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干燥而且清爽,是陽光的味道。

幾乎大半個月都在下雨,綿綿不絕的雨水讓空氣中飄著一股濕黴的味道,蘇迎春厭惡這種黴味,卻因為時日太久已經習慣了。

但從黑暗中悠然醒轉之時,鼻尖卻嗅到屬于陽光的干爽氣味,太過乾淨的氣味起初讓她有點痛苦,因為她的心還殘留著春雨的潮濕,以及流過太多淚水之後的空洞,太過干爽的氣味竟然讓她在一瞬間無法呼吸。

蘇迎春睜開美眸,她不知道自己空間睡了多久,但想必一定睡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對,因為她的雙眼在睜開的?那間覺得無比刺痛,炫目得讓她不得不再次閉上眼睛,直到過了片刻才適應過來。

「春?」

男人沙啞的嗓音摻揉著不敢置信的驚喜。

那是韓慕夏的喚聲,就算她閉上雙眼,什麼都看不見,依舊能夠在第一時間就判別那是屬于他的聲音。

這低沉的嗓音在每天午夜夢回之際都在喊著她,可是,只要她一睜開眼睛醒來尋找,他就會消失不見。

她緊閉著眼睛,滾燙的淚珠潸然落雙頰,她好氣自己的沒志氣,只不過是聽到他在喊她,她的心髒就跳得好快,熱燙地發抖著。

「春,你醒了嗎?醒過來就睜開眼睛看我,好嗎?」

韓慕夏說著,喉頭一陣哽咽,他從來沒料到自己竟然如此懦弱,只不過是因為差點就要失去她,竟然讓他感到膽怯。

在陽光的拂映之下,她蒼白的肌膚幾近透明,栗子色的秀發在閃閃發亮,就像光點般讓她變得虛幻不實。

她真的醒來了嗎?在經過整整兩天兩夜的焦急等待之後,他已經不敢再確定了,每一次,她只不過是動了動手指,他就以為她會睜開眼睛醒來,但每一次給予他的都是失望的結果。

蘇迎春吞下梗在她喉嚨里發熱的糾結,忍住了顫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平靜。

「我不要看你,我不要!你走開,我不要看見你……」

她閉著眼睛搖頭,感覺他的氣息就在她聲息可聞的地方,但是,她就是鐵了心不想看他,原本滾燙的淚水一接觸到空氣,立刻變得冰涼,滑過她纖細的頸項,瞬間的冰冷提醒了她被他扔下時的強烈寂寞。

「我要你看著我,睜開眼睛,看著我!」他渾厚的嗓音在一瞬間變得堅定,只有泛著深沉眸光之中的無助透露了他真實的心境。

什麼自制?什麼冷靜?他冷冷地苦笑,這些不切實際的驕傲姿態,早在不知何時就已經為她拋到天邊海角去了!

「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你要聽我說嗎?」

她顫著聲,緩慢地說道。

「你說吧!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那時候,我怪自己失去記憶,把你給忘記了,我怪自己太懦弱,可是,其實全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擅自離開了我,就不會讓我那麼傷心難過,是你讓我太痛苦了,所以我才會忘記你!」

她用雙手蒙住眼睛,每多說出一個字,就感覺到手心里更加濕熱。

「對不起。」

他唯一能說的只有這三個字。

「只說對不起有用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你在一起?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愛上你了!你從來就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或者應該說,連我在想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要被你忘記!」

她定定地望進他的眸子深處,住了哽咽,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鼻尖一陣酸楚,「就算會死掉也沒有關系我就是不要被你忘記!我不要!」

「對不起。」

他仍舊只說了這三個字。

「說對不起沒有用!為什麼你不懂?為什麼?!我甯可死掉,也不願意被忘記!」

她淚眼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此時此刻,她一切都無所謂了!

