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隔壁波琳娜家屋子里的燈亮了。一會兒,門被打開,波琳娜走出屋子,她的頭從籬笆牆上探過來,窺測著瑪麗婭家的一舉一動。

瓦斯科夫尷尬地從里屋門口走上前去,伸出手來:“菲道特·葉甫格拉維奇·瓦斯科夫。”

安德烈沒有吭聲,也沒有伸手。他的視線越過面前的准尉,像頭獵犬似的,在屋子里打量著:外屋瓦斯科夫的床鋪,桌上的電話機,牆上掛著的望遠鏡,公文包,里屋如豆的油燈,凌亂的雙人床鋪……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小櫃子上的肥皂。安德烈的臉色更加陰沉。他仍舊一聲不吭,低頭卷起了煙卷。當他把卷好的煙卷叼在嘴上的時候,他叼煙的姿勢竟然和瓦斯科夫一模一樣——煙卷垂在下唇上。

瓦斯科夫局促不安地上前為他劃著了火柴,卻被安德烈擋開了他的手,自己點上了煙。瓦斯科夫突然發現自己還穿著內衣,急忙抓起自己的衣服,手忙腳亂地套上。安德烈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始終充滿了敵意。他彎下身,撿起地上的拐杖,支撐著站起來。瓦斯科夫這才看清他的一條褲管空空蕩蕩的。

瑪麗婭趕緊過去攙扶丈夫,卻讓他奮力甩開。安德烈撐著雙拐走到里屋門口,看著凌亂的床鋪,心里萬念俱焚。他“咯噔、咯噔”走進屋,揚起一根拐杖,憤怒地搗著床上的被褥。他每搗一下,瑪麗婭就渾身哆嗦一下,一副隨時都可能昏倒的架勢。被褥爛了,枕頭里的羽毛四處飛散,沾得滿屋白屑。安德烈累得氣喘籲籲,終于支撐不住,仰面倒在了床上。

瑪麗婭戰戰兢兢走進里屋,伸手為安德烈脫靴子。

“出去!”安德烈吼叫著。瑪麗婭驚跳起來,膽戰心驚地走出里屋。

“關上門!”

瑪麗婭輕輕地把門掩上,見瓦斯科夫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她一把按住他。“你不能走。”瑪麗婭低聲說:“你要是走了,什麼事情也說不清了。”

瓦斯科夫沉默地瞧著瑪麗婭。她沒有眼淚,表情異常堅決。

“我不走。”瓦斯科夫放下東西,走到桌子旁坐了下來。

安德烈回家的事立刻傳遍了整個村子。負責為大家傳遞消息的,是殷勤的波琳娜。她扒在籬笆牆上搞到了情報,立刻一溜煙地跑出院子,挨家挨戶地宣傳去了,忙得像只到處抓捕野兔的狗。

波琳娜匆匆忙忙從倉庫門口經過時,一眼看見正在執勤的嘉爾卡,急忙湊上去,低聲把這個爆炸性新聞告訴了她。嘉爾卡靈活的眼珠滴溜溜轉動著,表情正像波琳娜期待的那樣又驚又喜。一個饒舌的嘉爾卡知道了,就等于通知了全體女兵。波琳娜滿意地離開倉庫,趕著去別家宣傳了。

嘉爾卡一下崗回到消防棚,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基里亞諾娃的床邊,俯首在她的耳邊添油加醋講了一番。基里亞諾娃霍地坐了起來,穿上衣服,匆匆開門出去了。

“嘉爾卡,出什麼事了?”有人問。

嘉爾卡一副得意洋洋的勁兒,她走到屋子中央大聲吆喝:“大家趕緊起床,趕緊。”

“什麼事什麼事?”女兵們紛紛問著。

“瑪麗婭的丈夫安德烈沒有死,昨天晚上回來了。”嘉爾卡的話並未引起姑娘們太多的興趣。

“他丟了一條腿。”嘉爾卡又說。

“沒死好,瑪麗婭總算不會當寡婦了。”

“波琳娜會不會把目標從准尉身上轉到瑪麗婭丈夫身上。”

“可是,我們的准尉會不會就要受到冷落了?”

女兵興奮地議論開來。

“這都不是問題!”嘉爾卡故弄玄虛地說:“問題是,當安德烈進門的時候,敲了半天的門,就聽見里面咚咚咚的人走路的聲音,就是不開門。後來,門開了,瑪麗婭和准尉都沒穿衣服……”

“胡說!”里莎再也忍不住了,她從床上跳起來,火冒三丈地指著嘉爾卡:“你在造謠!准尉不是那種人,他干不出那種事。姑娘們,我們和准尉相處的日子不長,可你們說,准尉干的出那種事嗎?”

木棚內沉寂下來了。

“里莎,不要太激動了,我可是一點瞎話都沒說,不信,你去問波琳娜。”嘉爾卡振振有辭。

“波琳娜的話更不能信了。”里莎斬釘截鐵地說。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應該去看看。”熱妮亞說著話,已經穿好了衣服。其他人也飛快地收拾了一番,准備到瑪麗婭家去看個究竟。

嘉爾卡並不想和姑娘們一起去看瓦斯科夫。她站了一夜崗,已經累了,現在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況且這是准尉大叔自己惹出來的亂子,活該他倒黴吧。見姑娘們起勁的樣子,她忿忿不平地說:“你們這樣不好,本來沒我們什麼事,你們一去,好像我們是和瓦斯科夫站在一起,讓村里的人怎麼看我們。”

“住嘴吧,嘉爾卡,你可以不去關心准尉,你又何必去阻擋別人?”里莎第一個沖出來,大聲呵斥道。

熱妮亞站到屋子中央,正色說:“安德烈犧牲了,死亡通知書送來的時候,我們都看見了,瑪麗婭在名義上已經是個寡婦了。沒有人能夠阻擋她爭取新生活的權力,你們說對嗎?”“對!”幾個女兵響應著,其中里莎的回答最為響亮。

“肯定地說,瓦斯科夫准尉不是個沾花惹草的人,但他是個善良的人,是個極富同情心的人,他會不會因為同情而去關心瑪麗婭,而在關心中與瑪麗婭產生了感情?”熱妮亞繼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