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輪子滾動的聲音從布幔後傳進車廂,江華兒緊抓著裙擺,直到現在還不敢置信她真的可以回家了。

“這的確是在回鎮的路上……”江華兒喃喃自諳,緊盯著沿路的景致。

南宮思懷沒說話,兩眼專注在手上的書冊,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沉穩神氣。

“你講話啊!”戳戳男人厚實的胸膛,她眨動長而卷的睫毛。

“說什麼?”沒抬頭,他繼續翻書。

“我們要分別了,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雙手叉著腰,江華兒噘起小嘴,紅豔豔的櫻唇無比誘人。

“沒。”南宮思懷淡淡說道。

這個假正經的臭男人!不稀罕她干嘛把她捉到他的樓房,還讓她誤以為是被盜匪劫持了?結果現在居然冷著臉送她回家,一點也不在意她……莫非是占完便宜就懶得理她了?

想到這,江華兒的心頭突然一酸。

哼!之前還說要她嫁他呢,結果……現在恨不得馬上把她趕回家,也不再說起婚事了。

有什麼了不起?

她也不稀罕嫁他這種陰沉的怪家伙啊,她未來的夫婿就是要像朱雪鏜那樣老實好欺負才行。

只是酸澀的感覺悄悄占滿胸口,讓她很不暢快。

“怎麼,舍不得回家?”南宮思懷眠了神情落寞的伊人一眼,漫不經心地取笑道。

“才沒呢!”她逞強地用輕快的聲調回複。

“那就好。”

再度低下頭,南宮思懷悠閑地翻著書冊,不再介意佳人的情緒。反正目前的難受都是她自我的,他只是順她的意罷了。

江華兒沒發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鋒芒,只是嘀嘀咕咕,一個勁兒地咒罵無情無義的臭男人……“好好休息。”

楊樓酒店前,南宮思懷在江華兒踏下馬車後,輕輕替她攏了攏秀發,低聲囑咐。

“好。”瞄他一眼,江華兒淡淡虛應。

算他有良心!懂得說兩句好聽話。

憋在她心里的不痛快這才慢慢消失,但站在門口招攬客人的伙計卻像眼了,明明是兩個水火不容的人,竟然會這麼親昵?

而且,還是在小小姐失蹤半個月後……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可會變成丑聞一樁啁!想到這,反應靈敏的伙計連忙沖進門找江老爺,請他趕緊來解決問題。

“要我派人送‘山楂糕’過來給你嗎?”他淡淡詢問。

“好。”想到又酸又甜又軟的山楂糕,江華兒緊揪的眉頭霎時松開。住在寒月樓的這陣子,她每天都吃得到這味糕點,好好吃喔!

“就這樣了。”南宮恩懷氣定神聞地允諾,退自轉身離去了。

江華兒愣愣地站在原地,凝視男人的背影。

直到從她身後傳出一陣大吼——“江華兒!你跟我解釋一下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跟南宮家的老三一起回來?!”

慘了!

她這兩天只顧著跟南宮思懷要脾氣,忘記要他一個解釋,這下子爹發火了,她該怎麼跟他說?嗯……她也沒問南宮恩懷為什麼要把她拘在寒月樓,又為什麼突然肯放她回家,這下子怎麼辦?

嗚嗚……她剛才怎麼會放他走咧?至少也要讓他跟爹解釋清楚,是他強把她綁去的啊!

這下她慘了。

“我實在會被你這個野丫頭氣死!”

江天賜用食指戳了戳小女兒的額頭,叫罵的聲音震天價響,只差沒把屋頂給震飛了。

江華兒低頭絞著手指,不敢講話。

“老爺子,小聲點、小聲點!”蘭姨娘飛也似的從內廳沖出來,對著正在大呼小叫的江天賜說道。

江華兒揚起眉,哇哈哈!她得救了。

“怎麼,我不能管教女兒嗎?”斜睨二姨太一眼,江天賜頗不以為然。

“咱們家里您講話最有分量,女兒是您的,您要打要罵當然都無所謂噦!”