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愛他,可是卻也很恨他。

蘇迎春握著拳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他哭著大吼,「你聽見了嗎?死掉也沒有關系,我甯可痛快的死去,也不願意痛苦地被你忘記!」

韓慕夏沉穩的視線牢牢地盯住了她,修長的手指勾弄著她細軟的發絲,緩慢地開口,說出烙印在他心底最痛的字句。

「被忘記不可怕,我最怕的是,就算是死了,也忘不掉你這朵小迎春花,只要有你存在的一天,你就有本事讓我死得不痛快。」

她沒想到會聽如此令人心碎的話語,一瞬間,她再也無法忍住哭泣的沖動,像個孩子似地抽泣了起來。

「你好狡猾!你真的好狡猾……」

他笑著將她擁進懷里,大掌輕拍著她的背,知道自己已經獲得了她的諒解,「不哭,沒事了!」

宛如催眠般的溫柔嗓音讓她止住了淚意,蘇迎春抬起美眸,「你真的殺了石倉悟海?」


「那不重要。」

他聳聳肩。

「那怎麼可能會不重要?那是一條人命啊!是活生生的人命,怎麼可能會不重要呢?」

「對我而言那不重要。」

「可是對我而言很重要!」

她加重了語氣,不讓他忽略她想問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殺了他,我會覺得……」

「你會覺得我很殘忍?」

他挑起一道眉梢,薄唇勾起冷笑,「我說過,如果不除掉他,就換做是他要除掉我,你忍心要我死嗎?」

「我當然要你活著!」

她急忙地說道,小手捂住他的嘴,以防他再說出更多不吉利的話,「我只是覺得將心比心,他的親人一定也會希望他活著,如果他真的死掉了,我會覺得很悲傷,替他的親人感到很傷心。」

「好了,我不喜歡在我們言歸于好的時候談論別的男人。」

「就算你不喜歡聽,我還要讓你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以後就會知道真相,耐心點,凡事不必急于一時。」

「你當然可以不急,那是因為你比我聰明,又有自信,我跟你不同,我那麼笨,只能很努力才可以有一點成績呀!」

「誰說你笨?」

「我當然很笨,總是被你耍得團團轉,難道還不笨嗎?」

她噘起嫩唇,氣呼呼地說道。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承認你真的很笨好了!」

他勾起一抹嘲弄的微笑,立刻就看見她氣呼呼地鼓起雙頰。

「那請你老實回答我這個笨蛋,帶刀呢?你殺了他嗎?」

雖然差一點死在他的手里,但好歹與他曾經是朋友,她不希望他被殺掉。

「我沒殺他,留著他還有用,沒想到石倉悟海會有他這個兒子,他一直以為石倉是他的義父,從小住在東京接受他的績養,想必石倉六年前會有貪心,也是想替自己的兒子鋪路吧!」韓慕夏苦笑,因為自己同樣也有必須保護的寶貝,所以對于石倉的私心倒是能夠體會。

蘇迎春仰起美眸怯怯地瞅著他,眸里泛著一絲遲疑,「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愛上一個很可怕的人。」

聞言,韓慕夏不禁菀爾失笑,捧住她粉嫩的俏顏,認真地看著她,「我可愛的小迎春,癡情的塗山女,如果說,我必須再請你等我半年的時間,你可以乖乖等我嗎?」

「你需要半年的時間要做什麼?」

「清理門戶。」

他笑了,把這四個字說得云淡風輕,讓人聽不出在這四個字里其實藏著腥負血雨。

「我不懂……」

蘇迎春開口還想再問,但就在下一瞬間,兩版嫩唇已經被狠狠地封吻住,原本就已經不夠聰明的腦袋更是被他吻得七葷八素,更別提緊接在那個吻之後的激情纏綿了!

***

藍色的天空。

微風。

樹梢染上了新綠,又是春天,亮麗活潑地降臨人間。

但蘇迎春打從今天早上一醒來就坐立難安,她不斷地看著出租車跳表上的數字,並不是在乎車費到底又加了多少錢,而是車表上的時間。

她沒帶表,就連手機也忘記帶出門,今天早上一睜開眼睛,看見牆上的鍾指著九點時,她差點嚇得三魂七魄都跑掉了。

她遲到了!

她居然連藏冬的婚禮都遲到了!

完了啦!藏冬一定會殺了她,一定會的啦!


