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一枚枚炸彈呼嘯著落在鐵軌、站台、房子四周,驚天動地的爆炸。一列軍車冒著炸彈的硝煙從會讓站急駛而過,列車上的高射機槍向空中的敵機開火。

女兵們已經各就各位,瞄准敵機。滿臉烏黑的里莎一邊裝填彈藥,一邊俯在麗達的耳旁大聲說:“維佳!”

麗達看向里莎。

“犧牲了。”里莎聲嘶力竭地喊道。

麗達沉默地盯著炮鏡,按在炮鈕上的手指微微發抖。

基里亞諾娃站在高坡上,向兩個炮位同時下達命令:“高度900,四管連射,開火!”

兩門四管高射機槍向天空中的敵機射出密集的火力。麗達的手扣在扳機上,機槍顫抖著,子彈狂躁地噴出槍口,彈殼跳躍著。里莎一面流淚,一面拼命補充彈藥。

瓦斯科夫吼叫著命令基里亞諾娃離開高坡,她卻置若罔聞,依舊站在高坡上,沉著地指揮高射機槍的射擊。瓦斯科夫機警地躲避著敵機的掃射,向高坡沖去。由于高射機槍密集的射擊,織就了一道強大的火力網,阻止了敵機向會讓站和村莊直接投彈。敵機拉起機翼,漸漸向高空升起。

突然一架敵機向高坡俯沖下來,接連投下數枚炸彈。及時趕到的瓦斯科夫一把推倒基里亞諾娃,自己也順勢滾下山坡。

炸彈在高坡上爆炸,煙塵飛騰,霎時遮蔽半個天空。滾到坡下的基里亞諾娃灰頭土臉地四處張望,尋找瓦斯科夫。在她不遠處,瓦斯科夫從土里爬出來,他惱火地抖抖頭上的塵土,沖著基里亞諾娃大聲吼:“你怎麼那麼固執?”

大顆的眼淚順著基里亞諾娃滿是灰塵的臉滑下來,沖出一條水痕。

敵機終于停止了對地面的攻擊,掙開火力網,向遠處竄去。麗達像是喪失知覺一般,依舊瘋狂地射擊。突然,一只手用力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是基里亞諾娃。她用目光示意麗達這次交鋒已經結束了。麗達這才松開扳機,停止了射擊。她慢慢地回過頭來,望著被斜放在木柵欄邊的維佳,雙唇不能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陣地上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在注視似乎陷入熟睡的維佳。這個做夢都渴望能夠擁有一只漂亮的蕾絲胸罩的姑娘,再也不能在半夜大聲吵吵那些傻話了。

俄頃,一聲尖利的哭聲劃破了陣地上的沉寂。嘉爾卡緊緊抱著頭蹲在地上,流著眼淚接連不斷地發出驚恐的叫聲。

下雨了。

黑云低垂著,鋪滿了天空。曠野中,只有鐵锨掘土發出的單調的聲響。

瓦斯科夫單膝跪地,奮力揮動著鐵锨,一鏟一鏟往外挖土。他神情悲戚,掛滿雨水的臉不停地抽搐著,分不清臉上淌下來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維佳身量並不高,一個不大的墳坑就能把她裝下。瓦斯科夫難過地盯著挖好的墳坑,感覺像被榔頭在自己心里鑿了一個洞。他把鐵锨插在土堆里,坐在泥濘的土地上,凝視著村莊的方向。

沒有呼吸的維佳此時正靜靜躺在木桌上,女兵們已經替她收拾過了:乾淨的衣服,剛擦洗過的臉,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連髒靴子也被蘸水的毛巾擦得沒有丁點兒塵土。姑娘們含著眼淚圍成一圈,向戰友告別。

里莎發現維佳的臉上似乎沾著一點血痕,走過去用毛巾輕輕地擦淨。

突然,車站的方向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姑娘們疑惑地看向基里亞諾娃。“少校來了。”基里亞諾娃推斷著。

不出所料,果然是少校。他帶著幾個戰士走到維佳的身邊,凝眸那張年輕的面孔。基里亞諾娃走近少校,輕聲問道:“走吧?”

“瓦斯科夫呢?”少校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惱怒。

“在墓地呢。”基里亞諾娃說。

雨下得淅淅瀝瀝,村里的鄉親們候在木棚外,沉默地等待為維佳送行。一雙雙皮鞋踏上泥濘的路上,四個全副武裝的男兵肩扛著薄棺,引領著送葬的隊伍,緩慢而沉重地前行。

隊伍穿過村莊,走出村口,向河邊走去。不斷有鄉親從自家出來,沉默不語地加入送葬的行列中。

眼尖的嘉爾卡忽然發現隊伍的最後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女兵。她軍裝合體,十分熨帖地包裹著修長的身體,一頭金發從船形帽下散開。她藍盈盈的眼睛里沒有其他女兵那樣深切的悲傷,對眼前的一切似乎非常陌生,只是盲目地跟在隊伍的後面。

望見從村里走來的送葬隊伍,瓦斯科夫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隊伍在墓坑前停下,他看見了少校。少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准尉心里明白那一瞥意味著什麼東西,他難受地低下了頭。

四個男兵小心翼翼地把薄棺放進墓坑,女兵們流著淚把不知名的野花兒拋撒在棺木上面。沉浸在悲傷中的人們沒有注意到那個漂亮的女兵,她兀自站在墓穴邊,久久地注視著冰冷的棺木,蒼白的面孔沒有一絲血色。

嘉爾卡走過她的身邊,從自己手上的野花中抽出一枝,遞給她。漂亮的女兵拿著野花,小聲地念著:等著我吧,我會歸來,只要你一心一意地等待。

不論陰雨連綿,愁腸百轉,不論大雪紛飛,酷暑難耐;哪怕別人已不再等待——把往昔的一切忘懷,哪怕慈母、愛子已確信——人世間我已不存在,哪怕朋友們已厭倦——爐邊飲酒把我的亡魂追念,千萬莫同他們在一起——舉杯來把我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