蘭姨娘笑容滿面地贊成江老爺教訓幺女,當場讓江華兒小臉一垮,發出無奈的呻吟。

她的運氣真背啊!兩個老人家齊口雜念耳根不得清淨了。

“可是,您罵得這麼大聲,萬一街坊鄰居都聽到小丫頭在外頭待了半個月不知這回家,到時……沒人上門提親,老姑娘可得您自個兒養喔!”蘭姨娘在江老爺耳旁低聲嘀咕。

“啥?”江天賜的臉色由白轉青,嘴角顫抖。

而這音量不大不小的話也傳進了江華兒耳里,她紅潤的櫻唇微勾,強忍住狂笑的沖動,偷偷抬眼覷向愛面子的老爹。

就說嘛,平常疼她的二姨娘怎麼會在她落難時來補上一腳呢?

真是嚇死她了。

“你……你……”指著幺女,江老爺的額頭已爆出青筋,“你馬上給我回房,晚點再跟你好好算賬。”

“是。”江華兒輕撩裙擺,朝兩老一福後才轉身離去。

“真是氣死我了!”江老爺咆哮著,像只噴火的怒龍。

“別氣啦,氣壞了身子,看不到丫頭們出嫁,您才劃不來呢!”蘭姨娘嬌聲勸誡。

“呼呸呸!誰氣壞身子?”江老爺惱怒的嗓音響起。

“誰的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就是誰在生氣噦!”蘭姨娘也不怕夫婿生氣,笑嘻嘻地揶揄。

兩人的吵鬧聲照例驚動整座江宅。

江華兒遠遠就聽見兩人有益身心的吵鬧聲,也忍不住跟所有的仆傭一樣笑了起來。

她喜歡這種和樂融融的氣氛,她了解幾個姨娘們跟父親的相處之道,她們都是聰明的女人,在不違背世俗期待的狀況下,在江家各司其職,與脾氣大、不聰明卻家境優渥的夫婿相守,安穩過一生。

她認為自己也能這樣,只要她嫁到可以駕馭的夫婚,就篤定了一生無憂。

所以,朱雪鏜是她理想的夫婿人選,這沒什麼好懷疑的。

而突然冒出來的南宮思懷,像個走在路上突然進出的水坑,讓路過的人不小心濺濕一身,而她就是那莫名其妙的路人。

雖然她平時腦袋迷糊,並不代表她沒有常識,婚姻里的利害關系她可是看得清楚。

她並不想嫁個自己弄不懂、也摸不透的夫婿所以,目前該做的就是跟平常一樣,只要裝作沒有跌進水坑就成了。

緩慢走進久違的閣樓,在下了這樣的決定後,江華兒的心仿佛鑿了一個很大的缺口,讓她輕揪胸口,忍不住疼了起來……很疼、很疼的那種疼……JJWXCJJWXCJJWXC“小姐!

你總算回來了。”看到主人踏進閨房,春花歡天喜地迎上,並緊張地抓著她的衣袖,“老爺沒為難你吧?他說什麼?”

“他要罵人,結果被蘭姨娘攔下來了。”江華兒無精打采地攬頭。

“誰讓你一聲不響地跟南宮三少爺跑出去玩?我都嚇死了,還好三爺沒兩天就派人送口訊來要大家別擔心,老爺才板著臉沒說話,畢竟蓉少爺失蹤後,南宮家在生意上幫了我們不少忙……”

春花嘀嘀咕咕,開始說起主子剛失蹤時,家里驚慌失措的狀況。

江華兒沒說話,只是悶悶地撐著下顎,神色寂寥地看著生長在窗戶旁無精打采的柳條。

唉!她種的柳樹也跟主人一樣沒精神呢。

這怎麼成?但事實就如此。

江華兒懶懶地趴在實邊,聆聽著潺潺的流水聲,任憑寒涼的北風吹人室內,她抓起殘敗的柳條,隨意亂扯。

“怎麼啦?”注意到主人沒精神聽她說話,春花走到她身旁,輕聲詢問。

“沒事。”江華兒懶懶回應。

是這樣嗎?