零錢不用找了!出租車一到目的地,她丟了張大鈔給司機,飛快地奪門而出,三步並成兩步沖向禮堂。

突然,她砰地一聲撞上了一堵厚實的男性胸膛,撞得她俏挺的鼻尖都紅了,她苦皺著小臉,匆忙地說了聲對不起,片刻也不敢停留地往視覺狂奔,驀地,在她心里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邊跑邊回頭,匆匆的一瞥,卻像是定身咒般讓她霎時停住了腳步。

她看見了韓慕夏手里拿著金絲提籃,就蹲在一地被撞散的長梗白玫瑰旁,就在她回頭的時候,他正好拾起一朵含苞的白玫瑰,抬起眸直視著她。

「啊……」

好半晌,她只能愣愣地張大著嘴,就像個被嚇呆的傻瓜似的。

「怎麼?你又想要一聲不吭,連聲對不起都沒說就要跑掉了嗎?」

韓慕夏笑了,「有誠意一點就麻煩蹲下來,跟我一起把花撿起來。」

蘇迎春只遲疑了半秒鍾,就走回到他面前,蹲下來陪他一起撿玫瑰,嬌嫩的嗓音怯怯地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你應該問為什麼在我面前的時候不是在闖禍,就是有麻煩。」

他沒好氣地哼了聲,「傻瓜,你以為憑我和新郎倌的交情,他們的結婚典禮我敢不到場祝賀嗎?」

「可是,昨天你跟我講電話的時候,沒說你會回來。」

他們每天都會通電話,總是說到三更半夜,有時候是她的三更半夜,有時候則是他的,雖然遠在地球的兩端,但他們卻對彼此每天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可是他卻沒對她說會回來參加婚禮。

「因為你沒問我,我當然覺得沒必要提起。」

一抹淺淺的笑痕躍上韓慕夏的唇角,將他的氣質點綴得特別邪惡迷人,他伸手將半掩住她臉蛋的發絲勾到耳朵上,仔細地打量了好一會兒,

「半年不見,你又更美了。」

「我才不美,一點都不美。」

說著,她扁了扁小嘴,微紅了眼眶,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忍住了投進他懷里的沖動,想要好好再多看他幾眼。

「怎麼要哭了?」

他笑點了下她泛紅的鼻尖。

「我想你,我好想見你。」

她哽咽了聲,豆大的淚滴潸然滾落頰畔,「可是我怕說了會害你分心,所以一直不敢告訴你,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每天、每一分鍾,我都好想見到你……」

韓慕夏笑歎了聲,伸出有力的長臂將她擁進懷里,吻著她的臉頰,看著她在自己的懷里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都是因為你不說想我,才害我分心。」

他一邊在她耳畔輕柔地說著,一邊吻著她的淚,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幽怨的控訴,「你從來都沒說過半句想念我的話,害我以為你是因為不再愛我,所以才會不想念我,一思及此,我根本就靜不下心,差點連事情都辦不好,你說,罪魁禍首是誰呢?」

「我是因為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

他久違的體溫讓她的淚掉得更凶,她恨不得他能將自己給揉進進骨子里,再也不要分離。

「就是因為你不要我擔心,跟我見外,所以我才會更加不安。」

她嘴角勾著壞壞的笑意,似乎存心要她更有罪惡感,「你怎麼可以跟我見外呢?以我們對彼此的感情,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嗎?」

「可是……」

「想我的時候就說想我,要見我的時候,就說你想見我,是因為怕我拒絕你,才會不敢提嗎?我對你有這麼不好嗎?」

「不是,你沒有對我不好,是我……」

「是你太會胡思亂想了,所以才不敢做出任何要求,對吧?」

他的吻落在她潔白的額心上,溫柔得令人揪心,「為了不再讓你有機會胡思亂想,我不想以後夜長夢多,我們結婚吧!」

「結……結婚?」

「你不願意?」

他挑起眉梢,露出受傷的表情。

「不不不……我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

似乎深怕他又誤會她的心意,一個不高興又要去娶別的女人,蘇迎春點頭如搗蒜,纖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袖,急切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那就結婚吧!今天,我們今天就結婚。」

「今……今今今天?!」

「對,就今天。」

他將她擁進懷里,完全不顧她的掙紮,「今天過後,我們就不必再相隔兩地,你也不必再辛苦想念,因為你想見我的時候,就能見到我,這樣的生活聽起來就很誘人,不是嗎?」

「誘人?哪里誘人了?根本就是很嚇人吧!」

結婚耶!他剛才真的說了這兩個字嗎?人家不是常說婚姻大事不能兒戲嗎?

