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央情報局之行

中央情報局坐落在俯視波多麥克河的小山後面。停車場里有個警察,是個女的——她招呼他來到一個窗口,檢查了他的駕駛證,然後叫他開向一個有頂棚的大門。前面就是中央情報局的白石砌牆的七層大樓。也許是白色的水泥砌塊吧,他還沒仔細察看過;一進樓,一種陰森森的氣氛迎面襲來。八個保安警察,穿著便服,敞著上衣,看來隨身帶著短槍,手上拿著對講機。杰克確信帶槍的警衛就在很近的什麼地方。

“瑞安博士。”一個人走上前來,看上去有點面熟,但杰克記不起他的名字了,“我叫馬丁-坎特,我在樓上工作。”

握手時杰克記起來了,坎特是格里爾上將的副手,耶魯大學科班出身。他遞給杰克一張通行證。

坎特帶他來到第一個檢查證件的卡子,他從掛在脖子上的一根細鏈條上拿下通行證,把它塞進一條槽內,一扇桔紅和黃色條子的小門——就象汽車房的那種門——唰地升了上去,人一進去,門馬上又關上了。杰克也塞入了他的通行證,地下室里的電子計算機查驗了通行證上的電子密碼,確認無誤後,門又升了起來。杰克在這兒感到很不舒服。他過去也有這樣的感覺,就象下了監獄似的——不,監獄里的保安設施也無法和這兒的相比。這里總有些什麼東西使他感到神經過敏。

為什麼我要上這兒來呢?

杰克竭力擺脫掉這個念頭。他們進了電梯,坎特按了上七樓的按紐。中央情報局頭頭的辦公室在一條獨立的走廊上,上面鋪著地毯。和往常一樣,這兒到處是保安人員。他們檢查了瑞安和他的通行證,沒說什麼,對此杰克感到夠滿意的了。坎特徑直朝一個辦公室定去,打開了門。

海軍上將詹姆士-格里爾象往常一樣穿著便服,舒適地坐在一張高背轉椅上,吸著咖啡,看著文件。杰克每次看到他都是這個樣子。他大概六十五、六歲,高個子,一副貴族派頭。格里爾是瑞安碰到的最聰明也是詭計最多的人。他相信這個灰白頭發的紳士能看出你肚子里在想些什麼。當然,這也是對中央情報局的情報副局長職業上的要求。上將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

“你好,瑞安博士。”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向杰克走去,“你來得很准時嘛。”

“是的,先生,我還記得去年夏天路上有多擠。”

“手臂怎樣啦?小伙子?”上將問。

“差不多好了,先生,但是逢到下雨天,我還能預報天氣。他們說這種脹痛最後也會消失,有點象關節炎。”

“你妻子怎麼樣?”他有意在繞圈子,杰克心里嘀咕。但他有對策,“她有點擔心,先生。昨晚我把事情都告訴她了,她顯然沒有理由高興,我也是一樣。”

“我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格里爾從一個愉快慈祥的老先生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老牌情報官員。

“先生,我知道提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我確實想看看中央情報局所掌握的所有有關北愛爾蘭解放陣線的檔案。”

“沒那麼多材料。”坎特哼了聲,“這些家伙象有經驗的特工似的不露一絲行跡。他們的經濟來源很充裕——盡管這只是我們的推判,但肯定是事實。”

“你們是從哪兒弄到這些情報的?”

坎特朝格里爾那邊看了看,得到了他的點頭應允,“博士,在進一步談下去之前,我們得談談保密問題。”

杰克只得聽天由命了,“好吧,我得答應什麼條件?”

“在你離開之前我們會給你辦好手續的。你將看到我們掌握的所有材料。你應該知道這些檔案的保密度是屬于特別密碼級的。”

“嗯,那並不奇怪。”瑞安歎了口氣。特別密碼級的保密度高于最高機密保密度。接觸這些材料的人要進行嚴格的審查。材料是按密碼詞編號的,密碼詞本身就是機密。這類敏感的材料他只接觸過兩次。現在他們要對我公開所有這些材料了。杰克看著坎特,心里在想。格里爾一定是急于要我回來研究這些材料,“那麼,我才已經問過了,這些材料是從哪兒得到的?”

“有些是從英國人那兒得到的——准確地說是從英國人手中的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那兒得來的。一些新的材料是從意大利人那兒……”

“意大利人?”瑞安楞了會兒才理解了其中的含義,“呵,對了,在那些沙漠國家里有許多意大利人,對嗎?”