這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可不像沒事啊!春花從小跟她一起長大,對她的性情再了解不過了。

悶悶地扯著柳條,江華兒讓自己暴露在寒冷的空氣里。

因為她的身體還記憶著連日來男人對她熱烈愛撫的感覺,那種滲入骨血的交纏,讓她很難忘懷……更何況她忘了問清楚他為什麼要把她因在寒月樓,他說喜歡她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南宮恩懷這一連串跟平時不同的表現已把她搞混了,她忘了問他這些很重要的問題,卻老是跟他生悶氣。

江華兒突然很厭惡自己這麼蠢笨,在他面前。

她有點領悟到自己給了他女人很重要的東西,卻無法放齒要求賠償,她該怎麼辦?他打壞了她一盤好棋,她卻無法責怪他。


她不想嫁他,卻忍不住想他。

她讀去扯下他那張文質彬彬的面具,高聲要他對她的未來負責嗎?還是就這麼算了?她不知道。

“小姐,你老實說,你跟南宮三爺怎麼了?”春花突然臉色鐵青,緊抓著江華兒的衣袖不放。

“唔……嗯……你干嘛這樣問?”江華兒支支吾吾。

“你看看你的頸子、手臂……老天!你們要成親,不然你就完蛋了!”春花壓低嗓門嘶叫。

“什麼啦?”江華兒俏臉漲紅,害怕真相被丫環發現,纖細的身子開始往後退。

一步、兩步……春花憤怒的目光往她站立的方向掃來。

糟糕!她好像發現了……三步……“站住!你還躲?”眼淚和抓狂的嘶叫聲齊飄。

“我……我沒有啊……”江華兒怯怯地否認。

“還說沒有?”春花顫抖著手把主人揪過來,隨意指著她身上幾處淡紅色的淤痕,放聲哭號。

“到底怎麼啦?”江華兒還想隱瞞。她身上的秘密那麼快就被發現了嗎?不可能吧!

“我沒怎麼啦!‘被怎麼啦’的人是你吧?小姐,你怎麼那麼糊塗啊!”使勁搖晃著主人的手臂,春花哭哭啼啼,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主人身上。

這實在是太丟人了!

小姐這樣還能嫁朱少爺嗎?可是……老爺已經收了朱家的聘禮,現在該怎麼辦啊?

春花抱著頭,愁眉苦臉地思索著。

江華兒倒抽一口氣,俏臉由白轉紅,“你……你怎麼會知道我跟南宮思懷……““吻痕!你身上這些痕跡是三爺留下的吧?”春花惡狠狠地開口。

“嗯。”江華兒因窘地點頭。

記憶中快速閃過羞人的親昵、骨血交融的感覺、人體溫度所給予的安全感……哦!好羞人。

她不知該如何開脫,畢竟眾所皆知,這幾日她都在南宮思懷那兒……好吧!

就算讓人家知道是他弄的又如何?頂多就是嫁他嘛,只是她大小姐不想嫁。

“我去跟老爺說,要他替你討回公道。”春花氣不過地撩起裙擺就要往外沖。

“不要!”江華兒高聲尖叫,死命抓住貼身丫環的手臂,不讓她往門口移動半步。

“為什麼?”

“我不想嫁他,我要嫁朱大哥!從小,大家都這麼說,我怎麼可以中途換夫君?”江華兒認為自己失去貞潔不是故意的,講給朱雪鏜聽,或許他會諒解。

“現在不是換不換的問題……”春花兩手捂住額頭,她快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瘋了!

“我去跟朱大哥講講看。”她提出解決辦法。

“不行!”

“那我們裝作沒這事,讓我按照原訂計劃嫁給朱大哥?”她再提。

“不可能!”

“那……”江華兒轉動著滴溜溜的大眼,試圖再想其他方法解決目前的窘境。

“不行、不行、都不行!”春花大聲哀號,“我的好小姐,你不要再胡鬧了,天底下沒有男人會容忍自己戴綠帽,朱少爺再怎麼疼你,也會生氣的,你那天原本就不該去南宮三爺那兒……”

“又不是我自己想去的。”被罵得很委屈,江華兒低聲辯解。

什麼?

