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太敘述的故事(7)

主意既定,我便回到我們由海邊回來後的新居,偷偷用鑰匙開了後門上樓,在瑪麗和蘿娜都未覺察的情形下,進入我的工作室,寫了一封信。

“今晚我在劇院指給你看的人是兄弟會的會員,而且有違會規,請即著手進行調查。他在英國所用的名字你已知道,目前卜居聖約翰林區森林路五號。憑著你我之間的友誼,運用貴會所賦予你的權力,去對付他,千萬不要遲疑與憐憫。我已盡了全力,但是一敗塗地,甚至賠上了我的性命。”

我簽名加注日期,隨即裝入信封,並加封火漆。信封外又寫上:“保存至明早九時,屆時若仍沒有我消息就請打開來看。”我簽了我的名字,再套一個信封,寫上派卡的姓名住址。

做完這件事後,就只剩下派人送信了。我的能力也僅止于此,假如我在伯爵的家出了事,我也要他的命來賠償。

但那時他又要逃的話,也只能看派卡要怎麼辦了,我相信他必定會采取行動。我們談話時他一直堅決地、焦急地不想知道詳情,是竭力想避免知道後的良心煎熬。他若知道而不去制裁他,則有違會規;若要采取行動,又怕過分殘酷,所以他只想縮起頭來。即使像我這麼孤陋寡聞的人都不免在報章雜志上看到倫敦、巴黎常有些外國人橫尸街頭,或沉在泰晤士河與塞納河里,凶手始終逍遙法外,原因則無從查證。看到這些報導,我不可能毫無感覺。而如今我相信自己所寫的東西也等于判了范斯克伯爵的死刑,心中也是十分難過。

我下樓想找房東給我找個信差,他叫他的兒子幫我送。我帶了這個男孩上樓,告訴他:我要他搭街車將信親自交給派卡教授,並拿一收條搭原車回來,留下車子給我用。這時已近十點半,我估計男孩要二十分鍾才能回來,我再坐二十分鍾的車去找伯爵。

男孩走後,我就回到房內,把某些文件整理出來,以便情況最糟時馬上就能找到。我把這些文件放在小箱內鎖上,鑰匙用信封裝起來,寫上瑪麗的名字放在桌上。辦完這些事後我才下樓,瑪麗和蘿娜應該在起居室內等我,此刻我發現扶住門鎖的手抖得非常厲害。

起居室內只有瑪麗一人在看書,見我進來,極為訝異地看了表,抬起頭說:“怎麼會那麼早呢,你一定沒看完就回來了。”

“嗯,派卡和我都沒看到劇終,蘿娜呢?”

“她的頭痛得厲害,喝完茶,我就要她上床休息了。”

我急著想去看蘿娜,瑪麗好像一眼就看出我有心事,但並未過問。我進入臥室,看見蘿娜的床畔點著柔和的燈,她睡得好甜。

我們結婚還未滿一個月,現在看到她在睡夢中把臉轉向我的枕頭,背單上的手微微張開,像是等著我來握住它——我的心之所以會變得沉重而遲疑,就不必要再解釋了吧。我只敢跪在床邊,靠近地看著她,覺得她微弱的呼吸拂在我的臉上。最後不得不離開時,便在她的手與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她微微動了動,喃喃念著我的名字,但仍然沒有醒來。我走到門口時轉頭再看了她一眼,輕輕說了聲:“上帝保佑你,親愛的!”才離開。

瑪麗就在樓梯口等我,手上是一張對折的紙條。

“房東的兒子送了這個來,還說馬車就在樓下等你。”

“是的,瑪麗,馬車是我叫的,我還要再出去。”

我說著步下樓梯,接過那張紙條進入起居室,就著桌燈看著派卡寫的兩句話:

“來信已接到,如明晨九時未見你歸來即打開信封。”


我將字條收入口袋向門口走去,瑪麗趕來雙手拉住我,眼神急切地搜索著。

“我知道了!”她低聲地說:“你今晚就要去試這最後一個機會了,對不對?”

“是的,最後的機會就是最好的機會!”我也低聲說。

“你不能一個人去!噢,沃特,求求你,讓我跟你去,不要因為我是個女人而拒絕我!我要去!我一定要去!讓我在外面的馬車上等你!”

“假如你真想幫我,就留在這兒陪蘿娜,蘿娜安全了我才能放手做事。來,瑪麗,親我一下,讓我看看你有足夠的勇氣等我回來。”

我不敢再讓她多說,她還想拉住我,我摔開她的手閃身出了門。車夫還來不及下來開門,我已跳上車,命他前往聖約翰林區森林路,並從小窗中對他說:“十五分鍾以內到達,給你雙倍車費。”“沒問題,先生!”我看看表,已經十一點了,分秒必爭。

馬車疾馳著向伯爵逼近,那種箭在弦上的感覺使我情不自禁地渾身燥熱,一直催著車夫加速!加速!到達聖約翰林區時,我完全等不及了,整個人干脆站起來,從車窗伸出頭去,迫不及待地要看我的目的地。我們轉入森林路時,遠處教堂的鍾正敲一刻,我要車夫在幾戶人家外停下來,付了車錢便急步前行。

快走到伯爵門口時,我看到有個人正由反方向朝我走來。我們在街邊的燈下碰了頭,赫然就是頰上有疤的那個外國人,我想他也認出了我,但他只是默默地繼續前行。他是碰巧來到這里?還是從歌劇院就跟蹤到這?

我不再多想,等他走遠就伸手拉門鈴。這時已十一點二十分,足夠伯爵以“太晚了”為理由來拒絕見我,除非我報上名,而且聲明有極為重要的事。我趁等待的時候拿出名片來,並寫上“要事求見”。最後一字還沒寫完女仆已打開門,問我:“請問有什麼事?”

“請你將名片送交你的主人。”我把名片交給她。

從她猶疑不決的態度可以看出來,假如我開口問伯爵在不在,她一定一口回絕不在,現在我使出這一招,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她瞪了我一眼,終于狼狽地轉身而去,順手把門關上,把我留在花園中。

不一會她又打開門。“主人向您致意,並且請教您有何貴干?”我回答說:“請你代我稟報一聲,我的事情只能跟他面談。”她再度離開,隨後又回來叫我進屋去。

5

大廳里沒有點燈,應門的女仆拿著一支蠟燭走上階梯,昏暗的燭光下,我看到一個婦人從大廳後面的房間無聲無息地走出來,我走過大廳時,她用陰險的眼光瞄了我一眼,我對她行禮,她理都不理就徑自上樓去了。憑我對瑪麗的日記熟悉的程度,足以使我確信這位婦人就是范斯克伯爵夫人。

女仆帶著我到伯爵夫人剛才離開的那個房間。才一進門就看到范斯克伯爵了。

他身上仍然穿著晚禮服,不過外套已經脫下來丟到椅子上,襯衫的袖子也卷到手腕上方。他的身旁擺著一個手提包,一些文件與幾幅刺繡的作品散放在房間內。門邊的那張桌子上擺著一個老鼠籠。金絲雀和鸚鵡大概養在別的房間里。他坐在那兒,看到我就站了起來。從他臉上可以看出,他還沒有從劇院的驚嚇中恢複過來。松垮垮的贅肉垂掛在臉上,冷漠的灰眼流露出警戒的神色。他走上來迎接我,並且請我坐下,他的眼睛、表情與舉止全都帶著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