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6)

“在什麼地方?”

“基輔。”熱妮亞漂亮的藍眼睛里閃爍著一股刺人的光芒。她仿佛又聽到機槍掃射的聲音,密密麻麻灌滿了她的耳膜。

熱妮亞想起了和父親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騎著馬在田野間飛奔,在父親的指導下練習射擊。父親的笑聲多麼爽朗,他總是說:“紅軍指揮官的女兒應該無所畏懼。”

熱妮亞沒有讓他失望。她練成了一手好槍法,槍響靶倒。她是父親的驕傲和珍寶。美麗活潑的紅軍女兒俘獲了一個又一個軍官的心,收到了一紮又一紮的情詩。但是,只有一個人贏得了她的青睞。

那個英俊的中年軍官和其他人一起目睹了熱妮亞的槍法,然後在人群中笑著指了指她臉上粘著的一塊油汙。

她擦掉了臉上的油汙,卻從此再也抹不掉他充滿孩子氣的笑容。

草原像綠色的氈毯,鋪滿了山巒,鋪滿了大地。野花一叢叢點綴著綠草,隨著徐徐吹過來的風,輕輕地搖曳著。熱妮亞躺在深深的草叢中,感到了心滿意足的幸福。也許是驕陽過于刺目的光線,讓她閉上了雙眼,金黃色的頭發鋪散在地上,草葉撫拂過她的面頰,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多麼願意這樣一直笑下去。

然而猛烈的爆炸聲撼動了大地,沉醉在草叢中的熱妮亞被氣浪掀起。她坐了起來,不知所措地望去。到處都騰起圓柱形的硝煙,敵人的飛機瘋狂地轟炸,投下一枚又一枚炸彈。

當熱妮亞跳起來,奔回軍營無人值守的大門時,看到的是空空蕩蕩營地,沒有一個人。她不知道所有人都去了哪兒,只有憑著感覺去尋找。當她失魂落魄地走進滿是廢墟的村落時,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她的肩頭。

熱妮亞回頭,看到的是一雙充滿了恐懼的眼睛。

是一位陌生的老婆婆救了她。老人把熱妮亞拉進了破屋,把她藏到谷草下面。當敵人把婦人和小孩全趕到村莊的空場上,架起機槍准備射擊的時候,熱妮亞突然發現了媽媽、妹妹和年幼的小弟弟。她要喊,老婆婆的手把她的頭按進了草堆。

機槍向手無寸鐵的平民射擊,熱妮亞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倒在血泊里。小弟弟沖出人群,向前飛跑。敵人的火焰噴射器吐出了一股濃濃的烈火,吞噬了小弟弟弱小的身影。他渾身是火,嘶叫著,翻滾著……

熱妮亞眼睛里滾下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舌頭上充滿了鮮血的咸腥味。干枯的草梗刺在臉上的那種感覺,成為她無法蘇醒的噩夢……

麗達看著熱妮亞痛苦的臉。此時此刻的她,眼里並沒有淚水,有的只是那股灼人的光芒。

麗達似乎想問什麼,卻沒有開口,任由令人窒息的沉默包裹住她們兩人。

里莎最頭疼的是值勤。這個稚氣未脫的姑娘可耐不住干巴巴地呆站著,她甯可去劈柴做飯,也不願意立得像根拴馬的木樁子。為了打發時間,她背著步槍在門口走走停停,然後又開始認認真真地幫望著天空中的星星點數。

好容易挨到換崗的時間,她一溜煙兒地鑽回木棚,走到索妮婭床前,讓她換崗。索妮婭從上鋪跳下來,輕輕地推了一下麗達。

麗達並沒有睡,她一直在看著黑暗中搖曳的那把銅鑰匙。它一停下來,她就用手撥弄一下,讓銅鑰匙重新擺動起來。索妮婭背上槍剛出門,麗達就抓住搖動的銅鑰匙,把它摘下來掛在自己的脖子上,拿起行囊,耗子似的溜出了消防棚。

熱妮亞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麗達的身影。

像上次一樣,麗達像影子似的涉過河流,一頭鑽進對岸的森林。現在她已經十分熟悉林子里的那條道路了。她飛快地穿行在赤楊樹叢里,沿著狹窄僻靜的林中小徑向公路拐去。

她遠遠看到了汽車的燈光,不顧一切地跑了起來。汽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等麗達沖上了公路,汽車已經飛駛而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追著喊,卻沒能讓那輛忙著趕路的汽車回心轉意。

麗達向遠處看去,希望能再看到汽車的燈光,卻只看到漆黑一片。她定了定神,重又背好行囊,沿著公路起勁地走著。

黑夜靜得讓人莫名發慌,只有皮靴踩踏著路面發出的急促的腳步聲。麗達埋頭急走。俄頃,她又想到了什麼東西,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她想起唱歌,也許這能幫她戰勝黑夜帶來的恐懼。

風兒搖曳著樹葉,發出刷刷的響聲。麗達鼓足勇氣開始唱起了歌。唱了兩句,她停了下來,側耳去聽周遭的動靜。仍舊是風吹動著樹葉,仍舊是刷刷的響聲。

麗達走的更急了。忽然,遠處似乎傳來了什麼不尋常的動響。她警覺地站住,回頭看去。遠處一縷暗淡的亮光在向前移動,並且越來越近。

麗達興奮地朝著亮光跑去,隨著汽車的轟鳴聲愈加清晰,麗達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輛卡車。一束雪亮的車燈照在麗達身上,她激動地揚起了手……

瑪麗婭家里,睡夢中的瓦斯科夫好像被紮到似的,霍地從床上坐起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自言自語地說:“見鬼,又是夢。”

他慢吞吞地起身,穿好衣服,又仔細地套上靴子。瓦斯科夫的響動驚醒了瑪麗婭,她穿著睡衣不放心地推開他房間的門,探進頭來,問:“干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