“上個星期有個意大利人認出了你的朋友米勒。當時他正隊一艘輪船上下來。那條輪船在聖誕節那天奇跡般地出現在英吉利海峽。”格里爾說。

“但是我們卻不知道現在他在哪兒,對嗎?”

“他和數目不祥的一批同伙到南邊去了。”坎特笑著說:“當然那個國家整個兒都位于地中海的南邊,所以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我們掌握的材料英國人和聯邦調查局都有。”格里爾說:“新的材料不多,我們有個小組專門研究這些材料。”

“謝謝您允許我看這些材料,上將。”

“我們這樣並不是為了做善事,瑞安博士。”上將指出,“我們希望您能從中發現一些有用的東西,而且這對你自己也。有好處。如果你願意的話,中央情報局今天就可以雇傭你。我們甚至可以為你辦理一張由聯邦政府簽署的槍證。”

“你怎麼知道我要槍……”

“這是職業的本能,小伙子。”老頭兒咧開嘴笑了。瑞安絲毫不覺得可笑,繼續問道:“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工作?”

“你的時間表是怎樣安排的?”

“我可以立即工作。”杰克小心地回答。

“每個星期二的上午可以到這兒來。也許每個星期能有一個整天,再加上兩個半天,都是上午。我的課大多都在下午。假期快到了,到那時,我可以在這里連續工作一個星期。”

“很好,詳細情況你和馬丁談吧。把這些材料好好研究一下。很高興又見到你,杰克。”

杰克和他再一次握手,“謝謝您,先生。”

格里爾等門關上後才回到書桌邊。等了幾秒鍾,估計瑞安和坎特離開了走廊,才走出辦公室來到拐角處的中央情報局局長的辦公室。

“情況怎麼樣?”

“已經把他搞來了。”格里爾回答。

“審查怎麼進行?”

“他是清白的。幾年前他做股票生意時手段有些太狠了。但是,去他的,人就得精明強干。”

“有沒有違法行為?”穆爾局長問。中央情報局不能雇傭有可能受到證券交易委員會審查的人。格里爾搖搖頭。

“不,只不過是非常精明而已。”

“好吧,但是在審查結束以前,除了關于這些恐怖分子的材料以外,其他的不能看。”

“行,阿瑟!”

“我也不想老讓副局長去做招募人員的工作。”局長又說。

“你也太小氣了,一瓶咸士忌就讓你破財了嗎?”

局長笑了。米勒從英國人手中逃出來後的第二天,格里爾就打下了這個紳士式的賭:瑞安一定會來。穆爾不喜歡輸———他在當局長以前做過律師——但他很高興能有一個有先見之明的情報副局長。

“我還叫坎特給他弄了張槍證。”格里爾補充道。

“你能肯定這樣做是個好主意?”

“我想是的。”

“那麼,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米勒不動聲色地問。

奧唐納朝年輕人那邊看去。他知道這項計劃是怎樣制定出來的。計劃本身確實不錯,他也承認,是個行之有效的計劃,大膽中包含著智慧。但是肖恩讓個人感情來支配自己就不那麼好了。

他轉臉看窗外,飛機下面三千英尺處是法國的鄉村。米勒他們搭乘的是一架萊德-昂型客機。機上幾乎沒有什麼乘客。空中小姐坐在機尾的座位上打盹。沒有人會聽到他們在談些什麼,噴氣馬達的轟鳴聲使得任何電子監聽裝置都會失效。他們一直都在非常巧妙地掩蓋他們的行蹤。先飛往布加勒斯特,然後到布拉格、巴黎,現在正飛回愛爾蘭。而在他們的護照上卻只有法國的入境關防印。奧唐納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甚至帶了偽造的在法國洽談生意的記錄。他們能順利地通過海關,奧唐納對此很有把握。而且現在已經很晚了,這個航次的飛機到達後,檢查護照的職員就可以回家了。

肖恩帶著張新的護照,上面當然蓋著必要的關防印。由于戴著隱形眼鏡,他的眼睛看上去是棕色的了。他的頭發的顏色和發型也都改變了。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大胡子改變了他的臉型。肖恩不喜歡留大胡子。

