以免將來被人埋怨呀!」「媽!」舒顰高聲抗議,對于母親開玩笑的說法,她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不說了,我走啰。」隨意揮一揮手,不理會女兒的抗議聲,舒母轉身向樊文華叮囑:「文華,舒顰的性子像我,多少有點固執不知變通,這點就麻煩你多擔待點,幫我照顧她!」說到底,身為母親的還是不免要替女兒說一、兩句話。

「應該的。」樊文華含笑,翩翩有禮地替舒母拉開門,「伯母您慢走。」在舒顰還來不及解開誤會的狀況下,他已擅作主張地送走舒母。

「你……」舒顰覺得自己有滿腹的抱怨,卻不知該對這個一臉溫文笑容的男人說什麼。

對于她的矛盾心理,樊文華視若無睹地比了比浴室,「妳不用盥洗室嗎?」舒顰無言。

算了!現在她的腦袋亂糟糟的,根本沒辦法靜下來思考,還是先躲進浴室冷靜冷靜,想清楚再說。

當舒顰自覺夠冷靜、夠清醒地離開浴室後,眼前所見讓她的冷靜與清醒瞬間粉碎。

空氣中飄散著不可錯認的食物香氣。

隔著一座用來畫分客廳與開放式廚房的吧台,僅著一條長褲的樊文華站在她的廚房里,正一手拿著平底鍋,一手拿著鍋鏟地回頭詢問:「早餐要荷包蛋還是法式軟煎蛋卷?」他的態度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彷佛這樣的清晨不是第一次。

舒顰發覺這已是她今早不知第幾次的無言以對。

樊文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為何他的一舉一動每每超出她的料想之外?

「難道妳兩者都不喜歡?」廚房里,樊文華無視舒顰的呆滯,表現得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沒辦法,冰箱中只剩下雞蛋而已,妳就勉強一下吧,還是妳比較喜歡半熟水煮蛋?」「不,我都可以。」舒顰直覺回答。

直到答案出口,她才想起,她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件事吧!

「你……」她再次開口,話才在舌尖打轉之際,樊文華已搶先開口。

「好了,可以開飯了。」他邊說邊將兩盤煎得完美無瑕的法式軟煎蛋卷擺上桌。

咖啡、果汁,以及剛起鍋還冒著熱氣的金黃蛋卷,對著兩人份的餐點,樊文華笑得十足得意。

「在自己家中不用客氣,請坐呀!雖然冰箱中的材料不足,但做出來的成果還算差強人意。」樊文華喧賓奪主的態度讓舒顰再次瞠目結舌。

這時候不是討論冰箱中的材料夠不夠、做出來的早餐完不完美的時候吧?

還自己家咧!

對于自己的思緒老被樊文華牽著走,舒顰覺得十足無奈,卻又不知該怎麼奪回掌控權。

「你究竟想怎樣?」摸不清這個男人的企圖,舒顰干脆直接發問。

「吃早餐呀!」樊文華佯裝不明白舒顰話里的意思,四兩撥千斤地轉開話題,「坐呀!蛋卷冷了就不好吃了。」又來了!不管怎麼問,就是無法從這個男人口中獲得正確的答案!舒顰不禁賭氣地坐下來用餐。

說穿了,不過是一夜情罷了。

反正最尷尬的場面已經過去,看他一副坦然白若的模樣,這種事大概早就習以為常。

所以,他才能在東窗事發之際恁般冷靜,以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曖昧態度,輕易地安撫本該大發雷霆的母親……既然樊文華從頭到尾什麼事都不曾承諾,那麼一切可以說全是母親的猜想。

日後,當母親追問起這件事,她大可推得一乾二淨……更何況,她身上也沒什麼值得讓這種富家少爺圖謀的,他頂多只是吃頓早飯就會離去,她實在毋需為他模糊曖昧的言行太過認真地傷腦筋。

舒顰用力叉起一塊蛋卷塞進口中,同時在心底安慰著自己。


「對了,妳還記得我是誰嗎?」餐桌的另一頭,樊文華狀似不經心地開口。

舒顰訝然抬頭,這是什麼問題?!

「記得。」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樊——文——華——沒叫錯吧?」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想記得呀!

只是沒辦法,她的記憶即便在體內酒精濃度足以著火之際,依舊一點也不馬虎,讓她不得不將昨夜的一切記得一清二楚。

「總之,你快點吃,吃完後就趕快走人。」不想繼續和樊文華有所瓜葛,舒顰急著趕人。

發生一夜情是一回事,但涉入日常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彼此都不曾對自己的背景多加說明,但從樊文華的一舉一動,以及周身流露的氣質判斷,這個男人是她向來避之為妙、最最不想有所關聯的富家子弟,還是早早撇清關系為上。

她冷漠現實的言論讓樊文華不覺眉心微蹙。

「利用完了就趕人嗎?妳不覺得自己的態度太過現實了,舒顰。」「不然呢?」舒顰不以為然地挑高一道眉。

不過是一夜情罷了,她的態度再自然不過,哪有什麼現實不現實的?