他怎麼會說得好像他們要玩家家酒啦!

我什麼都沒有准備……什麼……都沒有……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結婚呢?

她嚇傻了眼,語無倫次的說道,「對了對了,要有准備,至少…結婚至少要准備什麼呢?至少要有……有……什麼呢?」

嗚……她好沒用,甯可他說要玩家家酒,至少不會讓她那麼心慌意亂,就算在她的心里早就迫不及待想當他的妻子!

他笑瞅著她一副頭昏眼花的模樣,心里覺得她真是好可愛,看著她伸頭十根手指頭,卻眼底冒著星星,茫然得半個都數不出來。

「有你,有我,就夠了!」

他扳下她纖細的指尖,將她的小手在掌心緊握成拳,對他而言,只要能夠一生握住她這雙柔嫩的小手就已經足夠。

「有你?有我……好像是耶!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一朵笑靨在她的唇畔綻開,將她白嫩的臉蛋點綴得如春光般迷人,

「結婚之後,你不能離開我,我不要再當塗山女了,再等下去,等你回來接我的時候就見不到我,就只能看見滿山遍野的迎春花,那時候的我已經因為太想念你而死掉了!」

「放心,你以為我是那個笨大禹嗎?」

他笑吻了下她粉嫩的小嘴,「瞧我這不就回來了!你可不能死,你這朵迎春花是我治百病的解藥呢!」

「是是是,我不只敷跌打損傷,還能治外傷流血,連腫毒療瘡都可以治好呢!」

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昨兒個才跟他說查到了獨奏花在《本草綱目》里竟是一種藥材,今天就被他拿來說嘴了!

「那些都不重要,你這朵迎春只要安安穩穩的待在我心口上,就已經夠教人舒坦了。」

最後一個字才說完,他已經吻住了她的唇,有力的長臂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這時,禮堂的門突然從里面被拉開,一群人魚貫走了出來,原來,今兒個排了兩對新人要結婚,可是他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另一對新人的蹤影,沒想到他們竟然在外面就親熱地吻了起來。

蘇迎春沒料到自己正被吻得陶醉之時,忽然被人從背後拉開,她吃驚得瞪圓美眸,卻發現韓慕夏似乎半點都不意外,他雙手抱胸笑瞅著她,這時她才發現他身上穿的並不是一般的西裝,而是新郎禮服。

「不是說只要有我有你就夠了嗎?」

她失聲低嚷,看見有人捧了一套結婚禮服往這里過來,光看那細致的上等蕾絲就知道價格不菲。

「不行,如果隨隨便便就把你娶回去,我怕你爹媽會砍我。」

他搖搖頭,撇了撇下巴示意他們可以把她帶下去著裝了。

蘇迎春轉眸看著站在身旁的爹媽,他們很用力的搖頭,連手也跟著一起搖,似乎很用力地在否認什麼。

身為他們的女兒,當然知道他們用力想要否認的事情,那就是他們哪敢砍這個男人啊!就算是向老天爺借了膽子,也不敢碰這個世界上拔尖的軍火商人半根寒毛呀!

這時,同樣也穿著新郎禮服的鳳知秋湊首在他的耳畔低語了幾句,立刻就看見他露出迷人的性感笑容,似乎聽到了很有趣的話。

「你在笑什麼?」

蘇迎春很用力地掙紮,不讓自己那麼快就被拖進視覺去換衣服。

「知秋剛才說我會有一個天底下最美麗的新娘子,我告訴他說我知道。」

他一雙深邃的目光定定地鎖在她的身上,彷佛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夠入他法眼。

聞言,蘇迎春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如果前一刻對于嫁給他這件事情還有任何猶豫,在這一刻也都煙消云散了。

無論,他與她之間曾經有過多少波折,嚴寒的冬天過去了,她終究是將春天給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