肖恩沒再說什麼,假裝在看從座位口袋里找到的那本雜志。這種假裝的從容不迫是從奧唐納那里學來的。年輕人憋著一股勁完成了他的訓練課目(奧唐納總是用軍事術語來稱呼這類事情),減輕了體重,重新熟悉了武器的性能,和來自白膚色國家的情報官員一起討論了這次倫敦行動的得失,聽取了他們的批評。這些“朋友”不同意用“運氣”來解釋他們的失敗。他們指出,那次襲擊為了確保成功,得多增派一輛小轎車及必要的人員。整個討論中肖恩都顯得很平靜,有禮貌地聽取他們的批評意見。同樣,現在他也在耐心地等待著對他的建議的回答。也許他確實是在英國監獄里學到了一些東西。

“已經定了。”奧唐納終于答道。

瑞安在表格上簽了名,認可收到了一車材料。他又來到了去年夏天呆過的那間斗室。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在中央情報局主樓的第三層,只有儲藏室那麼大。

待信使把文件堆在辦公桌的一角,又把車子推走後,杰克就開始工作。他掀掉從拐角亭子里買來的那杯咖啡上面的蓋子,把一盒奶油和兩包糖都倒了進去,象往常那樣用鉛筆攪著。妻子最討厭他的這個習慣。

他打開了卷宗。這是中央情報局關于北愛爾蘭解放陣線的第一份正式報告,至今還只有一年之久。

“北愛爾蘭解放陣線,一個怪物的起源,”報告的題目這樣寫著。

“怪物”。瑞安記得這是墨里講過的。報告的第一頁就坦率地承認下面的三十頁文稿大多數都是推測,而不一定是事實。杰克在去年研究時了解到“臨時派”的組織非常嚴密,單線聯系,小組行動。它的組織方式就象情報局一樣,除了很少幾個頭頭以外,每次活動的詳細經過均是嚴格保密的。只讓必要的人知道:“嚴守機密”是任何情報機關的座右銘。

愛爾蘭民族解放陣線是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的主要競爭對手,組織得沒有“臨時派”那麼好。就是這幫家伙殺了蒙巴頓勳爵。這兩個組織的競爭常常發展到惡意的程度。然而一般地說“民族解放陣線”不是個專業組織,內部不夠統一,遠沒有“臨時派”干得那麼出色。

北愛爾蘭解放陣線發展到今天這樣的規模還不到一年。他們開始活動時,英國人還認為他們是“臨時派”的一個特別行動隊,一個突擊隊。然而當一個被捕的“臨時派”分子激烈地否認參加了事實上是由北愛爾蘭解放陣線搞的恐怖活動後,這個假定站不住腳了。報告的作者又考察了懷疑是北愛爾蘭解放陣線所干的一些恐怖活動,試圖找出他們的行動模式。瑞安發現,在這方面和事實十分一致。例如,一般地說,他們在每次行動中投入的人數超過“臨時派”。

每次行動讓更多的人參加,瑞安點起了一支焦油含量低的香煙,這是違反一般的保密原則的。參加的人愈多,泄密的可能性愈大。這又說明了什麼問題呢?瑞安細細地查閱了這幾次行動,想找出其中的規律。

經過十分鍾的研究對照,問題清楚了。北愛爾蘭解放陣線比“臨時派”更軍事化。他們不是組成典型的城市游擊隊的獨立小組,而是一種更加正規的軍事組織形式,“臨時派”往往依靠西部“牛仔式”的刺客,不大以行動組為單位活動。瑞安知道很多這樣的例子。一個“特定的刺客”——中央情報局去年的流行說法——用自己的槍,去殺一個特定的目標。他們常常象獵人似地守候著,一等就是幾天。而北愛爾蘭解放陣線則不同。例如他們一般不規定特定的目標。而且他們似乎有偵察組和行動組,兩者配合密切。當他們發起一次行動時,脫身乾淨利落。顯然他們是預先計劃並掌握了情報的。

典型的軍事行動。這表明北愛爾蘭解放陣線對它的成員以及保密措施非常有信心。杰克作了些筆記。報告中事實很少——他數過只有六個——但是分析卻非常有趣。北愛爾蘭解放陣線在訂計劃和付諸實施方面非常在行。甚至勝過“臨時派”。而“臨時派”已經是夠出色的了。對他們所使用的武器的專門鑒定表明,他們所使用的武器是清一色的,而不象“臨時派”的職業殺手們個個都有不同的武器。這種清一色也很有趣。