只是,經他一提,她不免又想起昨夜的一切……她的傷心、曾建和的背叛……原來,一個人生命的韌性不真正遇到重大事件是看不出來的。

原以為一切會更傷痛、更難以忍受……至少,昨夜的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會複原得這麼快。

舒顰訝異于自己的善忘,卻也同時慶幸自己的善忘。

那些曾經發生的事,不是不痛,只是事隔一夜,事情不再教人痛得難以承受。

她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一切。

在她最脆弱的時刻,樊文華適時地伸出援手,給予她溫暖胸膛,是他用無數的愛憐、安慰減輕了她胸中的創傷。

是他的功勞吧!

舒顰再次肯定今早她清醒時的感想。

再加上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一切全都來得太突然、太教她震撼!

最尷尬的時刻,母親突然上門拜訪,以及樊文華捉摸不定的言辭、無法判定的曖昧態度……這一切都強悍地占去她的注意力,讓她無暇沉浸在傷痛中,以致于現在再憶起,傷痛彷佛已成為進去式。

「謝謝。」沉默半晌,舒顰驀地開口。

不管方法如何,樊文華確實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拉了她一把,否則她真不知假期過後,她還能否若無其事地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努力。

或許,樊文華這個富家少爺無法了解,能平心靜氣地回到工作崗位上對她多麼重要。

對現在的她來說,她只剩下事業這項她長期訂定計畫,努力奮斗的目標而已。

這也是她的自傲與自尊的根源。

為了這個維持她的自尊,帶給她繼續前進力量的理由,她必須再次鄭重的向這名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致謝。

厘清一切之後,舒顰驀地綻開一朵真誠的笑顏。

「謝謝你。」她抬起頭,澄澈的眼眸堅定地看著樊文華。「不過,還是請你用完餐後馬上離開。」這一次,舒顰的態度堅決,沒有半點的猶豫與遲疑。

她的轉變與決心,與她面對面而坐的樊文華感受最直接。

所以他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純粹地為舒顰的重新振作,漾起一抹溫柔與鼓勵的笑。


「至少,讓我收拾善後再離開吧。」樊文華極有風度地比了比餐桌上的杯盤。

「嗯。」她輕輕點頭,「那就麻煩你了。」「再見。」兩人隔著門相互道別。

樊文華微笑,姿態無比瀟灑地揮手,就如同舒顰所料想般泰然自若,只是笑容中似乎別有深意。

目送樊文華下樓,口頭上兩人雖互道「再見」,但在舒顰心底,卻不認為他們還有機會見面。

直到樊文華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她才關門返回屋內。

「再見了……」她生命中最初的意外。

舒顰輕歎一聲,癱坐在椅子上。

眼眸不覺環顧四周,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公寓居然顯得如此空曠冷清!

是因為少了樊文華的關系嗎?

不過,像樊文華這種風一般的男子本來就不是能夠停駐的人。

他英俊、有型、氣質絕佳,看得出受過極好的教育,以及有著極佳的出身背景。

他會是眾多女性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卻永遠不會是她選擇交往的對象。

並不是舒顰不自量力要求太高。對她而言,樊文華的問題在于他的條件太好了!

像樊文華這樣的人,他的人生絕不可能會與平凡二字扯上關系。

但平凡安定的生活卻是她唯一追求的目標……所以說來說去,只能說兩人不適合吧!

只是,人生總會有些無法預料的事發生。

而他,就是舒顰生命中第一件意外。

對于昨夜的邂逅,舒顰並不後悔。

兩人間曾經發生的一切,她會藏在記憶的最深處,永遠不再回想,卻也永遠不會忘記。

「不適合呀……」舒顰再次輕歎,彷佛是要說服自己般。

眼眸低垂,這時,茶幾上陌生的銀色閃光抓住她的視線。

「咦?!」舒顰凝神細看,發現銀色閃光的本體是一串陌生的鑰匙……鑰匙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剎那間,舒顰突然心生留下這串鑰匙當作紀念的強烈沖動。

但一想到留下這串鑰匙所可能引發的糾葛,她立即放棄這樣的念頭。

她必須斷絕和樊文華間的任何關聯,連一點也不可以有……她和樊文華間,絕不能存有任何瓜葛!

趁著理智還在,她最好趕緊將這串鑰匙交出去。

這是舒顰對自己的要求與告誡。

她迅速地抓起鑰匙奪門而出,希望趁樊文華還沒有遠離前,將鑰匙交到他手上。

由高處向下望,樊文華的背影漸行漸遠……「等一下……啊!」一聲尖叫聲讓樊文華直覺回頭查看,「舒顰!」急著追人的舒顰一腳踏空,就在樊文華眼前,她從樓梯最高階結結實實地摔下……好痛!

眼前一片蒙眬,強烈的痛楚和樊文華無法壓抑的怒吼成了她陷入黑暗前最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