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

“噢,頭發准是染的吧?”准尉說完就後悔了。擔心會惹惱熱妮亞。

“天生的,我的頭發太亂了吧?”熱妮亞毫不介意地說。

“打仗嘛。”瓦斯科夫躊躇地站在一邊。

“准尉同志,您結過婚了吧?”

“有老婆了,戰士康梅麗珂娃。”瓦斯科夫心懷戒心地說。

“那麼您的妻子?”

“在家。”

“孩子呢。”

這話似乎觸動了瓦斯科夫傷痛的神經,他歎了口氣:“死了。”

“對不起。”熱妮亞連忙抱歉地說。

“好好休整吧。”瓦斯科夫想走。

“等等。”熱妮亞說。見瓦斯科夫轉過身,她輕聲問:“我們是不是叫男人慣壞了?”

“不是吧。”

“別把我們想得太壞。”

瓦斯科夫一邊思忖著熱妮亞的話,一邊敏捷地跳過岩石,看見了正借著月光讀書的索妮婭,她喃喃地念著:天明了,老人輕輕地漫步,繞著這悄然無聲的帳幕。

太陽出來了,起吧,金斐拉,是時候了!醒醒吧,我的客人!孩子們,離開舒適的臥榻!大人湧了出來,一片喧嘩……

瓦斯科夫在索妮婭的肩上輕輕一拍:“念給誰聽呀?”索妮婭嚇了一跳,緊張地抬起頭,看見了瓦斯科夫,她正要站起來,卻見瓦斯科夫沖著她擺擺手,又重複一遍他剛才的問話。

“不給誰,自己念念。”

“那為什麼念出聲來?”

“因為這是詩呀。”

“哦。”瓦斯科夫從索妮婭手里接過《普希金詩集》,關心地說:“要看壞眼睛的。”

“好的,准尉同志,謝謝。”

“而且無論如何不要念出聲來,這個地方晚上空氣潮濕,密度大,這里的黎明又是靜悄悄的,五里之外都能聽到你喘氣的聲音。再說,你現在的任務是觀察,認真地觀察,戰士古爾維奇。”

索妮婭低頭不語,雙手緊緊地把詩集摟在懷里,剛要張口說些什麼,一抬頭卻看見瓦斯科夫已經向著里莎的陣地去了。

里莎見到瓦斯科夫向自己爬過來的時候,心里激動萬分,早把微笑掛在了臉上。

“沒發現什麼嗎?”瓦斯科夫問。

“眼下還寂靜。”

“小樹沒有搖晃,小鳥沒有吱喳亂叫,你是森林里出來的,這些你都明白。”

“我明白。”里莎起身將干樹枝重新鋪好,把軍大衣鋪在干樹枝上,一切都弄得舒舒服服,然後讓開一半舒適的座位,示意瓦斯科夫坐下。

“快啦,也許再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要打上一仗了。”瓦斯科夫沒有瞧見里莎的示意,一邊觀察著山下的情況,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他轉過頭,一屁股坐到了里莎的身邊,“你幫我說話了。”

“因為,我總覺得她們有一點點,一點點看不起鄉村里的人。”

瓦斯科夫思忖了一下,說:“也許吧。里莎,我們家鄉有這麼一首歌。”

“您唱。”

“里莎,里莎,里莎維達,為什麼你不理睬我,為什麼你不把催眠曲來歌唱,莫非是你不會歌唱……”瓦斯科夫盡量想裝得輕松一些,但說出來的歌詞仍舊是那麼刻板,不招人喜歡。

“這歌兒,我們那兒也唱。”里莎卻十分歡喜。

“等以後咱倆一起唱,唱咱們鄉村人唱的歌,等咱們完成了戰斗任務。”

“你說話可算數?”

“噢,說到做到。”瓦斯科夫突然變得真正地輕松起來,他對里莎又是擠眉又是弄眼,但馬上又覺得很難為情,站起來整整軍帽便走了。

“喂,等著瞧吧,准尉同志,你可是答應了。”一不留神,一貫稱瓦斯科夫為“您”的里莎,叫出了“你”字,這使她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里莎的話使瓦斯科夫如浴春風,走起路來也輕松自如。來到後備陣地,他看見嘉爾卡雙手抱臂,渾身都在發抖,還不時地用衣袖擦著鼻涕,頭和臉都縮藏在豎起的衣領里。

“您怎麼愁眉苦臉的,戰士同志?”瓦斯科夫從一旁轉過來,輕松地問。

“冷。”

瓦斯科夫伸出一只手,往嘉爾卡的頭上摸去,嘉爾卡本能地趕緊往後一躲。

“嗨,別動,老天爺,把頭伸過來。”

嘉爾卡無力地伸過額頭,瓦斯科夫用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測試她的體溫:“你發燒了,戰士同志,怎麼搞的,泥妖可把你整苦了。”

“您說什麼,泥妖?”

“泥妖!”瓦斯科夫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行囊拉過來,在里面翻騰著,“就是在泥里待得時間長了,靴子也沒了,腳著涼了。”

嘉爾卡呆呆地看著瓦斯科夫,看見他掏出小酒壺問她:“喝純的,還是對點兒水?”

“這是什麼?”

“藥水。”

“是酒吧?”

“酒精。”

嘉爾卡一聽是酒精,嚇得身子直往後躲。

“躲什麼?喝了它,病就好了。”

“我,我,不。”

“我命令你喝!”瓦斯科夫拿出一個飯盒蓋,倒了點酒精,對了點水,端到嘉爾卡面前。

“我不能喝,會喝死的。”

“胡說,這是治病的,天底下沒有什麼病,它不能治的。”

“我媽媽會罵死我的。”

“好了好了,這里沒有什麼媽媽,只有戰爭,只有德寇,還有我——瓦斯科夫准尉,只有熬過這場戰爭的人,才有媽媽,我說清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