正在哭號的春花突然停住聲音,緊盯著主人。

“小姐的意思是……南宮三爺強請你過去?”眯起眼睛,春花探詢這筆爛賬的真相。

“我被壞人迷昏,醒過來就看到一個小丫頭跟他。”春花好聰明!她只講一句,她就猜中大概的狀況。

“那……三爺有說要娶你嗎?”

“有啊!”江華兒點頭,這件事例不需要隱瞞,“他要我嫁他。我不想,他就生氣了。”


“哦!”春花興奮到快暈倒。

原來要幫迷糊的小姐討回公道並不難辦!原來人家沒有吃了不認賬!這真是太好了。

“我看還是不要講好了,我們想想有沒有別的法子……”

“不行!沒別的法子了,小姐,請你准備嫁給南宮三爺,我會去跟蘭姨娘商量這事的。”春花說什麼也不許她的小姐在這麼重要的人生關卡上迷迷糊糊。

徑自決定後,她便轉身離去。

“我不要!春花,你不能去。”緊抓著丫環的手臂,現在換江華兒哭吼了。

“為什麼不要?”春花滿腹狐疑。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好可怕,我不要嫁他啦……”江華兒淚眼汪汪地控訴。

那記憶中頎長的身影、優雅的姿態,卻有如洪水猛獸般駭人……她不要啊!

“小姐,事到如今,不要也不成了。”摸著額頭,春花凝視任性的主人。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敢告訴姨娘她們,我就離家出走,像蓉哥哥一樣,再也不回來了。”她只剩這招可以威脅丫環而已。

呃,這個……春花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女主人,研判她話里的真假。

“我說真的,不相信你就去說。”江華兒倏地放手,負氣告誡。

“小姐,你要認真想想……”春花被嚇著了,只有抓著主人仔細剖析其中的利害關系。

哦、喔,知道了、知道了……江華兒頻頻點頭,卻噘著嘴沒再說其他話。她就是不想嫁他,他們怎麼可以強迫她咧?

JJWXCJJWXCJJWXC雪花緩緩飄落。

順著南宮家大宅花廳左方的回廊,步行百余步,穿過庭院,過了拱門,便可到達南宮思懷所居住的院落。

這里,是他平日休憩的地方。

他從名下管轄的寒月樓回來後,就一直持在里頭辦公,並沒有到半紅樓與兄弟們聞磕牙或下棋。

“你說還沒動靜?”他淡淡詢問。

“嗯,就老爺子進繡房里念了一晚後,這兩天她都沒出門,也沒聽見其他人說什麼。”小丫環打扮的女子詳細說明。

“知道了,再去探。”南宮恩懷隨意擺擺手,表示已了解。

“是。”小丫環退去。

“爺,這是朱家最近的動靜。”等在右後方的管事待小丫環完全走遠後,才慢慢從衣袖中掏出一本冊子。

緩緩接過,南宮思懷翻到最後幾頁,淡聲詢問:“他們打算插手五間樓的生意?”

“嗯,五間樓的沈掌櫃最近比較常跑萬大賭坊,沒心經營祖傳的店面。”

沉吟半晌,他才緩慢地開口,“你派人在萬大賭功耗著,沈掌櫃欠賭資就開票借他。”

“是。”

“還有其他事嗎?”他輕挑眉頭。

原本想走了,聽到這句話,管事遲疑半天,才說:“您待在寒月樓那幾日,朱家已經向江家下聘了。”

“什麼?”憤怒的咆哮聲響起。

南宮思懷突然轉變的情緒嚇著了管事。

“您……您說沒重大的事,不要進寒月樓找您……我們以為這只是朱、江兩家的私事,所以才沒報上。”管事結結巴巴地說明。

“可惡!”南宮思懷猛力往桌面一拍。

管事嚇得全身僵直,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多問,早知少報了這條消息就要吃這頓“招待”,他不如不報,反正都晚了……南宮思懷眯起的俊目中射出銳利精光。

很好!

道姓朱的跟他的梁子可給大了,要跟他比誰出手快嗎?他們可以試試!

哼!大家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