他們受過軍事訓練?瑞安記下了這一點。怎樣進行的?在哪兒進行的?經費從哪兒來的?他開始看第二份報告。這份報告的日期比《起源》晚幾個月,而且表現出更大的職業興趣。中央情報局開始密切地注意起北愛爾蘭解放陣線來了。報告至今還只有七個月。就在我離開這兒時搞好的,真是巧合。

這份報告集中介紹了凱文-奧唐納。他被認為是北愛爾蘭解放陣線的頭頭。瑞安先看到的是英國情報機構搞到的一張照片。照片是幾年前照的。他的個子很高,其他方面很一般。下面還講到奧唐納已經做過幾次整容手術來改變外貌。盡管如此,杰克還是仔細地端詳了這張照片。當時奧唐納正在參加一個被愛爾蘭衛戍團打死的臨時派分子的葬禮。他的表情很嚴肅,眼睛里透著冷酷的光芒。瑞安並不覺得從這樣一個場面的照片上能發現多少東西。他放下照片,開始看奧唐納的履曆。

奧唐納出身于工人家庭,父親是個卡車司機。九歲時媽媽就死了。他上的當然是天主教學校。他在大學時的成績複印件說明他相當聰明。他以優異的成績從大學畢業,獲得了政治學學位。他學習了學校開設的全部有關馬列主義的課程。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時,他參加了人權運動的外圍組織。他的行動引起了北愛爾蘭皇家警察和英國情報局的注意。畢業後,有于年之久不見他的行蹤。一九七二年,當英國傘兵部隊失去控制,向示威者開槍,殺死了十四名赤手空拳者的那個血腥的星期天後,他又露面了。

“真是巧合。”瑞安輕輕地自言自語。傘兵一直堅持人群少有人先向他們開的槍。他們是被迫自衛的。英國的官方調查也支持這種觀點——當然,除此以外他們還能怎麼說呢?瑞安聳聳肩,也許事情確是象他們所說的那樣。英國人錯就錯在派軍隊進駐北愛爾蘭。他們應該選派能干的警察去保護法律和秩序,而不是軍事占領。但當時北愛爾蘭皇家警察已失去控制,加上有人蓄意制造政治事件,確實也無計可施了。結果軍隊被派到那兒,面對那種他們在訓練中從未經曆過的場面……根本經不起挑釁。

瑞安心里一動。

主修政治學科,偏重馬克思主義,然後不明去向。過了一年,在“血腥的星期天”慘案後突然出現。據內線報告,此後不久他就被任命為臨時派的內務部長。不會是由于他在大學里功課好而被委此重任的吧,他得干給他們看才能得到這種信任。搞恐怖活動,也象其他行業一樣,得有個過程。而奧唐納已經通過某種途徑獲得了這種資格。他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呢?他就是那次流血事件的“導演”嗎?如果是的話,他又是怎樣學會這一套的?失蹤的那一年和這又是什麼關系呢?當時他在參加城市游擊戰的訓練嗎……是在克里米亞嗎?……

他又看到奧唐納第二次失蹤的那部分。這部分的情報英國人搞得很完整。奧唐納是個稱職的內務部長。他清除的人中有一半左右以某種方式做過內線。這對于于這一行的人來講已經相當不錯了。這份報告最後增添的那幾頁材料是戴維-阿什利幾個月前才從都柏林搞來的……奧唐納有點忘乎所以了……他利用職權消滅和他政治觀點不一致的臨時派成員。事情敗露後,他又銷聲匿跡了。下面又是推測,奧唐納去了某個地方。這和墨里在倫敦告訴他的情況對得起頭來。

顯然他到那里是去說服某些人為他提供財政、軍事訓練等方面的支持的。新組織的成員是從哪兒來的呢?打奧唐納從北愛爾蘭第二次消失後到出現第一次帶有北愛爾蘭解放陣線印記的恐怖活動,這之間有兩年的間隔。在這兩年里,英國人的情報認為奧唐納做了整容手術。手術是在哪兒做的呢?誰付的手術費呢?在第三世界國家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手術的。瑞安不知道凱茜能不能向在霍普金斯的同事那里打聽哪兒能找到好的整容師。奧唐納在兩年之中做了整容手術,獲得了金錢上的支持,拉起隊伍,建立了訓練營,並且開始行動擴大影響……不壞,瑞安不無妒忌地想,兩年內干了那麼多事。

打那時起一年後,這個組織開始嶄露頭角了……