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欺詐(9)

他的獨唱與演奏使他有種勝利感,在這可怕而邪門的氣氛中,我終于逃了出來,但不是由于自己的努力而是柏西爾男爵的干預。他打開門,憤怒地想要知道“那鬼叫的聲音”是怎麼回事。伯爵馬上停止站了起來。“柏西爾一出現,旋律就會不翼而飛。”說著便步入陽台,繼續他的吟誦。

我聽見男爵從餐廳窗口喚他,但他似乎不打算再理會。他已經拖了我半個小時,這期間范夫人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麼事?

我上樓去求證,一切如常,蘿娜也沒聽見異常的聲音,沒有人來吵她,也沒有衣服的窸窣聲。

這時大約是八點四十分,我回房拿了日記本再回來陪蘿娜。我們寫寫聊聊一直到十點,什麼事都沒有。我看時間不早了,便起來說了幾句鼓勵她的話道聲晚安,並要她別忘了鎖門。

離開蘿娜,我又下樓到會客室里,想和他們說聲晚安再回房休息。

柏西爾男爵、范斯克夫人都在會客室坐著。男爵在安樂椅中打呵欠,范斯克在看書,范夫人則在一旁拼命地扇著扇子,她的臉今夜紅得有點不尋常——滿頭是汗。

“夫人,我看您有些不舒服吧?”我說。

“我正想對你說這句話呢!”她答道。“你的臉也不好看!親愛的。”

親愛的!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叫我,然而臉上卻又掛著那傲慢的笑容。

“可能是因為頭痛的關系。”我冷冷地答道。

“真的?大概是缺乏運動吧!晚飯前去散步應該大有助益。”她似乎特別強調“散步”這兩個字,難道她看見我出去了?看見了又怎麼樣!反正信已安全抵達芬妮的手上。

“我們出去抽根煙吧。”柏西爾又用那種不安的眼光打量他的朋友。

“很好,先等女士回房再說。”伯爵答道。

“對不起,夫人,我頭有一點疼,請容我先告退。”我起身告退。男爵根本不理我,只一個勁兒盯著范夫人,恨不得她同我一起回房。顯然,那段談話又要無限期延長了。

六月十九日

我打開日記本,呆坐了十分鍾,將過去十二個小時所發生的事回想一遍。要下筆時,卻又不知要寫什麼了。不管我如何努力,思想就是無法集中。我終于放下筆,走到起居室,站到敞開的起居室窗口,漫無目的地向外看。


窗外的夜既黑又靜,天空無月也無星。空氣中有大雨將至的氣息。我伸出手,雨還沒下來。我悠閑地倚窗站了約十五分鍾,心不在焉地看著眼前一片黑暗,耳中除了偶爾傳來仆人嬉戲的聲音與遠處的關門聲外,倒也沒有別的聲音。

正當我懶洋洋地想回到桌旁去完成我的日記時,一股淡淡的煙味竟然悄悄地鑽進我的鼻孔,接著便看到漆黑中有個小紅點。我沒聽到腳步聲,卻見那點星火在夜中漂浮,游過我的窗口,停在隔壁我還點著燈的臥室窗外,然後停了下來,過一會兒便又沿著原路回去;另一點更大的小紅光由遠方漸漸向它靠近——兩個男人在黑暗中會合了。可能是抽紙煙的伯爵先到我窗下打探,然後抽雪茄的柏西爾再出來找他。他們一定踏在草地上,否則我該聽見男爵沉重的腳步聲;不過伯爵那走到鵝卵石上都很輕巧的步伐,就難說了。

我藏身的窗口黑漆漆的,他們不可能看到我。

我聽見柏西爾極低聲地說:“怎麼啦?你怎麼不進來呢?”

“我想先看看她睡了沒有,像她那麼精明的人很可能會溜下來偷聽的,耐心點!”

“廢話!你總是要我耐心、耐心!”

“好,好,那我說點別的。柏西爾,你要是再得罪這個女人,她會把你推下萬劫不複的深淵的。等這燈熄了,我還要到圖書室兩頭和樓梯四下查看,才跟你說。”

他們慢慢地走開,低語聲也聽不見了,但這些話已足夠證實我的精明與大膽。兩點火星尚未消逝,我便已打定主意,不管他如何提防,我一定要去偷聽他們這段談話——為了蘿娜的名譽、幸福甚至性命。一切都得看我今晚耳朵是否敏銳與記憶力是否忠實了。

伯爵已說先要檢查書房兩頭與樓梯,可見他們這段談話計劃將在圖書室舉行,因此我不必冒險就能偷聽。先前在談到一樓的房間時,我曾提及每間房間都有落地窗通向陽台,落地窗上有道窄簷,距離樓上房間的窗欄大約三英尺上擺著花盆,花盆間都有相當距離,且為防強風,外面有一道鐵欄杆圍著。

我的計劃是由起居室的窗戶爬到窄簷上,順著它走到書房的窗口上,蹲在花盆之間將耳朵貼在欄杆上。若伯爵他們像往常一樣坐在敞開的窗口交談,且音量正常——根據經驗,長談絕不可能耳語,每一個字都逃不過我的耳朵。不過,他們若不坐窗口,那我也只好冒更大的險下樓到樓下去偷聽了。

情勢雖然如此急迫,偷聽是勢在必行,但我衷心地希望能避免這場間諜戰。再怎麼說,我是個女的,膽量就像一般女人一樣小。

回到臥室,先試試窄簷是否安全。然後脫掉窸窣作響的衣裳,換上黑絨套裝,披上黑色斗篷並拉上帽子,再把火柴擺好在燭台邊,然後吹熄蠟燭,摸索著進入起居室,反手再將門鎖上。接著便輕悄悄地爬出窗戶,小心地踏上窄簷。

我的房間靠內,需要經過五扇窗,才能到圖書室。第一扇是一間貯藏室,第二、第三是蘿娜的房間,第四、第五分別屬于柏西爾男爵和范斯克夫婦。窗外伸手不見五指,一點動靜都沒有。等我回過身來,竟然發現遠處伯爵夫人的房間還亮著燈!她還沒睡。

我不能回頭,也沒有時間等。只好決定小心地在夜的掩護下冒次險。“都是為了蘿娜!”

我對自己說完便踏出第一步。經過男爵的房間,我停下吸一口氣,四肢著地爬過窗欄與簷間的矮牆。幸好他的百葉窗是合上的,但願他不要突然探頭往外看。我量好距離後才伸手拉拉鐵欄杆,然後背靠其上,在兩盆花之間,把頭盡量往外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